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河边叙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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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河水汹涌(2)

可以想象,浮在水面上的遇难者是孤独的。由于视线几乎紧贴水面他看不到岸,视线所及只能是一望无际的水。救生圈即使是最完美的圆,它也没有方向感、没有动力,如果不能被搜救者及时发现。那个浮作水面上的人,还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生还者,他只能焦急地等待。因而,现代船舶上的救生圈,大多装置有自亮浮灯或橙色烟雾信号。船用救生圈,它不同于五星酒店游泳池中的救生圈,那些救生圈只是一些不能触及尖锐之物,尽管色彩缤纷,却是一枚别针甚至一支玫瑰杆上坚硬的红剌,也能刺穿气囊的休闲用品。

今年夏天,确切的时间应该是7月10日2时30分,我们的宁道标212轮,突然接到海事紧急救助指令,要它即刻起航,去秋浦河口,搜寻并救援被山洪冲向长江水面的民船。我不是这个搜救场面的在场者,那天我去了铜陵的横港。两天后,当时的值班船长黑鬼(真实姓名隐去,叫他绰号吧),根据我的要求,向我详细地讲述了那个搜救场面。但黑鬼这家伙不能将自己经历的那个搜救过程,叙述成一个精彩的故事,他只这样对我说:“我的乖乖,那天山洪大得骇人,掀起的浪排山倒海的,把机船屁股下的螺旋桨都掀起在江面上了,那些船几乎失去了自控能力。”他说:“我们一个下午都没脱下救生衣,在甲板上忙到刹黑(傍晚)”。他还说:“参加救援的还有别的船,被我们212轮救助脱险的,有4条船吧。”担任那次现场救生指挥的海事监督艇,也致电再三赞扬了212轮。我是黑鬼的同事不是报纸、电视台记者,因而我没有追问诸如他们当时都想些什么、并拋出多少个(次)救生圈这样的细节,而且他也说过,救起的人大概有十多别的记不清了。依照程序,我调阅并复印了212轮《航行日志》当天的记录,附在此次搜救调查报告后面,为这条船请功。后来,也是9月20日,上边的通报表彰与嘉奖下来了,有2万元的“见义勇为”奖励,黑鬼和其他船上的兄弟们很高兴……

对于船艇上的救生器具,我一直保持着敬意,对它们的日常维护保养,多少年来,认真贯穿在我们潮湿的生活中,我的工作履历表,也因此留不了它们的痕迹。比如,潜水泵、消火栓、水枪、国际通岸接口、.太平斧、干粉灭火器等——这些消防设施是否符合规定中的标准值,每三个月必须进行1次检查;而救生艇,救生衣,救生圈,救生信号(灯号·声号、旗号)等这类器具临水状态的检测以及它们介人的救生演习,则每个月至少要举行一次。船上的救生器具是完备的,它们无须信念而存在于我们的工作中,有信念的只是我们的这些人,因而它们的配置数量、型号及在船位置,都被我工工整整记入那本蓝色塑胶封面的《船舶档案》里;然后,带上它们,与我们一起穿州过府,随船漂荡。在风平浪静或者风起云涌的日子里,端详它们,总能记起人间的那分真情或温馨,觉得它们是有想法的器物。

过冬天

看见冬天

在这个冬天,我这样想过,当我看见冬天的时候,我和一些事情就在冬天里了。

“一些事情”,于我来说可以是:堤下的江水挟沙量明显减少,不像以往季节里那么浑浊,并渐渐地矮去;河床裸露出它连接岸线的那部分泥土——青灰或者黄色的泥土,原本坡度陡峭的堤岸,开始变得起势平缓;吐着白色泡沫的水沫线,再次远离了乡村的堤坝或城市的防洪墙,却仍然在流水的边缘,泛着光亮;江滩上的那些白杨或垂柳,已与绿意毫无关系,将—一树枯焦的叶片,洒落在上一个季节里,它们原本密集冲向天空或垂落于地的枝条,在这个季节里,有了疏朗,不再是青色,也没有了落叶乔木枝繁叶茂时的柔韧,如果是刮大风、下大雪的天气,已无多少汁液的它们,会变得很脆,却不会轻易地被折断。

