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秋水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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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即景秧歌(1)

李瑶先生天生就爱红火热闹,从记事起,就是锣鼓场上的常客。时间一长,他由一个被动的旁观者逐渐成为主动的参与者。瑶十五岁那年冬天的一个晚上,村里的一伙文艺骨干聚拢在一起,话题不由自主地说到村里的秧歌队上,出言吐语间,无不透露出深深的忧虑。原来,他们村秧歌队的伞头岁数偏老,加之身体多病,次年正月已无法带领秧歌队出门了!谁能挑起伞头这一重任呢?大伙儿掰着指头把村里大大小小的人历数了一遍,不约而同地把目光盯在了瑶的身上,一致推荐他“披挂上阵”。年仅15岁的瑶一听,吓了一大跳,说什么也不干。大伙鼓励他说甘罗十二为宰相,周瑜十五当元帅!你比人家少胳膊还是少腿脚,为什么就不敢挑伞出个门?他一想也对:不就是唱秧歌嘛,我又不是没有唱过,真正到了场上,我还真没有服过谁!想到这里,少年时的那股狂劲一上来,就不顾红黑,点头答应下来。

让一个过了年才刚刚16岁的少年挑伞出门,毕竟是一种无奈之举。因为判定一支秧歌队的优劣,最主要的是要看这支秧歌队有没有一个好伞头。杏洼村的秧歌队之所以名声响亮,就是因为该村有一个著名伞头高万青。让瑶挑伞出门,他真的能行吗?在场的人又有点放心不下,为了试试他的才情,大家让他将眼前的情景编成秧歌唱出来。

李瑶环视了一下周围,见主人正在为大伙整治下酒的山药介介凉菜,便唱道:

孤山药介介调凉菜少滋没味,恭恭敬敬一盅水酒表表心意。

自古道有了高山就不显平地,出门秧歌师傅不去谁敢顶替。

(孤:方言,“只有”的意思。山药介介:土豆丝。)

大伙听后,相互看了一眼,频频点头。高茂树先生心思缜密,举起手中的烟袋,让他看着烟袋再唱一首。李当时也来了兴致,不等高先生的话落音,接口唱道:

小熟羊皮烟布袋上紧下,木瓜杆杆光不溜溜不塞不掰,黄铜脑脑铁箍箍钩钩倒挂,玛瑙嘴嘴噙在嘴里能把火下。

(掰:方言,音“bia”,“裂纹”的意思。)

这场考试,李瑶得了个满堂彩。第二年(1945年)正月,他便成为杨家山秧歌队的正式伞头,带领秧歌队出门了。谁也没有想到,他这一脚踏进秧歌界,便终生与秧歌结下了不解之缘。在之后的五十多年间,李瑶为秧歌而狂,为秧歌而忧,为秧歌而悲,为秧歌而喜!秧歌虽然只是他的业余爱好,却不离不弃,伴随了他一辈子。

1965年初,李瑶带领县文化工作队到三交下乡。吃饭时,三交公社的党委书记郝元吉和干事杨永召要李瑶看着饭食唱一段秧歌,不唱就不让吃饭!当然,这纯粹是同志们之间的一种玩笑。李瑶难却同志们的盛情,也用开玩笑的方式唱了一首秧歌:

胡萝卜片片不洗泥,

馍馍蒸的像骆驼蹄,

调料是咸盐干辣皮,

伢还教我们尝稀奇。

(伢:方言,“你们”的意思。)

秧歌唱完,博得在场人们的大笑。谁知,“文化大革命”初期,有人给李贴出大字报,诬蔑他在三交下乡时,白面蒸馍都不想吃,还要得吃好的。郝元吉书记知道后,专门找当事人谈了话,指出这不是事实,避免了李瑶因唱秧歌而遭批斗。

每年农历正月十五的晚上,临县城区都要放焰火闹元宵,把以闹秧歌为主要形式的闹春活动推向高潮。作为秧歌界的“大哥大”,李瑶不但是庆祝活动的重要组织者,也是闹秧歌的主要表演者。以下是他在一次元宵晚会上唱得几首秧歌:

山欢水笑气象新,

人杰地灵浩气生,

风飘瑞雪河解冻,

柳暗花明又一春。

除旧布新喜迎春,

遍地笙歌庆升平。

一杯美酒醉心灵,

今宵一刻值千金。

满园火树银花开,

三星捧桃献寿来,

几声长啸惊天外,

爆竹阵阵胜春雷。

正月十五雪打灯人寿年丰,欢乐佳节伴随着动听歌声,辉煌灯火照亮了节日美景,人山人海闹元宵虎跃龙腾。

临县城中心有一广场,俗称……此处有一座坐南向北的舞台。一年正月十五,县城举办秧歌晚会,李瑶在台上主持,俯视台下,人山人海,挤得满满当当,只见人头,不见人身,李瑶即兴唱道:

