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借我春秋五十年
5251600000014

第14章 童年记忆(14)

猴儿是这种玩具的俗称,陀螺才是它的学名和官称。分两种,一种是木匠用镟床加工出来的,那是高档产品,疙瘩老汉的小铺子有售,一毛八分钱一个,好的要两毛三分钱,红红绿绿地一圈圈涂着鲜艳的颜色,令人垂涎欲滴,一般来说这是买不起的。另一种是自己做的,找一截树干,用锯子锯下一段,使菜刀斧头砍削出大致的形状,再用削铅笔的刀子将木头毛坯的一头削成锥形,找来碎玻璃和砂纸将猴儿刮削打磨光滑,捅火炉子的铁棍子烧红了,在锥形的尖端烫出一个小洞,找来一个滚珠钉在洞里,用点红墨水蓝墨水染上颜色,就成了,这个过程一般需要七八天。锯木头的时候一般是找不到木工使用的锯子的,就找来废旧的钢锯条锲而不舍地锯啊锯的,简直是一个旷日持久的艰难工程,即使磨破了手,也不会放弃。然后编鞭子,找来绳子,最好是纳鞋底的麻绳,像编辫子那样三股合一股,但麻绳很不容易得到,就随便用什么绳子比如鞋带代替。鞭杆子多用红柳条子做成,民族学院那儿的铁道边上长满了红柳条子,就地取材十分方便。绳子的小头十分讲究,用的是鞭梢子,所谓鞭梢子是从废弃的汽车轮胎上抽出来的细绳子丝,我们学校旁边就是一家汽车修理厂,废旧轮胎堆成了山,鞭梢子取之不尽,那轮胎里抽出的细绳子丝浸透了橡胶,极其耐磨损,甩起来啪啪作响,抽得猴儿飞旋。那时候几乎找不到一块平整点儿的水泥地,打猴儿都找一块结了冰的地盘,或者在我们单位下班后到大楼的门诊部去玩儿,我们单位门诊部大厅的地面是那时候很少见的水磨石地面,平整光滑就像溜冰场。所谓“我们单位”其实是一家妇产科医院,我们这群孩子的家长几乎都在这家医院工作,医院里的医生护士南方人尤其是上海人很多,她们把那种地面叫做水门汀,水门汀上十分合适打猴儿。把自己的猴儿打得转起来是稀松平常的事情,讲究的是要用鞭子将自己的猴儿抽打着旋转着与别人的猴儿相撞,将别人的猴儿撞出这块冰面,或者撞得它东倒西歪一头栽倒停止旋转,那才是高手。被撞翻了的从来都不会怒,从没有见过因为打猴儿打恼了的,鞭子只抽猴儿,没有听说有抽人的。放学了一路打着猴儿回家,猴儿像是活了,蹦蹦跳跳旋转着在马路上往前走,一会儿摇摇晃晃地窜进树窝子像是要耍赖偷懒,一顿鞭子猛抽,又跳了出来,自己还不停地与它说话:狗日下的,走不走,走不走!鞭子甩得啪啪响,猴儿鲜艳的色彩旋转出晃眼的光旋,一路伴随着我们回家。科幻电影里常用这种旋转的五彩光圈表示时光流逝空间变化,光圈旋转着就进入另一个世界,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就产生了幻觉,旋转的猴儿使童年一转眼就消逝了。下辈子一定要在疙瘩老汉的小铺里买它几个机器制造的正规猴儿,但是鞭子还是要自己编,我们用废旧轮胎上抽出的鞭梢子编成的鞭子就是赶大车的车老板也说好。

