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山愈深,山色愈美,愈是人迹罕至的地方,山道上摆设的宝贝就愈诱人。玉米晒干用来换面,红果晒晒可以开胃,柿子晒了甜甜嘴巴……在对桥路边的豆杆堆上居然晒着一位老人!老人家似乎比任何人都懂得享受秋色,他裸着小腿脖,以地为床以天为被以豆杆为枕,正全身心地投入在大自然中。看到有人来,也只是懒懒地抬一下眼皮,翻个身继续做他的春秋大梦。在老人身边不远处,山棉花开得正艳。
继续深入,我才发现,原来这些晒在路边的山果在大山里随处可见,熟透了的红果、柿子、软枣、沙果落满树下,那些仍然顽强留在枝头的果实被我们轻轻一晃,便“唰唰唰”地下起了果雨。我轻轻掰开一个红果,里面的粉红,像姑娘常用的胭脂,由中间向四周淡淡地氤氲开去。
在这深浅不一的秋色里,山腰里的村庄也显得窈窈窕窕,那些斑驳掉皮的石砌楼房凭空透出一股子的妩媚来。我看见一位穿了绿色上衣的肥胖妇人正吃力地将一串金黄的玉米挂上栏杆,在她脚边的阳台上,放着几张摆满红色柿饼的荆盘。
每次见到深山的天空,我都会产生一种想要倾诉的欲望。它总是呈现给我行云流水的超脱姿态,如同此刻,那一望无际的羊羔云在蓝天的抚摸下抖动着洁白的皮毛。天际之下,无比宽阔的山峦正随意地搭着华贵的绒毛披肩,在沉思或是发呆。我在山峦的缝隙里,与一位羊倌相遇。他高高地站在一处悬崖边,手里的羊鞭似乎代表着一种威望,只需要无所事事地抱在胸前,那洁白的羊群便会不离左右。我始终认为他是位神奇的羊倌,因为在他掌管的羊群里,每一只羊的皮毛都如锦锻一般干净光滑,透露出与众不同的高贵气质。我幸运地在他的帮助下,实现了与一只小羊羔亲密接触的愿望,可是那只美丽的小羊羔在我怀里不断地凄婉地叫着“妈……”,我听得真切,小羊羔所喊的“妈”与人类“妈”的发音是完全一致的,我惶惶然地摸着它的毛发,也不能使它安静片刻。
杨柏大峡谷的秋色,是应该入国画的。它的风骨与气度,华贵与谦和,只能使人高山仰止。红叶并不能够代表秋的全部,可是秋却因它而愈发夺目。在一年当中最饱满的季节,红叶似乎是最受深秋娇宠的公主。当正午的阳光投出无数面镜子在树林间穿梭,红叶便开始忙着顾影自怜,不小心将深秋的山荡出一层一层鲜红的涟漪。在一片片倾泄而下的浓浓秋意里,一簇雪白的芦花在风中摇曳着万种风情。我在芦花丛中穿梭,使我困惑的是为何干枯易折的芦苇可以托起头顶这铿锵华美的羽冠。
午后的后龛散发着亲和力,使我鼓起勇气爬上了这座修在石龛中的高耸入云的庙宇。后龛庙宇的建筑虽已落败,但香火却不曾断过,地上厚厚的一层新鲜鞭炮皮可以证明我所言不虚。这座在明朝修建的阳城最高的庙宇,许多房子都塌陷了,使得门窗成了大自然的观景台,在厚重的历史中凸显着蓬勃的生命力量。在深不可测的后龛崖顶,坚硬无比、没有一丝土壤的石壁上,我看到一棵小柏树正蓬蓬勃勃地生长,另一丛不知名的小草也不甘落后,在石崖的孔中生动灵活地钻了出来。它们似乎不懂得什么叫做艰难与困境,在低谷中生存的妙处是可以时时获得奋斗的满足。
山脚下,一条铺满落叶的小径正蜿蜒着伸向远方。小径上,躺着我的老朋友赵年荣。他是后龛村美丽风景的最后一名守望者。我想定是因为严冬将至,冬衣无着,所以他才会用阻碍车辆通行的方法来取得救济。而在盛夏和初秋,他是绝不会躺在这里的。虽然他的两个膝盖骨坏掉了,需要用两根木棍才能支撑起羸弱的身体,但他依然会在脖子上挂个布口袋,放点干粮一步一步地挪到梯田里伺弄庄稼。如今已经快要抓不住秋的尾巴了,眼瞅着再刮两场硬风便要落雪了,可赵年荣的家里,过冬的煤火还没有着落,土坑上只有一条灰黑的薄被,身上的衣着依然单薄,叫他如何不心急?
回来的路上,我有点后悔,为什么不给我的老朋友多留些生活费?在后龛距离集市少也有三十公里的乡村公路间,他拖着两条伤残的腿,如何蹒跚地运送过冬的储备?在这绝佳的秋色里,我已然望见了冬萧瑟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