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永远的关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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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神化的关公(1)

1、走上神坛的关羽

从章乡英勇就义那一天起,关羽在当地人们的心目中,就已成神。

关羽逝世后,刘备即追谥关羽为忠义侯。追谥是我国封建时代早期即施行的礼法制度,是帝王或朝臣死后,根据其一生事迹和品行评定褒贬给予的称号。追谥关羽为忠义侯,是对关羽的历史评价,是朝廷上下的正式判定,可见关羽的忠义精神并不是后世的溢美之词。那种认为封建统治阶级为了巩固其统治地位而美化关羽的说法是不成立的。关羽刚刚逝世就被自己的领袖和国家,被自己的同志和人民共同认定为“忠义”,自己的历史由自己一生的行为来书写,由自己的人民来评价,盖棺论定,是不需要谁来美化的。到蜀汉景耀三年(260年),关羽诞辰一百周年时,后主刘禅追谥关羽为“壮缪侯”。“缪”通“穆”,取其庄严美好之义,后世南宋之岳飞被追谥为“武穆”,亦取此义。这时候的追谥,还只是国家对一位英雄人物荣誉地位的追认,是人民肯定和敬仰其伟大精神与高贵品质的正式表达,还不属于神化范畴,更不是迷信。

关羽治理荆州,大约十一年。这十一年里,他不光是练兵和备战,还注重发展经济文化,体恤民生。他居官清廉公正,严于律己,不袒护官员,且爱惜兵士(“羽善待卒伍而骄于士大夫”,《三国志·蜀书》卷三十六,《关张马黄赵传》第六),在荆州地区享有崇高威望。他的高贵品质和伟大精神,荆州人民有着直接而深切的体会。对他的兵败被害,荆州人民是非常痛心、非常惋惜的。在关羽被东吴偷袭的紧要关头,荆州兵卒散的散、降的降,导致了关羽的最后失败。事后扪心,痛定思痛,荆州人民是有愧于心的。荆楚地区,自古就是盛行迷信的地方,对关羽这位刚刚逝去的英雄,人们免不了要香火祭祀以表达哀思,关羽自然地开始带有了神的色彩。而且,关羽死后一月内,吕蒙和曹操迅速而神秘地相继死去,人们不能不相信关羽死后成神剪除恶贼的说法。很快地,就又有了关羽英魂不散,在当阳玉泉山显圣护民的传说。乡民感其恩德,在山上建庙,四时祭祀,香火繁盛。这是最早的关羽成神的传说,当然是民间的迷信说法,但也反映了关羽牺牲所在地人民对他的敬仰和同情,反映了人心的爱憎和向背。

神是人们不能完全解释自然力量和社会力量时的虚幻化向往,代表了正义的褒奖和惩戒。关羽的精神和形象,符合了人们的这种虚幻化向往。人们以他为神,是自然而然的。

二百多年后,南朝陈废帝光大年间(567-568年),废帝陈伯宗自称一天晚上做梦,梦见了“汉前将军显灵成神”,于是即下令在关羽被害的当阳县城东三十里玉泉寺西北的地方,为关羽建庙祭祀。这是史籍记载的第一个由朝廷建立祭祀关羽的关庙。而后隋开皇九年(589年),关羽的祖籍解州也在州城建立了关庙。同时,关羽的出生地常平村也建立了关羽祖祠。有了庙宇和神像,关羽的神化就开始形成了。

