书城短篇时光流年:回忆起我们过去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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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小说(13)

你甚至没有机会,或者说没有想过,回头打量一眼,注意他未及眉梢的刘海,白到令人眼红的皮肤,和左腕戴着的价格不菲的表。更别提他的偏好,譬如历史与欧美音乐,家境,教养以及更多的细节。这些都是你在日后接触中,才有意无意了解到的。

不仅仅是你,谁也没料到,他会在你心目中,占有如此重要地位。

就仿佛抓住一根线头,用力一扯。毁掉整件针织上衣是预料之外、措手不及的结果。

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或许你不会再选择去画室帮忙,至少不会是在那个下午。

光线太暧味,气氛太温柔,光凭感觉就知道似乎有什么将要发生。

包括你和他在内,三人低头在长宽两米以上的画布上涂色,膝盖跪得生疼。第三个人是你的朋友,虽然,你并不这么认为。她总是滔滔不绝,逢人便讲方才听来的段子,聒噪至极只得忽视。

而剩下的两人,你和他,则是一边偶尔讨论几句物理课上的笑点,一边互相递一两回颜料画笔。其中还被第三人用可有可无的废话打断数次。幸好,那时你对他还未产生什么特别想法,否则兴许会由于错失良机,含恨而死。

很清楚记得的是,那天的最后一笔,是你加了一抹调色盘里变了色的灰湖绿。扔下画笔,伸个懒腰,哼哼几声,意味着大功告成。

他先一步完工,径自蹲下身,用透明胶固定画布的四角。你这才记起自己有帮忙的义务,恍然大悟一般,去贴另一个角。考虑不周全的后果于是显现出来,你贴好了,手边却没有刀刃可供使用。

“钦,那个。”你唤他一声,“帮我拿个剪刀。”

并没开口回应。他握着剪刀的尾部,却将刀尖朝向自己,动作有些别扭,表情又那样自然地递过来。

看,这就是他的特别之处。良好教养固然令人印象深刻,在某些细节上又显得与众不同。你看在眼里,不动声色。

若说你因此情动一场,那便是后话了。

真正让你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是你不受控制地梦见他。

第一夜,毫无准备,猝不及防。梦见与他还有另外一个朋友一起坐在教室里听课,讲台上是离开已久的老师。互不认识的三人,以这样的方式被联系在一起,感觉就如同与你上同一节物理课的是两名文科生般别扭。即使沉溺睡眠,你也清楚地明白眼前发生的一切之不可理喻。

第二夜,意识模糊。梦见他回头微笑的模样,心脏却突然疼得不可抑制。是了,他温柔他暧味,对谁都是如此。

第三夜,筋疲力尽。醒来只知道梦到他,更具体的细节根本不记得分毫。

如果说一次是巧合,两次是惯性,三次就无论如何也难以解释了。

身体里一种不可名状的悸动,像春日里播下不久的花种,阳光雨水后蠢蠢欲动。不甘埋于湿润土壤之下,极力探头,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得到满足。

你叹一口气,以示几分欢喜,可更多的,是少女心事之满心惆怅。

十六年来,你说性别是浮云,以假小子形象示人。你争强好胜,骄傲却不自满,不动声色,谈吐用词犀利。可到头来,照样为某人一番心动,与芸芸同龄女生没有半分区别。

既然事已至此,除却接受别无他法,谁又在乎你欣然与否。

你与这世上千千万万身陷暗恋的少女一样,为他取一个代号。你唤他,仿佛每日清晨用卷发棒烫出的鬓发形状,乖巧地伏在两颊。

c。这个字母,是你不能同人分享的小秘密。

近乎黑色的深栗色头发,眼睛内双,嘴唇薄致。

视线向下移。校服衬衣像是买大了一号,松垮垮地罩住瘦削却有力的肩膀。

就如同花开花落,斗转星移一般,这世界不断前行之奇妙,远超乎你的想象。

喜欢上一个人,若他当真值得喜欢,便从此成为一柄钥匙,为你打开另一个世界。

因为喜欢,所以投注目光,又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只得整日未雨绸缪,战战兢兢,唯恐被人注意。若是与人谈话中他的名字被提及,即使只是偶然,心脏也会不可抑制地停顿一拍,仿佛你的秘密被诏告天下。