场地真宽滔,

就地铺着一层脑。

拥来拥去像海潮,

洋灰台子来回摇。

(宽滔:宽阔。脑:音“铙”,指人的脑袋。洋灰:水泥。)

临县秧歌到方山县拜年。饭时,因李瑶先生不能饮酒,“罚”他在酒席宴上唱秧歌。他开口唱道:

金杯玉盏把酒斟,

县长双手举在空,

香风送来杏花村,

心里感激不能饮。

李瑶先生一生遇到过很多酒席场面,但因他不善饮酒,被“罚”唱了很多秧歌。下面是吕梁宾馆招待临县秧歌队时唱的秧歌:

酒足饭饱不提它,

招待热情实可夸,

语言实在难表达,

好比锦上又添花。

临县伞头界有一个规矩,凡到一个新的地方唱秧歌,都要自报家门。这是李瑶先生唱得两首“自报家门”的秧歌:

同志们问我年龄咱不用细划,三零年出生老李我应当属马。

十八岁学校毕业参加了工作,短暂的七十多年确实也没觉。

为人生在尘世上有姓有名,互相了解无非是眼见耳闻。

人与人熟悉程度有所不同,认不得李瑶了就是本人。

临县地处晋西北,十年九旱,历来伞头唱天旱的秧歌很多。这是李瑶先生唱天旱的一首秧歌:

去年春天没雨水旱尽三伏天,晒得河里不流水土地也成干,白露旮旯半淋圪渗连阴几天,秕糜则烂谷沤在地没收一点。

李瑶先生一生遇到过很多酒席场面,但因他不善饮酒,被“罚”唱了很多秧歌。下面是吕梁宾馆招待临县秧歌队时唱的秧歌:

酒足饭饱不提它,

招待热情实可夸,

语言实在难表达,

好比锦上又添花。

临县伞头界有一个规矩,凡到一个新的地方唱秧歌,都要自报家门。这是李瑶先生唱得两首“自报家门”的秧歌:

同志们问我年龄咱不用细划,三零年出生老李我应当属马。

十八岁学校毕业参加了工作,短暂的七十多年确实也没觉。

为人生在尘世上有姓有名,互相了解无非是眼见耳闻。

人与人熟悉程度有所不同,认不得李了就是本人。

临县地处晋西北,十年九旱,历来伞头唱天旱的秧歌很多。这是李瑶先生唱天旱的一首秧歌:

去年春天没雨水旱尽三伏天,晒得河里不流水土地也成干,白露旮旯半淋圪渗连阴几天,秕糜则烂谷沤在地没收一点。

吃饭是空人情硬夸净嘴,恐怕伢事先也没准备,有心了同志们不嫌迟,口外呀不要推在明早起。

(口外呀:方言,“怎么也”的意思。)

马尚清任临县工会主席时,组织了高水平的秧歌队,自己亲自参与扭秧歌。李瑶先生唱了不少针对性秧歌。而今马已作古,但从李瑶秧歌中依然可以看出那时的情景:

扭秧歌老马起带头,

年轻人扭得更加牛,

早饭后扭到星星稠,

引逗的嫦娥看风流。

县工会把秧歌闹,

统一行动立起灶,

招贤沟把把式调,

出场先拜众领导。

工会组织秧歌头一遍,谁也没啦现成好经验。

同志们多给咱提意见,明年咱重来多闹几天。

一次闹完秧歌,进行总结时,针对有人欲言又止的情况,李瑶唱:

砂锅不打不漏水,

话不说来人不知,

有了意见当面提,

为甚压在舌头底?

在粮食局李瑶唱道:

有钱人久肯哭牺惶,

聪明人常常装糊涂。

自古道手在胳膊头,

吃几顿白面伢不愁。

(久肯:方言,“经常”的意思。惶:音:“胡”。)

在一次秧歌晚会上李瑶唱:

各位来宾专家学者各位首长,今天晚上欢聚一堂欣赏秧歌。

完了之后有人要问唱得如何?

我只能勉强说一句还差不多。

在座的同志咱都是炎黄子孙,一个地球上晒太阳难舍难分。

来到世上有迟有早都不相跟,披风沥雨共同度过春夏秋冬。

表示谦虚时他唱道:

我刚才家欠考虑开口就唱,错误之处请你们多加原谅。

还有心给同志们再唱几个,就恐怕言多语失不好收场。

天上一句地下一句不分高低,南腔北调实在唱的不成东西,前拉后扯胡整凑的三言两语,左思右想好好赖赖不敢瞎吹。

1983年,王易风(山西省戏剧研究所老干部)老人回乡看秧歌,在县招待所饭桌上,李瑶给王老唱道:

今儿也盼来明儿也盼,盼王老回来把秧歌看。

山珍海味你不稀罕,就是爱家乡的山药蛋。

王老八十几家还没活够,祝愿您老人家延年益寿,阎王请不要去时间推后,最少也得活到一百五六。

刘泽民副省长到临县大礼堂观看秧歌时,李瑶唱道:

刘省长回到了吕梁下乡,巧遇到研讨会组织秧歌。

今晚和乡亲们欢聚一堂,看完后住两天拉拉家常。

一次在舞台上看秧歌,有人耍笑李瑶,他回敬了两首秧歌:

人生最宝贵的是难得糊涂,糊涂得太多了就要受欺负,一块的同志本应打下招呼,冒不通风你怎么一口咬住。

为人活在复杂的大千社会,难就难在认不清人的好坏,平日里表面上关系还不赖,怕的是明里抬举暗地作害。

(冒不通风:事先不说甚。)

李瑶少小离村,在县城工作,年近花甲时被邀回村闹秧歌。他如鱼得水,秧歌编得快,唱得清,喷珠吐玉,纵横交错,点面结合,令故乡老少悦耳赏心。十几岁出门离故乡,过年回来得也不多,三十年没在咱村唱,少年人变得两鬓霜。春生侄儿让旭斌给我捎的信,维法外甥开上车把我往回送,虽然说年龄大身体有一点病,我觉着回来一下情通理又顺。四十年出门在外离开故乡,这些年在咱村里没闹秧歌,父老乡亲寻回来叫我帮忙,虽然我年高有病理所应当。昨天咱在政府闹罢秧歌,惊动起四村的众位老乡,这就叫树大了招风也大,今天咱继续闹尽情歌唱。杨家山物华天宝风水不凡,一条青龙入西东横贯北南,丹凤朝阳双展翅福如泰山,面对向山五只虎直下西川。历史上女中豪杰千古留名,唐代奇女樊梨花屡建奇功,宋朝有个穆桂英大破天门,银英支书是当今巾帼英雄。介绍临县红枣时他唱道:欢迎欢迎欢迎来宾各位领导,把临县红枣简单地作一介绍,皮薄肉厚又甜又香核核又小,吃上两颗滋阴壮阳长生不老。

以下是1951年,他在“花纱部”门前唱的一首秧歌:

花纱部货广真新奇,

条绒斜纹市布花哔叽,花花布多鲜艳又眼喜,做鞋扯上二尺春服。

带领秧歌队到离石时他唱道:

到离石都说咱的秧歌好,看的人铺天盖地真不少,幸亏前几年把城墙拆了,要不然一下子就能拥倒。

有一年,县里召开县、乡、村三级干部大会,散会时天下了雨,老李即兴唱道:

过了惊蛰就出牛,

种庄稼全凭抓火候,

这一场春雨贵如油,

散了会正好枷豌豆。

(枷:耕种。)

在上世纪七十年代,老李在地委党校学习时唱了一些秧歌。这些秧歌不是在有组织的场合下唱的,而是在和同志们闲谈中的即兴之作:

自从来到了小神头,

不知这里是甚气候,

一天内入伏又数九,

分不清冬夏与春秋。

错(武振瑞,临县著名伞头。曾任临县公安局局长,政法委书记,县委常委。)

稍等,电来了,李瑶接着唱道:

振瑞把我的心事猜,

我正要准备到台前。

看见刘专员在五排,

我补得给你拜个年。

(刘专员:即刘泽民同志,时任吕梁行署专员。)

杜云峰尽出黑点则,

趴在文显耳朵上说,

你和我有甚过不格,

我丢丑你嘛能睡着。

秧歌晚会为服务三干会议,徒弟你说什么要给我道喜,从我来说确实是甚也不知,与会同志笑话咱文不对题。

徒弟云峰不应该和我打哄,给我道喜又叫我自作评论,今晚台下可不是一般观众,绝对不能嘴里头想甚说甚。

多半辈子没啦离文艺界的门,说我是个内行其实不大合文。

同志们问我临县伞头谁有名,排在前面的要数升亮和云峰。

同志们在台下把条子递,我心跳得好歹支不地,该是我年龄大能沉住气,要不然能怕下个病。

(地:方言。不地:不行的意思。病:方言,音“币”。)

使呀使得哩,酸呀尽酸哩,想唱秧歌肚里头没啦东西,再要唱我又怕丢丑跌底,事先没啦准备洗台则的水。

规劝秧歌观众时他唱道:

在台下听秧歌的同志咪,为看红火从乡下到城里,既来了好好听不要拥挤,出了事这跌本太有些贵。

(跌本:方言,损失成本。)

观众同志们不要挤,

听秧歌不同看唱戏。

咪徒弟叫我唱几句,

我来请一下冯书记。

(咪:方言,此处作“我的”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