隋开皇十二年(592年),高僧智顗云游当阳玉泉寺。智顗是南北朝时期的着名僧人,是佛教天台宗的实际创立者,称作“天台大师”。陈后主(即陈叔宝,作过《玉树后庭花》的那个风流皇帝)曾请他在殿前讲经;隋炀帝杨广为晋王时,赐号“智者”,亦称“智者大师”,在中国佛教史上有相当的地位和影响。就是这样一位人物,在这次云游中,在关羽牺牲的这个地方,声言在某天夜里,在皎洁月光下,遇到了汉前将军关羽和其子关平,关羽向他表示愿意为玉泉寺护法。智者大师就尊关羽为玉泉寺的伽蓝神。此后,各地佛教寺院都以关羽为伽蓝神。伽蓝神即佛教的护法神,法力无边的佛门僧侣和佛家寺院,要请关羽为保护神,关羽的神力看来要比佛家的力量还大一些?以智者大师这样的声望和地位,月夜遇关羽的说法,不能想象是出于他一时的荒唐和完全的谎言。实际情况可能是这样:佛教从域外传来,南北朝时已经开始形成气候,朝廷帝王和社会高层,信仰佛教已成风气。但是,要获得广大民众真正的普遍信仰,还是有一定距离的。智者大师要宣扬佛法,广泛吸纳信众,就是要使佛家教义深入民心,特别是深入底层人民的心。弥陀,观音,乃至如来诸佛,对于普通民众,毕竟是非常遥远,要争取民众的信仰,关羽的号召力当然更大了。在陈、隋时期,玉泉寺是全国四大佛寺之一,又是传说中关羽牺牲后最早显圣的地方。在这里遇到关羽显灵,当然是对信众最合理的解释。智者大师不愧为智者,利用大家对关羽的崇拜和敬仰,一下子就凝聚了人心。佛教在江南地区迅速发展起来:

千里莺啼绿映红,

水村山郭酒旗风。

南朝四百八十寺,

都在楼台烟雨中。

——唐·杜牧:《江南春》

江南一隅,就四百八十寺,可见佛教的兴盛程度。智闿大师这样的身份,本不应虚构什么月夜遇关公的神话,但为弘扬佛法,他也顾不得许多了,反正宗教本来也就是一种神话。

这是关羽被佛教利用的开始,是史书有载的。此后在唐代,朝廷还派官员修缮过玉泉寺,并进行了扩建,“广其祠宇”,玉泉寺的规模因了关羽更加宏大了。

自宋代起,民众对关羽的崇拜不断升温,各地兴建了更多的关庙,行制和规模也逐渐超过前代。宋真宗(赵恒,998-1022年)时,大中祥符七年(1014年),关羽家乡的解池遭遇旱灾,盐产量锐减,人民生活所需和国家税收都受到了影响。皇帝派专人来解州调查。调查的结果,说在解州见到了一位老人,自称城隍神,告知盐池之患是蚩尤作乱。皇帝即命大臣吕夷简到解州致祭。这位吕夷简乃是名臣,曾担任过宰相和枢密使,掌握过国家最高行政军事大权。他来解州致祭祀结束后,竟也声称梦见了蚩尤,为解池立轩辕庙而不平——传说上古时期黄帝与蚩尤涿鹿大战,即在此地,蚩尤战败,被杀,身首分解,此地故名解州——所以绝盐池水,要恢复盐池正常生产,须立即拆毁轩辕庙。吕夷简还朝,报告了事情的缘由,大臣王钦若提出意见,说蚩尤是邪神,可请张天师来收伏。这个王钦若也是个着名人物,奸邪险伪,是个奸臣。现在舞台上还经常演出的《杨门女将》里,说佘太君要出兵抗战是为了报私仇,引得佘太君慷慨激昂唱出了大段唱词:“我杨家报仇报不尽。”就是以这个人为原型的。这时候他担任参知政事,即副宰相,说话有分量,皇帝就召见了张天师。张天师也是个着名人物:最早的张天师叫张道陵,东汉道教领袖,创建五斗米教,教徒尊为天师。刘璋请刘备入川防备汉中张鲁,张鲁就是张道陵的孙子。曹操攻取汉中,张鲁投降,被给予优厚待遇,其后代继承祖业,世代为道教天师,居龙虎山传教。真宗皇帝召请的这位张天师,名张静虚,已是第三十代的天师了。张天师奉召见到皇帝,皇帝请教镇压蚩尤的办法。张天师回答,这不必忧虑。自古忠义英烈之士,死后都会成神。汉将军关羽,忠义勇武,当然是一位神只了。皇帝可以隆重祭祀祷告,请他来讨蚩尤,必定成功。皇帝问关羽的神在哪里?答在玉泉寺关庙。于是皇帝就举办了隆重的祭祀仪式,云端里就下来一位美髯将军,应允去解州清荡妖神。且说解州盐池忽一日黑云密布,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只听得空中铁马金戈之声。很久时间过后,天空突然晴朗起来,云收雨住,池水恢复了以前的气象,池盐又可以正常生产了。这段故事记载于明代胡琦的《关王事迹》中,注明也是引于古代记录。而明代王世贞的《餍州四部稿续稿》也有关公战蚩尤的记载,只是记为“宋政和中”事,那就是宋徽宗时代的事了。王世贞和胡琦都是着名文人,虽然时间记载并不统一,但对这件事情都好像深信不疑,更不用说普通老百姓了。史书则记载解州池盐恢复生产后,宋真宗派王钦若代表朝廷去当阳玉泉寺关庙祭拜,复新其庙;又派吕夷简带着皇帝诏书到解州关庙致祭,大规模重修庙宇,并派道士进驻庙里奉祀香火。到徽宗时,就先后四次正式晋封关羽:崇宁元年(1102年)封“忠惠公”;崇宁三年(1104年)封“崇宁真君”;大观二年(1108年)封“昭烈武安王”;宣和五年(1123年)封“义勇武安王”。