看着他,沉默地看着他。盼望一切都能更好一些,他的一切。

人前依然与他相谈甚欢,玩笑拌嘴,一副无辜模样,仿佛真的只把他当作朋友。

有时滋生错觉,不可避免,将自己视作三流言情的凄苦女主,环住双膝蜷缩成团伤春悲秋,因为比任何人都清楚地明白不可能得到回应。

要说暗恋的结局,那多半是未果。

说实话,其实你希望它被人发现,而与此同时又不希望。

一番情动,两分欢喜,三场失落。心情这样矛盾,又寂寞又美好。

关注他,几乎成为习惯,作为你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时间久了,从前未曾发现的,与他有关的细节,纷纷像水底气泡般浮出表面,几朵涟漪犹豫着四散开来。

原以为两人的关系熟络起来是近几个月的事情,倏忽想起年初时便已互相取过外号,见面调侃一句两句更是常事,以朋友的口吻。而后被他提醒,你在上个长假曾对他提出过学业方面的意见,可无论怎样回忆也只留得一个模糊印象。不知什么时候,他在你的好友印象里写过一个字的评价,简短到被你忽略,如今一看不禁莞尔。

每日你穿过的狭长小道,通往教学区,两侧香樟高大,展开繁茂的枝桠遮住上方的穹顶。光线穿不透树叶,依然竭尽全力不知疲惫,即使只换来满目透亮的结果。你仰头望了很久,直到眼睛剌痛微微湿润。

目光所及之处,就像每一片叶子上,都写满了他的名字。

身边姐妹皆叹暗恋之美好,你却摇头说她们不晓得暗恋的辛苦。

一个“暗”字,即可说明一切。

表面波澜不惊风平浪静,躲在暗处却波涛汹涌。这份工作你自认还算擅长,只要你微笑闭口不谈,旁人再多的浮想联翩也是枉然。

真正的辛苦之处在于,你开始对他失去冷静地分析能力。就像原本清清楚楚地测量过你和他之间有一百步的距离,你向前一步,眼睛突然湿润,视线模糊,便再也看不清他的所在,仿佛咫尺天涯。身为靠逻辑过日子的理科学生,对你而言这简直是致命伤。

全年级集体赶语文作业的晚自习,你们这一群向来号称“作业乃浮云”的狐朋狗友,这一次终于屈服在老师的淫威高压之下,不得不转头面对以套题为单位的考前练习。

说实话,几个人皆是考试的好手,哪里是不会,分明是懒得动手。

你长叹一声,还是老老实实在教室角落里坐下来,一题一题耐着性子写下去,最后还装模作样地对了答案。

就在你正对着这耗费你一个钟头才完成的艺术品啧啧赞叹之时,他突然推后门进来。你刚准备炫耀一番,谁知道就被他开口的第一句话雷得不成人形。

他咦了一声,问道:“你怎么把阅读做完了,不是说不用做吗?”

你吐血一口,仍然挣扎道:“真的?”

他见一招不足以将你毙命,又使出杀手锏。点点头,他露出小兔子般真挚眼神,道:“千真万确。”

必杀一击。

你捧着耗去大部分时间的阅读卷子,悲恸之情油然而生。正伏在桌上做潸然泪下状,他伸出手来捏了你的后颈以示安慰,之后大笑而去。

你那时虽不明白这个举动的含义,却本能地感受到它的亲昵。

各种情绪四散逃亡,世界混沌仿佛还原最初的模样。方才被触碰之处,从他的指尖传来的温度还未消散,暖意染开一片暧味的颜色。

后来,无意中在寝室谈及养狗的话题,室友们无不讶异地说:“要告诉狗狗它错了,就得拎着它的后颈同它讲话,你难道不知道?”

