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前些天我兴高采烈地从朋友莲家借得一本丰子恺的《静观人生》回来,便把它置于床头柜上,每晚入睡前必靠着床头,就着台灯看上一两篇,当成宵夜调剂人生滋味。
看书一向是我最好的精神享受,从小到大,喜欢的作家在不断地更替,年少时喜欢琼瑶,年青时喜欢三毛,再大些喜欢张爱玲、林语堂……现在,反倒不知道应该喜欢谁了,但无论名家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只要写出来的文章是生活的、感真的,都会令我沉思,让我着迷。
如今,放在床头柜上的书随着年龄的增长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着变化。先是童话,再是小说,然后是散文。自从年初换了个新的工作环境,在小米姐的影响下,我开始看哲学、看杂文、看《圣经》……
忽然感觉看书有如饮食,书里面酸甜苦辣咸各种滋味一应俱全,任你品尝。但是请你千万别贪恋哪一种味道,清淡些的,吃的时间长了难免嘴里会淡出鸟来;辛辣些的,吃的时间长了吃啥也没味道了;香甜些的,吃的时间长了胃里要返酸……就像家里的菜谱要常换常新,看书也应该不时地调剂个口味,这样才能在不同口味的对决中品得真味。
比如某天,我白日里看达尔文的《进化论》,感受竞争的残酷和乐趣,晚上靠着床头翻看丰子恺的《忆儿时》。就像刚吃完大餐后,主人端上来一盘清淡的瓜果,那叫一个爽!
达尔文在《进化论》中提到食物链,提到物种的净化,提到竞争的残酷性,提到弱肉强食带给人类翻天覆地的进步,提到物竞天择,让我不由得振奋,不由得欣喜,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欣欣向荣的新世界,每一个物种都在按照大自然的规律进行着演变,厮杀也美丽。我就开始琢磨:自己可曾熟读了生存法则?为什么总是在逃避竞争?更不要说去体会竞争中的快乐。就像一场大火过后的森林里,焦烟弥漫中,我是不是爬行在枯树根上那位感受满目疮痍的佼佼者?答案显然是否定的。于是我开始有些悲哀,为自己的渺小。
晚上,翻看大师笔下的人生时,看到丰子恺一篇《忆儿时》的文章,里面提到三件永远神往却永远忏悔的事:养蚕、吃蟹和钓鱼。丰子恺感叹着“养蚕在生计上原是幸福的,然其本身却是对数万的生灵的杀戮;见蟹肥而起杀心,有什么美;钓鱼更是以杀米虫、杀苍蝇为代价,以诱杀许多的鱼!”这些儿时的趣事在成年的大师眼中,全成了杀气,全成了罪过!所以大师自成年之后便成了素食主义者,绝不再去杀生。
此刻,达尔文的《进化论》思想和丰子恺的悲天悯人的思想开始在我的头脑中斗争。
丰子恺心中的世界是理想的,达尔文心中的世界是现实的。现实与理想的冲突,世世代代都在进行。人不能没有美好的愿望,更不能脱离了现实去做那白日的梦想!
试想:如果人类不去养蚕,何以维持生计?大师再清高,难道一生连一件丝绸衣服都没有穿过吗?如果不去杀蟹,大海中螃蟹成灾航道堵塞,大师想要远航去日本学习的梦想岂不成了泡沫?如果不去钓鱼,湖河中鱼龙混杂水质混浊,大师这样水做的人儿去喝什么?
大师心地纯美,菩萨心肠,见不得这残酷的竞争,从而选择了退避。然而,就算是吃素食,难道就没有杀戮植物吗?那一株株鲜黄的稻谷、玉米们,谁又敢说不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呢?
竞争是无时无刻不存在的,丰大师如果无视竞争,甚至甘愿退出竞争,那么像大师那么有爱心的人,平日里舍不得自己的孩子受一点点心灵的伤害,他会忍心让孩子们受到别的物种的无情吞食吗?
再如:对米虫、苍蝇讲慈悲。固然,慈悲为怀是佛家所倡,然而慈悲也应该分环境、分场合、分对象。对善良而不幸的人讲慈悲,如雪中送炭。对穷困却无赖的人讲慈悲,如引狼入室。我是无法想象米虫、苍蝇横行的世界的,我想真到了那一天,大师也定会为自己的纯良感到后悔的。
然而,换一种角度去读《忆儿时》这篇文章,不禁为大师笔下的童真童趣而欢笑动容,行走于陈年旧月的往事中,当泛黄的书页被风缓缓刮起,那些可亲可敬的人们,甚至是可爱的小动物们,便真切地浮现在我们眼前。七娘娘的细语,蒋五伯的憨厚,大师父亲的清雅,隔壁王囝囝的豪气,以及幼年丰子恺的天真……大师的回忆让我们淡忘了命运的枯燥和平凡,为我们抹去了生活的委屈和泪水,使我们沉浸在这美好的世界里,在繁华过后的安静中渐渐入睡。
达尔文的《进化论》有这样凝神静气的效果吗?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允许百家争鸣,允许百花齐放。你可以选择搏击的人生,让自己的生活精彩再精彩,这是一种成功。你也可以选择纯净的人生,让自己的生活简单再简单,这也是一种成功。
达尔文的一生,是深沉厚重的一生,这样的人生是值得尊重的。丰子恺的一生,是纯净甜美的一生,这样的人生是值得羡慕的。
然而,我是个普通人,不甘于一辈子只品尝一种味道,达尔文的现实主义与丰子恺的理想主义,我是哪个也离不开的。如同狗熊掰棒子,我这一生在书丛中走来,掰一本扔一本,到头来,手里头只剩下一本薄薄的书,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平庸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