解池斩蚩尤,当然不会是真实的,而是赋予关羽神的声威和力量的朝廷化运作。关公战蚩尤之后,关羽的英魂升华为神灵,关羽信仰得到了国家的认同,关羽的神明形象从民间进入了国家奠祀,得到了最高统治阶级的承认和倚仗。这当然是有着深刻的政治原因和时代背景的。北宋统治者接受了五代时期战乱频仍、纲常解纽的历史教训,不断削弱军事将领的军权,加强文化建设和儒家思想教化,军事力量减弱,边患日益严重,民族大节更加彰显。关羽抗强助弱正气凛然的忠勇精神,辞曹归刘不忘汉室的忠义思想,就特别被朝廷推崇而显现出来。关羽继承春秋大义夜读《左传》的儒将形象,更为崇尚儒家学说的文人所敬仰,关羽形象的忠义特质在宋代就已完全定型。“靖康之变”后,国都陷落,两代皇帝被俘,民族大耻使举国上下同仇敌忾,全国人民以忠勇御敌为最高楷模和追求。李若水、李纲、宗泽、岳飞等将领高扬民族气节的忠烈行为,都让人们看到了关羽的影子。勇武和忠烈成为民族气节的具体行为,关羽虽然死去了近千年,但他的忠义精神和勇武品格还在鼓舞着中国人民抗击异族的侵略。有了最适宜生长的文化土壤,关羽的神化就是必然而又必须的了。

南宋时期,朝廷又晋封关羽为“壮穆义勇武安王”、“壮穆义勇武安英济王”,以褒扬彰奖关羽“生立大节,与天地以并传;殁为神明,亘古今而不朽”(宋孝宗褒封关羽《诰词》)。

这样,宋代的朝廷和儒学大家们正式承认了“忠义仁勇”的关羽的神的地位。这是儒家“子不语怪力乱神”观念的突破,也是儒家对人们普遍承认关羽为神明的历史观的让步。

到了这时,儒称圣,奉为“文衡圣帝”;释称佛,奉为“盖天古佛”;道称天尊,奉为“协天大帝”。三教圆融,在关羽为神的问题上取得了一致,达成了共识。关公崇拜融入中国主流思想文化之中,进入了中国人的思想,也进入了中国的文化,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内容。

事情还在继续。

有意思的是,元朝虽为异族统治,也一样奉关羽为神明。关汉卿和朱帘秀编演《窦娥冤》,受到了元朝统治阶级的打击和迫害,但没有听说因为编演《关大王单刀赴会》而受到打击。看来元朝统治者只是打击他们对现实不满的现行问题,并不追究他们歌颂历史上的汉民族英雄。虽然元朝的统治黑暗残暴,但统治者把自己融入了华夏民族大家庭,对中华一统的认同意识还是很强的。那时候他们就意识到中国是个多民族国家,不论哪个民族占据统治地位,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中国。虽然没有这样的宣言,但他们有实际行动,元文宗孛尔只斤图贴睦尔晋封关羽为“义勇显灵武安英济王”,加了“显灵”两个字,比前朝还肯定关羽的神明作用。对关羽,也是国家级别的奠祀,并没有以为关羽是汉民族英雄,就采取狭隘的民族主义。