点缀城市的常绿乔木却不如此,葳蕤青翠的树冠,被昨夜的一场大雪压得更低,并被雪包裹成白色,风刮不掉树冠上的那些冻雪,却能折断它们的枝丫;我看见道路两边的樟树、桕树、黄杨和街心花园广场上的广玉兰,巳支撑不起这个冬天的重量,有好多棵折断、跌倒在积雪的大地上。

是长江下游流域那湿润的空气,使落在这里的雪充满了水分,异于气候干燥的北方。在这个冬天里,雪,纷纷扬扬的雪,让我知道了雪的重量,在长江下游两岸又有多么重,它压塌了我这个城市周围乡村的数千间民房。落雪的那些日子,我数次随单位的船艇,去恢复岸边高地航行标志灯光。因为安装在标志顶端的那些灯器,被雪罩住或覆盖之后,会光线暗淡。走上堤岸,岸上的雪地还没有出现脚印,田野茫茫一片白色,我找不到去灯塔的路、看不到除雪以外的任何参照物。如果不是那座村庄,在傍晚时,用它积雪屋顶上升起的缕缕青色炊烟,使村庄这个词在我的视野中,真实而生动起来的话,我就不能顺利地走到那座塔形“过河”岸标旁。

面朝下游方向,左岸为绿色、右岸是红色的——标志灯光,将在我就要离开的这个乡村夜晚中,再次鲜艳地闪耀。走过木跳,踏上甲板,将锚的缆绳拉出水面,一些残留在缆绳上的水,还没来得及从这麻质或尼龙之物上抖落,就迅速地冻结成冰碴碴。是我的那两只手,或者那双解开或系住缆绳的手,首先感觉到了今天真冷,并想起了温暧身体的好多种方法。

冬眠者=寒风中摇晃的茧

在东经117°02"北纬30°30"那个坐标点的河流对岸——江南东至县境内的那片田野上,我看到刺蛾幼虫——这种被我们习惯称作是“洋辣子”,或“毛毛虫”的虫子,它们在一棵树上是怎样过冬的。

那棵树很高,躯干粗壮;树皮斑驳、在黑褐色中,显现着老去的皴裂;枝丫、与枝丫生出的枝条非常多,可那些枝条上没有一片树叶,因此,我认不出它是什么树。但我看得出,它是那种能够摇曳生姿的树,当然,这棵大树的“摇曳生姿"只能在春、夏、秋三个季节中实现,而且必须附加如此条件:风力3-5级。

如果不是这些小小的茧,像树叶一样“吊”在树枝上,我有可能不会去注意这棵树。让我惊诧的是:树上的茧有这样多,在微风中摇晃着,几乎每根枝条上都能见到它们。没走近这棵树之前,我远远地望去,它们很像是树的叶,让我疑惑的是,这种树叶,并非绿色,也非簇生,更不是对生状,而是一律向下,并与枝条保持一段距离。这不符合落叶乔木的叶序规律,因而我有了走近这棵树、并去看看这棵树的举动。

茧,是由虫子吐出的那一根丝挂在树枝上,很硬,有的茧,简直就像石子一样硬,我很难剥汗它。吊起虫茧的那根丝,0然很细,却竟是几股拧成的。我不知逍这种“拧”的动作,是风的所为,还楚虫子自己的行为。地边那位乡亲告诉我,茧里面的虫子是“洋辣子”,不要去碰它。“洋辣子”,那是我小时候就知道的虫子,它不止一次掉落在我的脖颈处与胳臂上,蜇过的地方,又红又肿。母亲用一张橡皮膏,一次次地向我红肿的地方贴去,将那些有毒的毛刺拔出来,为我抹上牙膏,几天才见消肿。

实际上,很多人都与这种虫子有过不期而遇。无须费力回忆,去年夏天,街上走着,树上掉下来的那只刺蛾,刚好落在我身上,它还狠狠地蜇r我一下。当我在一片青绿的叶片上,看见这种虫子时,我为它身体的色彩吃惊,那颜色太鲜艳了,甚至极致到了让人惊艳。那蠕动在叶片之上身体的颜色:红,黄,或蓝与黄的复合之色——绿,被一些竖起的绒状刺毛半遮半掩。我没看见“洋辣子”的羽化过程。即使看见那美丽如蝶的蛾,欲求交尾,扑扇翅膀,在另一个季节的田野上飞翔,也不知道它们中的哪一只,是这神虫子演变的。