挤热伙伙也叫挤油

依然是冬天,下课了,操场上阳光灿烂,教室向阳的那面墙壁光芒四射,全班的男孩子争先恐后地奔向那面墙壁,一字排开背靠着墙壁挤在墙下,大家一起从两头使劲儿向中间拥挤,一边还嗷嗷叫着,挤热伙伙来呀,挤热伙伙来呀,这句话要用兰州方言来念,才有味道。挤在中间的同学想尽一切办法要贴着墙壁守住位置,却终于坚持不住,被挤了出来,赶紧跑到边上再次用力,这是物理学上的概念,力,对,这是力的原因,两个相对的力向同一个点作用,那个点上的人就会被挤出来,所谓崩溃大概就是这种情形。挤得浑身冒汗,头上热气腾腾,上课铃就又响了。教室里虽然生着火炉,温度却永远不会很高,一眼望去,人人头上荡漾着热气,像揭开了盖子的笼屉,破衣烂衫浑身是土,搓手跺脚像丐帮帮主带出来的一群小叫化子,笤帚把子、破抹布、作业本子、粉笔头满教室飞舞。老师进了课堂,立刻鸦雀无声,一声起立,便都成了规规矩矩的好学生。后来看到一篇科学论文,说小学生之所以喜欢打打闹闹,搂搂抱抱,无缘无故地就挤撞摔跤,是因为小孩子普遍都有一种皮肤饥渴症,特别渴望有皮肤和肢体的接触碰撞,那么,“挤热伙伙”就是与生俱来的愿望。

煽烟盒

香烟盒子绝对是我们钟爱的财宝,每个男孩子都有一大堆。燎原,草原,海河,许昌,战斗,宝成,黄金叶,恒大,哈德门,大前门等等,等等,什么品牌的都有。还分等级,高级的是中华和牡丹,牡丹有红牡丹和蓝牡丹。一张中华可以换五张燎原级的,换三张草原级的,换两张红牡丹,蓝牡丹比较少见,一比一交换,这很像是美元对欧元,欧元对日元,日元对越南盾。一律叠成三角板,藏在自己的百宝箱里。书包里当然也有不少,书包几乎是个百宝囊,什么都往里装,石头子儿羊股拐,弹弓叉子玻璃球,炒大豆爆米花,馒头渣子安全套,——嗯!?…… 对不起,抱歉,写错了,这玩意是当今三陪小姐手包里常见的东西,那时候的小学生书包里怎么会有这玩意儿呢!应该是馒头渣子螺丝帽,那真是五花八门各有千秋,光怪陆离全是宝贝。

一有空,就扇香烟盒子叠成的三角板。有一阵子把这香烟盒子叠成的三角板叫做“皮阿子”,不知道这是不是维吾尔族语言,我们学校就在西北民族学院的旁边,维族学生也和我们玩这游戏。普通话里没有这个读音,懂得“反切”这语言音韵学的人会明白,把“皮”和“阿”连起来读成一个音节,就是这东西的读音。出一张草原级的“皮阿子”即香烟盒子叠成的三角板作为赌注或者叫做彩头,平铺在地上,两个人或者是三个人以至四五六七八个人都可以,每人出一张,平铺在地,还要用脚踩一踩,让它紧贴地面,不留空隙。然后“猜宝吃”,也就是出“石头剪子布”,决定扇“皮阿子”的顺序。每人都有自己使得顺手的一张三角板,也叫做宝,最好的宝是崭新的中华或者牡丹香烟盒子叠成的,那很难得,一般都是草原大前门之类,总之要新的香烟盒子,纸张比较挺刮,具有打击力,能带出风来。用宝打击平铺在地上的三角板,将它打翻一个个儿,就归你了。打翻一个“皮阿子”就可以继续来,打不翻,就轮到别人打。打“皮阿子”有技巧,用宝的顶端击打“皮阿子”的底部,叫做“抽沟子”,所谓“沟子”在兰州话里就是“屁股”,倒也十分贴切。兰州人把颠覆某人的位置叫做“抽翻”,词根大约出于此。用宝的底端瞄准“皮阿子”的顶端一甩手,一下子插进去将它抬翻,叫做“切头”。常常是趴在地上,仔细观察研究“皮阿子”与地面之间是否存在缝隙,这缝隙常常是别人打击之后“皮阿子”位置被移动出现的,这便是极好的机会,然后将宝的顶端放在嘴里哈一口气,气沉丹田,挥臂猛抽,宝像飞镖一样掷地有声。“皮阿子”在不断的打击中赢来输去底部毛了边,裂了缝,终于开了花,叫“烂沟子”,那就不值钱了,出“烂沟子”属于耍赖,烂得过分了就被淘汰,所以崭新的“皮阿子”一般都舍不得出手。