明朝是以“驱除鞑虏”为旗帜推翻元朝的,他们在争夺天下的战争中,声言关羽以十万天兵援助了自己的正义行动。而在他们内部以武装斗争夺取皇位的“靖难之役”中,明成祖朱棣又说是关羽显灵保佑了他。外部斗争也罢,内部斗争也罢,关羽都是自以为正义一方的保护神,于是明朝的中后期,朝廷对关羽的神明地位更加推崇了。明神宗朱翊钧崇信道教,于万历十年(1582年)封关羽为“协天大帝”;八年后(万历十八年,1590年)又加封为“协天护国忠义帝”。到了万历三十三年(1605年)(一说为万历四十二年),关羽的封号就更上一层楼,为“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震天尊关圣帝君”。关羽的神像不仅配置了九旒珠冠、真素玉带和四蟠龙袍,而且还把历朝忠义之士配为他的部属,其中南宋舍身殉国的陆秀夫、张世杰为左右丞相,精忠报国的岳飞为元帅,唐朝忠直英勇的尉迟敬德为伽蓝。万历皇帝是个着名的荒唐皇帝,他做起事来也确实荒唐,但对于关羽精神的崇敬和神明地位的追认,倒是虔诚的、认真的。关羽由王而帝,由帝而天尊,超过了人间帝王,而且成为天神,名义和地位已至高无上。

道教是中国的本土宗教,尊道贵德,崇神敬仙。中国人敬奉的神仙,玉皇大帝、太上老君、紫微、后土、真武、文昌……都是道教的神只,关羽也位列其中。“中国根柢全在道教”(鲁迅:《鲁迅书信集》),中国人的普适的意识形态和人生哲学,是和道教神格化思想有紧密联系的。关羽被道教尊奉为天尊,尊奉为最高级别的神只,是他的高贵道德精神的宗教化体现,是事物发展的必然,是中国人民崇拜关羽的必然。明神宗虽然荒唐,但对关羽的追封是不能称为荒唐的,只是他尊重了民意,利用了民意,或者说在这件事情上代表了民意。

在中国,这种民意是不分种族和阶级的。

清王朝虽然也是少数民族统治的王朝,但却是把中华文明推向新的高度的重要王朝之一。无论从疆域、军事、人口、经济、文化、民生、治世、国祚等哪方面考量,清朝都是中国历史上最强大的王朝。我们不能把晚清那一个阶段当成清朝的全部,哪一个王朝的晚期都是一样腐败和软弱的。满族是最自觉地实现中华民族大融合的少数民族,一开始他们就对汉民族文化和中华整体文化有了自觉的认同;同样,对关羽也有着战神崇拜和自觉的认同。关羽的忠义思想,对世界上任何一个民族,都是普适的。入关前,满族人就利用推崇关羽的忠义思想团结大漠荒原的民族部落,爱新觉罗·福临曾与蒙古诸汗结拜为兄弟,就是以刘关张桃园结义为楷模,互相激励“亦如关羽之于刘备,服事唯谨也。”夺取天下后的第一年,就鼓励官民崇尚忠义,并封关羽为“忠义神武关圣大帝”。开创康雍乾盛世的康熙皇帝,竟然自诩为刘备转世,和关羽就有兄弟之谊了。一天在皇宫闲走,猛然听到身后脚步声不比寻常,于是就问:

“身后何人?”

身后听得回答:“二弟关羽。”

康熙戚然,更有关心,再问:“三弟何在?”

“驻守辽阳。”

煞有介事,让人失笑又感动。不知张飞如何去了辽阳?大概是举国入关,辽阳空虚,是康熙的心病吧?要借助关羽治理全国的事,就只有让张飞去驻守辽阳了。偌大中国的最高统治者这一玩笑式的举动,我们不应视为玩笑。帝王之术也罢,政治手腕也罢,他对关羽的崇敬信仰应该说是真诚的。

既然如此,康熙皇帝不能不来到解州关帝庙祭祀“二弟”。康熙四十二年(1703年)十一月初九,爱新觉罗·玄烨仪仗隆重地驾幸关公故里,专程来拜谒关帝庙,一切礼拜如仪。与众不同的是,一看到关羽神像,康熙皇帝即扑身向前,哽咽有声:

“二弟,为兄看你来了。”

我们不得不又一次失笑和感动。

之后,满清王朝对关羽追封更上层楼,愈演愈烈:

嘉庆朝封为“忠义神武灵佑仁勇关圣大帝”;

道光朝封为“忠义神武灵佑仁勇威显关圣大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