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美丽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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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钟·人

那口钟不能给我深深的记忆,是我们仅仅有过一面之缘。

说是一口钟,倒不如说是一面汽车轮盘。锈迹斑斑的,被手指粗的钢筋牢牢绑住,挂在一株老态龙钟的木麻黄树的枝杈口,像一位佝偻的老人拎着一顶破旧的斗笠,形态十分沧桑。钟是挂了久长日子了,钢筋深深地割进了枝柄,又被新长出的枝肉密密包住,犹如树长出的一口钟。遗憾的是那口钟没有一柄好的锤子,光用石头敲响出的声音昏暗糊涂,不能透彻全个院子,一些磨蹭成性的演职员误迟演出,便有理由同团长争个脸红耳赤,决不亏理。

就是这么一口平凡的钟,见过一面,便不再去理会。但每每听到钟的昏暗的声响,心里就感到压抑,为钟感到委屈。老想如果有了好的钟锤,那钟肯定会唱出脆亮动听的歌来的。据说钟锤也曾有过,钢棒,纯刀,铁块,但都放不住,三二天就不翼而飞,钟的周围是常有孩子玩耍的,也有小贩子悠长的收购破铜烂铁的吆喝声。

说来,这口钟也过来三十余个年头了。要说钟鼓之类是大锅饭年代遗留下的产物,并不为错。琼剧院成立当年,就把这口钟绑上木麻黄树,风雨日月星辰,钟是为琼剧院尽了应尽责任。起初,钟一挂起,出于鲜奇,人见人敲,一时成了人们表现的玩物,便乱了全院的作息程序。警告罚款无济于事,当家人没了办法,幸好退休职工爹冲毛遂自荐管理这口钟,才算了却当家人一桩心事。

说来奇怪,爹冲真的把钟管理好了。

爹冲靠的不是罚款,他把这看成了自己的责任,闲来无事,都要在钟的附近转悠,小孩用石头打钟,他那副丑陋的面目,只要威严地扮个鬼相,孩子立即会吓哭,便再也不敢胡来;大人手立痒敲打,爹冲决不让给脸子,虎虎的跟在背后把你祖宗三代骂了狗血淋头,一直跟着骂上家门口方才转头往回走。别人也不好动气还口,天有天理,人有良心,和一个孱弱的的老头争斗口角,不得人心。何况爹冲理正。这样过去一些日子,没有谁敢再乱打钟。打钟,成了爹冲的专利,钟锤老是被盗,爹冲索性从打铁铺里讨来一截铁条,随时带在身边做为钟锤。院里开会,剧团演出,爹冲便掏出铁条把那钟敲得脆亮,人们集结出来,爹冲自豪于自己手中钟锤的威力了,于是脸上总是挂着眯眯的笑。有一次,爹冲把家里石英钟的时针分针看错了位,误是演出团出发时间到了,便拿着铁条来木麻黄树下打钟。团长出门问了,爹冲才明白自己早敲了近两个钟头。只好咚咚的小跑着挨个演职员家去赔礼道歉做解释。人们当然会原谅了他,打了近二十年的钟,他就出过这么一次小小的差错……

院里人都说,那口钟要废除了。爹冲不相信,问过院长,也说是要废除了。爹冲死问是怎么一回事?院长说,院道就要开建,挂钟的木麻黄树占了路面范围,要砍;墙壁上已做了几面黑板,往后院里的消息,靠黑板去传递,钟也失去作用了。

爹冲病倒了,任由那口钟被人用石头敲打出昏暗的声音,也不去理睬。听说木麻黄树被砍倒了,钟也卖给购废铁的小贩,爹冲登时从床上跳起,从小贩那里把钟抱了回来,放在自己家里,并愤愤地说:“缺这几个钱么,跟了自己这么多年,舍不得……”

后来,院里安排爹冲写粉笔字,在黑板上抄写通知广告,负责院里的信息传播。虽然爹冲的书写不大好,但写得方方正正,整整齐齐,也顺人们观瞻。爹冲似乎比前神气多了,自己显然从一个粗武的打钟爹变成了文质彬彬的写字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