这游戏“瘸八”玩得最好,几乎没有输过,瘸八一条腿比另一条腿短一截儿,走起路来双手一左一右忽闪忽闪的像是一直在练习挥手猛抽。他攥着宝挥起手臂来力度极大,那真是又稳又准又狠,令人叹为观止。瘸八后来因为残疾一直没有所谓正式工作,先是当裁缝做喇叭裤,他的服装店曾经誉满金城,后来开厂子做硅铁冶炼生意,终于赚得沟满槽肥,带着成捆的钞票做了投资移民,举家迁往加拿大,在多伦多安大略湖畔开了一个咖啡馆,小日子过得悠哉乐哉。前两天回国探亲打电话约我聊天,我说,八爷哎,您赚钱就像我们小时候打“皮阿子”。小时候把某种游戏玩的炉火纯青,这人长大后大多有出息,我发现。

低年级的小豆包们舍不得香烟盒子,撕了作业本叠成“皮阿子”也玩得如火如荼。

踢电报

我一直不明白这个游戏与电报有什么关系。

在地上画一个圈,这便是游戏的中心。一大群孩子“猜宝吃”,最后一个输了的就要守住这个圈子。找一块半截砖或者石头瓦块,由这群孩子中力气最大的将这块砖头使劲向远方扔出,其他孩子一哄而散,寻找藏身的地方。守圈子的这个孩子赶紧去追这块砖头,然后将砖头拣回来放进圈子并且守着它。其他孩子在这圈子周围的建筑物的犄角旮旯里东躲西藏,尽量藏在暗处寻找出击的机会。当守圈子的孩子东张西望企图发现大家都藏在什么地方的时候,就有人跑出来向那块砖头冲去,在守圈子的孩子措不及防的那一瞬间将砖头踢出圈子,便胜利了。问题是守圈子的孩子会发现有人冲出来,马上喊一声。比如说,嘎三第一个冲了出来,就喊,嘎三,电报!嘎三在冲到圈子之前被点了名,嘎三就“死”了,下一轮嘎三就要守圈子,但是接下来有人及时地踢出了电报,嘎三就被救活了,依然由守圈子的这孩子继续守圈子,假若嘎三在被点名之前冲到圈子里并且踢出了砖头,那就重新来过。所以,大家都不大愿意首先冲出来踢电报,那么,守圈子的孩子就必须离开这个圈子去主动寻找藏在暗处的人。一旦他离开圈子,机会就来了,就会有人冲出来。守圈子的孩子心情是矛盾的,不离开圈子,没有人出来,游戏就进行不下去,离开圈子,就会有丢失阵地的危险,下一轮还得继续守着它。守圈子似乎十分枯燥,像是鬼子困在炮楼里,大家都不愿意干,大家都愿意藏在暗处窥视守圈子的人孤零零徘徊在圈子边上东张西望形影相吊的傻样儿。然而,小孩子都没有多大的耐心,藏不了多长时间自己就藏不住了,不由得就要冲出去,冲出去踢出了电报,还要炫耀自己的胜利,得意洋洋地呼喊,电报踢到咾,电报踢到咾。一大群孩子就跟着呼喊,守圈子的孩子则垂头丧气极其沮丧,但守圈子的能将全体都点了名,那也会得到极大满足并投掷砖头。看似一个不合逻辑的游戏,大家每天都玩得极其上瘾,乐此不疲地一轮轮玩下去,直玩到家家炊烟升起,大人喊吃饭为止。

后来,充当电报的半截砖头被沙包代替,玩起来更有意思了。可是我到现在也不明白这个游戏与电报有什么关系,哪位知道,请告诉我,我的手机24小时开机,号码是13893628050。

打沙包

所谓沙包是六片半个香烟盒子大小的布缝成的方形小口袋,里边灌上沙子,所以叫做沙包。讲究的用花布缝成,六面六种花色,花花绿绿的简直是民间手工艺品。一般的用破衣服上剪下来的布头缝成,那时候的衣服非蓝即灰,灰头土脸的沙包就占了大多数。缝好了,将有线头的那一面翻进里边,将留着灌沙子的小口缝合,一个沙包就诞生了。后来生活好了一些,不灌沙子了,用豆子代替,比如黄豆、绿豆、豌豆之类,更轻巧更柔软更干净了,不像灌着沙子的沙包一旦破了,连沙带土搞得尘土飞扬。