“是。”你大方承认:“我确实不知道。”

显而易见,这就是暗恋的难处。且不提先得竭尽全力隐藏自己,还需时时猜测对方心境,唯恐他偶尔暗度陈仓,自己却仿佛置身事外。

可一旦动了情,习惯性放大他对你细微的好,哪里还认得清局面变化。

若是将示好视作礼貌,是你后知后觉,结局最惨不过一场错过。而反之,剧情向下发展,不仅提前自曝心意,还会变作尴尬笑料,落个自作多情的头衔。

一番思忖,按兵不动才是万全之策。

只是每每午夜梦回,都忍不住低低叹一句,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叉如此踟蹰了数日,转眼期末便近在眼前。

作业量锐减,复习课了无生趣,一票人马无所事事,以电影小说度日,晚自习拼桌子聊天,半夜串寝聚众看世界杯。

你整日百无聊赖,于是重操旧业,熬夜码字。以你和他的故事为基础,几番艺术加工,开始起草一篇小说,即使身为唯一男主角的他毫不知情,仍以路人甲的姿态,穿行过你的生活。

物理距离最近的时候,是考语文,他坐你后桌,神色疲惫。

你早早写完,东张西望,无事可做,听着身后奋笔疾书的声音,莫名地感到安定。

不肯交卷,只得倚仗坐了个好位置,拿右手撑住下颚侧头望天。临近午餐的时间,又正值夏季,天空像挂在阳台等待晾干的床单,澄澈透亮,经年累月被洗褪了颜色。

直到听见他搁笔的动静,仿佛一个暗号。你立马起身,交卷走人。

出了教室没几步,偶遇同寝少女,也就是上次一同画画的那位。

她见了你,挥手打招呼,笑道:“正好到点,不去吃饭?”

你虽然不大情愿与她一同去,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妥协,点头道:“走吧,一起去。”

学校食堂的伙食本就在勉强忍受的水平,加之身后尾随一张不断抱怨的嘴,一餐饭吃得索然无味,还平添几分无谓的烦躁。

煎熬之后,食堂大门像个天堂入口。即将解脱之际,同学突然大叫一声:“他们在那边,不去打个招呼吗?”

你皱眉,转头远远望了一眼。这才看清,他们,原来指的是包括你的闺密和在内的一票人马。

表面不动声色,实则顿时心花怒放。你笑道:“怎么不去,当然得去调戏一番。”

本想悄无声息地走近,无奈剩下十步远时就被闺密眼尖发现。她远远朝你招手,面部表情极丰富,带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她拉着你,激动道:“刚刚提到你呢,你就来了。”

“是吗。”你点点头,不知该做何表情:“说我什么?”

“刚才呀,他对面是没人的。”你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抬头看着你们,表情平静,眼神无辜。

“所以呢?”

她见你反应不大,愈加变本加厉,眉飞色舞:“所以我就问他那个位子是不是给你留的呀~”

说罢,众人笑作一团。你扶额以示抗议,无奈收效甚微。

他也仅仅是随着大部队笑了笑,说了一两句聊胜于无的阻拦之词,便再没多说什么。

你欢喜一场,同时反复告诫自己这不过是对方的礼貌之举,万万不可得意忘形。

话虽如此,你仍免不了浮想万千,想象你们若是两情相悦,该有多幸福。

世人常说,希望与失望成正比,果然不假。

食堂事件之后,你忍不住满心期待之火,盼望自己能以特别的姿态存在,又立刻意识到事实之残酷,仿佛被当头一场瓢泼大雨扑灭。

你那颗常年养在温室里的玻璃心这时开始作崇,明知毫无意义,仍不可抑制地被自卑充满,肆意彰显它的愚蠢。

看他八面玲珑,与相识之人维持良好邦交,还以惊人速率不断结交新的朋友。这才想起自己也曾是这样的人,懂得区分对象而改变言谈方式,直到遇见他,突然变得不知所措。

在食堂撞见他与同班女生一道进餐,上课低声同少女说话,并微笑,晚自习和拼桌看电影。即使明白自己没有任何泛起醋意的资格,却仍是难以控制从五脏六腑至深之处涌出的苦涩的酸楚。

你以为你是谁呢。你问自己,是你一厢情愿,与他何干?