“摘”下一只茧,仔细端详,感觉吊在树枝上的这些茧,与刺蛾幼虫或成虫相比,很平常,不会让我产生赶紧逃避的念头。我想,这虫子织出的茧,一定是在冬天到来之前完成的;茧,对于这些叫刺蛾或“洋辣子”的虫子,不仅安全,而且内部是暖和的,它那有着优美弧度的丝壳,也许最为适合这些虫子居住与睡眠,寒冷的黑暗中(茧里面黑暗吗?),虫子凭借着它,度过了冬天。

雪地与水面上的几件事情

那些天,雪一场接一场地下,地面的温度,已无足够的力量使落在路上的雪融化,道路上积满了越来越厚的雪,车辆或行人,都得小心翼翼地走在雪地上,相当艰难。我计算过自己的步行速度,原来15分钟的路程,如果路面完全被雪覆盖,就要走27分钟。而且这27分钟的时间里,还必须去除你有可能跌上一跤的时间。走在雪地上的行人或车辆,充满了不确定因素,高速公路封闭,长途客车滞留在车站广场上;城区坡度陡峭的路段,暂缓通车,行驶在那些道路上的公交班车,已经改变行驶路线;有不少的行人跌倒后,意外地发生骨折去了医院,不能上班。这个城市的节奏开始慢了下来。雪,在今年的南方,是可以让某些事情慢下来的东西,比如,行驶的车辆、走在街上的人以及与他们有关联的事情。

但那些麻雀却对此视若无睹,在沿江东路,我看见一群又一群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叫喊着,扑棱棱地飞来飞去、飞上飞下,它们总能从雪地里找出食物。我奇怪的是,平时这并不多见的麻雀,在这大雪天,怎么会突然多了起来,它们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这雪地上,除了雪,它们还能找到什么?那群麻雀毫无顾忌地雀跃在雪地上,觅食间隙,甚至用那黑色的喙,梳理起自己的羽毛;在我走近这群麻雀、离它们只有半米距离时,麻雀飞走了。我注意到,这群麻雀从我脚下飞起的速度极快,而且是朝不同的方向——四面散开、斜线地飞出。停住脚步,回头再望时,它们又落在了我走过的那片雪地上,其中有一只麻雀,还歪着个脑袋,瞧着我,像个思想家一样在想什么问题。可一只麻雀会想什么问题?这只麻雀想的又是些什么呢?

而沿江东路防洪墙外——堤下的那些水鸟,却没有麻雀这样胆大。它们三三两两地凫游在江面上,距离岸地足有40米,我看不清它们是什么鸟。当我走上囤船,想离它们更近一点的时候,我发现有两只鸟,已游到囤船下那片水域,两只鸟儿离我很近,间或,会将整个身体钻入水中,又在好几米远的地方潜出;这时,我看清了凫在水面上的鸟是栗色的,体型和大小与野鸭大致相等,但它们没有野鸭翅膀中那几根墨绿油亮的翅鞘,而且它的喙,比较锐利、并非扁平状,因此它们不是我熟悉的野鸭,也不是鱼鹰。鱼鹰我是认识的。凫游在水上的这些鸟儿,也许就是候鸟,虽然我不知道它们是从哪里飞来的,但常识可以告诉我:这些鸟儿的出发地,一定在北方,比长江下游流域更加寒冷——那个北方的北方。其实,直到现在——在我将要完成这篇散文时,我仍不能确定凫在江面上的那些鸟儿,到底是什么鸟,因此,人人都知道的那点常识,在告诉我的那一刻,就有可能是错误的。也许那些水鸟就生活在长江流域某片湿地里,那里此时已结冰。在这个季节中,它们迁飞或留守在相对温暖的河流,其目的仍然是为了觅食……

同样是鸟类,不过,这些水鸟又的确异于那些麻雀,它们的食物是水里的鱼,或虾。

另一只蜜蜂的越冬方法

那天我说过:我是看见了冬天的。

其实,说出这个句子后,我就对自己这句话有所怀疑,感到这句话并不真实,起码我看到的冬天,不是这个冬天的全部,只能是冬天的一部分。这个部分,即是我周围的冬天,与你与他,或它们眼里的冬天,都有所不同。