缝沙包一般是女孩子的事情,但是手巧的男孩子也会做。沙包的用途很广,跳房子,抓羊股拐,当键子踢,打沙包都用得着。

先说说打沙包:在一片空旷的场地上画两条线,线与线之间的距离一般大约十米左右,这是沙包投掷的极限距离,两条线中间留出一块场地,一大群孩子又是“猜宝吃”争头,赢了的两个取得投掷沙包的权力,在线的两边投掷,其他孩子一涌而上,在场地里来回奔跑躲闪,沙包飞来飞去,打中了谁,谁就“死”了,那就得退出场外,当然没有人愿意被打中,便使出浑身解数闪展腾挪,也是跑得浑身是汗。可以瞅中了机会将飞来的沙包接住,接住沙包可以救活一个人,接住沙包的这人有权点名让“死”了的某个人重新上场。打沙包的人投出沙包的时候要寻找目标,目标首先是奔跑躲闪不够灵活的人,或者是与自己有点小过节小摩擦的人,一个个打出局,场上奔跑的人越来越少,最后的争斗往往在能够接住沙包的人身上展开,能够接住沙包的人大都比较灵活,不但躲得十分精彩,而且瞅准了机会就能接住沙包,这要看沙包飞来的角度和力度。

拐蛋是接沙包的高手,常常接住沙包救活自己的弟兄。拐蛋接沙包的姿势很优美,一挺胸挡住飞来的沙包,在沙包即将落地的一瞬间出手一捞,沙包便被收入囊中。顺便说说,拐蛋是我们小学足球队的门将,我们小学足球队在西北一直鳌头独占,屡次获得区域性少年足球比赛冠军,到现在也仍然是少年足球的强势学校。四十多年足球传统代代相传,至今雄风犹在,堪称奇迹。这得益于我们小学有一个很大的操场,而且几十年来一直没有被建筑物蚕食。我的教导主任后来成了我儿子的校长,顶住了开发商的诱惑坚决不出让土地,这才为孩子们保住了一片尽情玩耍的天地。我儿子曾经也是校队队员,踢左前锋,但是我儿子他们不玩打沙包了,他们玩电子游戏机和电脑游戏,《盟军敢死队》和《极品赛车》可比打沙包刺激多了,也过瘾多了。

拍洋画片

洋画片是疙瘩老汉的小铺里出售的印刷品,16开的硬纸片,上面印着一寸照片大小的画片大约有四五十张,画片图案好像是《水浒》人物,记不清楚了,反正花花绿绿的令人爱不释手。一毛钱买一大张,买来了剪开,把剪成小片的洋画片用手窝一窝,窝成弓形。(《现代汉语词典》1196页:窝,动词,使弯或曲折:把铁丝~个圆圈。)把洋画片窝成弓形,凹面向上,突出的一面放在地上或者课桌上,用手在它的旁边拍打,一股风掠过,画片就翻个个儿,就赢了。力度掌握不好,就拍不翻,对手就得到了机会。常常是你出一张我来拍,我出一张你来拍。或者将几张洋画片握在手中藏在背后,然后一起亮出来,我出得多,我先拍,你出得多,你就先拍,先拍的人赢的几率虽然大,但是出得太多了赌搏成本太高,出多少合适的确是个难题,这就要讲究知己知彼,揣摩对手心理状态和出牌习惯,不可思议的是出牌常常差不了三两张,多出的占不了多大便宜,少出的也吃不了多大亏。画片积攒得多了,换一种玩法,将几十张画片摞在一起,放在手心里,手心向上,突然一颠,将手心翻转,画片全部摞在手背上,再一颠,画片腾空,手心向下一捞,便将一大摞画片捞在手中,就赢了。会有一些画片落地,还要事先赌单双,你赌落地的是单数,结果落地的是双,你还赢不了,就让对手再来过。

真有高手,上百张画片摞在一起,手臂微微弯曲,画片从手心一直摞到胳膊肘以上忽悠忽悠突然一颠,连手带胳膊都一翻转,画片纹丝不动地落在手背和胳膊上,然后一颠,再一捞,手心到胳膊肘弯里全是画片,你就赢了。

香烟盒子叠成的三角板也有这种玩法,几百张三角板摞在胳膊上,从手心一直摞到肩膀头,一颠,一捞,居然一张都不会掉下来,真是杂技了。

这是阔人的玩法,资本雄厚,相当于周星驰在《赌王》里推出大堆的钞票,“索哈”了。

这么阔的杂技玩法年龄太小玩不了,高年级的孩子才这样玩。

官兵捉强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