如此一来,愈加万念俱灰,日日食不知味,夜里辗转反侧,像是被女生寝室传言中的那只鬼魂吸了精气去。室友几人见你不对劲,追问几回,每次你都仅微笑摇头,未果,只得放任你自流。

这样行尸走肉般挨了几天,身体终于扛不住疲惫,不得不于午后伏在桌上小憩。

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成天念念叨叨的都是那件事,梦见了实属理所当然,用不着奇怪。梦见你和他一同走在雨夜,他撑伞走在左侧,朝你温暖地笑。可正当你们要手牵手踏上漫漫长路时,你便醒了。

沮丧自不用说,你四下张望,周遭一片寂静,只听得见空调运转的声音。

你下次趴下,期望能回到方才那个梦境里去,谁知却撞进了一个毫不相关的世界,那里再也没有他的踪影。

还能说什么呢,这便是无缘吧。

视线一阵模糊,你赶紧捂住嘴,那几滴矫情而愚蠢的眼泪最后还是没有落下来。

考试倒数第二日,考化学。数理化都是你强项,胸有成竹,自然轻松。

开考前,四处乱晃,在走道与人闲扯,恰好撞上他。

说来惭愧,原本近来你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将与他见面的次数降到最低,可这一回偶遇,挡不住心中欣喜,几日来的苦苦努力就这么付诸东流。

他远远朝你身边的人微笑,算是打了招呼,然后艰难地穿过走道上匆忙的人群,来到你面前。

“好久不见的感觉。”他笑。

你望他一眼,不知该作何反应,索性也跟着笑:“嗯。”

“没休息好吗。”他又靠近一些,语气很认真:“脸色有点泛白。”

“没事。”你退后一步:“先回考场了,回见。”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或许是被你突如其来的冷漠打断,笑意更浓却没再多说:“拜。”

你朝身旁这位毫无存在感的话友告别,注意到她写满怀疑的目光,身心俱疲,转身离开。

无意解释,更何况不知该解释什么,如何解释。

没有特别一点,对你。

他生性如此,对待每个人的态度都是同样的温柔暧味。与他呆在一处,时间久了,会渐渐难以辨认现实与幻觉的分界线。

在彩排后台给你搬椅子,出超市时先一步去开门,走廊里碰见时一起去上课。

不是他特殊关怀,对你体贴照顾,而是无论面对谁,皆如此相待。

隔天清晨,照例被下铺少女唤醒,虽然,是以一种极不温柔的方式。

你睡眼惺忪,几乎是闭着眼,叠好被子,爬下床,意识恍惚中听见有人拉开了窗帘,然后做惊诧状感慨:“啊,天气预报又没准,好大的雨。”

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正如你前一个午后梦见的那般,绵密地覆盖了视线,包裹住即将醒来的这个世界。

依照安排,这便是考试的最后一日。政史地三场,皆属文科,于你而言不过友情客串,目的在于娱乐身心,至于成绩如何,自然不在你需要担心的范畴之内。

时不时回想起昨天的场景,你心不在焉连蒙带猜,草草几笔了事,一边还惦记着在隔壁考场的他。

你看,多么讽刺。深知自己所作所为毫无意义,愚蠢之极,心脏疼得颤抖,却依旧不受控制地将他搁在心上,染了名为思念的恶疾,病已入膏肓。

出了考场,才发觉提前交卷的大有人在。走道被喧嚣拥挤着填满,人人忙着清理储物柜,归家之心似乎从未如此急切过。

你实在不愿凑这个热闹,索性拉了人在一旁聊天,打算等游子们走后再来完成收尾工作。

与你谈话的这位仁兄实属厉害,上天入地无所不知,从方才结束的地理考试扯到纽约地铁历史,正当他准备大谈人生理想时,你终于忍无可忍,借口拿书,出了教室。

这是墨菲定律,当你越不想遇见谁,便越会遇上他。

你呆在原地,看着他走近,手中几本书摞得不高,看上去比别人轻松许多。

“我走了啊。”他笑了笑,先开口道。

你扶着柜门,松了一口气,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说:“拜拜。”

他停了一秒,大约是没料到你会如此回应,却还是笑:“十一点的飞机。”

“嗯。”你一时没能领悟这条信息意欲何在,只好没话找话,结果是忍不住多嘴嘱咐了一句:“一个人注意安全。”

将感情藏在心里,就像将水倒入纸杯。表面好整以暇,不动声色,可水以缓慢的速度渗出杯壁,却注定不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