比如,那只蜜蜂,它是如何钻进那件丝棉冬衣里去的?我没看见。我看见的只是:邻居的那张脸——年轻而且美丽的脸孔,被一只蜜蜂狠狠地蜇了一下。那张被一只蜜蜂蜇过的脸孔,因为左颊局部的红肿,显得僵硬,美丽几乎皆失,而且疼痛使得整个面孔有了扭曲。这是被一只蜜蜂改变了面部表情的脸。这张脸,平时是漠然的,上下褛梯时,若与这张脸相遇,我和很多邻居都只是与属于这张脸的那个人点点头,表示我们是邻居,认识的;在那张脸上,很难见到其他邻居脸上都有的那种和蔼,于漠然中,它流露着众多人没有的内容。她好像一直很忙。下第二场雪后,街上的积雪很厚,路滑,我的脚给崴了,去医院外科门诊时,看到她坐在医生面前,正详实地陈述一只蜜蜂攻击她那张脸的过程。

那个过程简单而复杂,并与冬天有关。简单的是:这个冬天,气温比往年的冬天要寒冷许多,她从衣橱拿出那件丝棉大衣、穿上身的时候,不曾想到有一只蜜蜂从领口飞出来,往她脸上蜇了一下。是的,蜜蜂攻击的过程是短暂的,而且向来干脆,只有一击,我也经历过。如她所述,就那“一下”——蜜蜂尾部的针,便刺入皮肤表层,让我们身体有了难忍的伤痛。可让我感到复杂的是,这只蜜蜂在它攻击行为未实施之前,是什么时间钻进她那件衣服里去的?在这个冬天,它又为什么飞进一个人的衣服里?这些我都没看见,没看见的,却未必就不存在,现在,我允许自己用想象,来演绎我没看见的那个真实:

1.具体时间不能确定。那天阳光灿烂,她将几件冬衣晾在阳台外的栏杆上;有一群蜜蜂,恰好经过,在那几件衣服上盘旋、并落下过,其中有一只蜜蜂钻进那件丝棉大衣,因为某种原因,没有从晒暧和了的衣裳里钻出来……

2.具体时间不能确定。乘车在江北或江南旅行,常常会遇到运蜂车辆,车厢很长,外有雨布罩住,但仍有无数的蜜蜂,从雨布隙缝中钻出来,紧跟着那辆车,一路穿州过府地奔跑。无论她乘坐的是轿车还是客车,紧闭窗户,到了收费站,窗就得打开,到了轮渡,所有的人都得下车,那些蜜蜂,也就有了理由,落在它想要落下来的地方,如果没有发现它,藏有一只蜜蜂的衣裳,就会被她穿回家,挂在衣橱里……

3.具体时间还是不能确定。在蜜蜂攻击行动之前的某个日子,她穿着那件丝棉大衣,曾路过、或到过冬天乡村的养蜂场,有几只蜜蜂,落到了那件颜色鲜艳(淡紫色的)、比较暧和(丝棉的,带着人的体温)、散发着香水味(香味是植物型的)的大衣上,其中的某一只,误入这件大衣的某个角落里,准备在一个不适于蜜蜂越冬的地方越冬……

蜜蜂,这种变温昆虫,在长江两岸村镇多见,它们嗡嗡的蜂鸣声,是低沉的,却是众多声部聚集在一起的那种嘹亮,曾经感动过无边无际的油菜花,让两岸乡村田野上的金黄,在我的视野中,久久地起伏跌宕。到了冬天,这些蜜蜂的体温,迅速下降,它们会集结在养蜂场的蜂巢中,相拥在一起取暖。多年在河流上漂泊,我有机会常去那些蜂场。今年1月29日,我还到过退休职工姜大哥——位于南岸临江村的那座小小蜂房。屋外还在飘雪,巢内的蜜蜂,为了抵抗寒冷,紧密地聚拢——蜂拥成球形状。我看见这个由无数蜜蜂组成的球体表面,不断地有一些蜜蜂,向温暧的球心深处钻进,再有一些蜜蜂,自球心爬到了球的外面。其实,我不止一次看过蜜蜂的这秤越冬方法,但每每看见一次,就会感叹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