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杨柏深秋的乡野
5250100000011

第11章 山之恋

我是山里人。这个概念自小被父亲不遗余力地灌输到我的脑海,由此得来的印象便和初恋一样令人难忘了。在我十岁的时候,曾经有过跟在父亲身后走二十里山路回老家的经历。从清晨到黄昏,这二十里山路上所得的美丽经验,成为我毕生可以炫耀的财富。山路固然难走,碎石会不时硌痛我的脚板。可是这与石缝中冒出的一株嫩绿的草相对视取得的快乐而言,是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小小的我常常新奇地注视着攀在树枝上柔软如丝的紫色山葡萄藤,或是被忽然蹦到路中间气鼓鼓地盯着我看的癞蛤蟆吓一跳。山路边各种色彩艳丽的花和形状各异的石使我目不暇接忘记了赶路。以远山为背景,父亲总是在前方视力可及的地方等我,既使我安全又给予我充分的自由。我想我渴望自由,厌烦约束,喜欢美好的性格大约是那时候得来的。

可惜我终究是被城市抱养大的孩子,虽然这孩子顺从的外表下,血液里涌流着山涧,我那种内心的叛逆总在现实遥远的路途中被消磨殆尽。我压根没有想到二十多年后,我会受朋友之邀多次往返于山林。

向我发出邀请的是一帮摄影爱好者,他们用纯真的眼睛解读过我的文字和心灵,并提议我应当多进山里走走。从此,我不止是幸福,简直是在做神仙了。

在每一个闲暇的周末,我会毫不犹豫地抛下尘世中的一切繁杂,搭乘摄影界朋友们的顺风车与大山作最亲密的接触。深山一日甚过世间百年,我们都如此喃喃地感慨。

久违的山此时所展现出来的美丽在与我儿时的记忆相重叠的同时,显得更为广博与深远,总能引起我深深的思索。山鸡、耕牛、野兔……这些山里的生灵们似乎永远在以不疾不徐的姿态生活着,山腰那缕青烟多年来好像一直就停在那里,在刀劈斧削的崖壁下仰望蓝天,感受山的静与云的动,耳畔传来山谷里溪流的欢唱,行云流水的美丽在片刻中成为永恒,使我不由得产生出欢喜。

喜欢山的淡泊名利,它用与人群拉开距离的方法来保持纯净,总给我以恬静洒脱的印象;喜欢山的怜悯之心,对于所有的山民它总是无限地包容,尽最大可能地出产粮食与山珍;喜欢山的乐知天命,一年四季它不焦不躁悠然轮回;喜欢山的热情大度,只要接近大山总会收到让人惊喜的礼物,一块树化石、一段与留守山民的友谊、一捧山果……语言会破坏自然美,所以我们尊重大山的静默。摄影界的朋友们在大山里用相机定格美丽,我则用心灵战栗地呼吸,一切,安静极了,大山呈现给我的诗意与丰富使我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我曾经梦想过这样一个情节:在我故去之后,把我的骨灰纷洒于山林,于是我在片刻间拥有了千万的灵魂。一个灵魂与树叶凝视,一个灵魂被蚂蚁背负,一个灵魂作清流之旅,一个灵魂在泥土中融化……由生至死都在山的怀中美丽着,感受山慈祥的智慧,这样的人生理想只要抱定了赤子之心,似乎不难实现。

闲暇的时候,我常常庆幸自己,可以在流落多年以后,靠着文字寻找到灵魂最终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