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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围炉小太阳

小时候看电影《欢乐满人间》,一群扫烟囱的工人,拿着毛茸茸的扫帚,在屋顶上唱歌跳舞。然后,镜头拉开,一片入晚的城市,成千上万的烟囱,一起冒出青烟。

我就想,那每个烟囱的下面,一定都会有一炉火、一家人。白天出去工作的爸爸妈妈、去上学的孩子都回来了,回到自己的小窝。然后,下起密密的雪,屋子外渐渐白了,屋子里渐渐黄了。点起一炉火,火光跳跳的,跳出一屋的黄晕,大家围坐在炉边,多美呀!

后来,上了师大美术系,倒是常在教室里,有那么一炉火。冬天,画裸体模特儿,校工先在外面把炭火烧红了,再端进来,模特儿在屏风后面更衣,披件罩衫,走到炉火旁的台子上,把罩衫扔在一边,光着身子,让我们画。

温温的火,也会隔着炉子的孔眼,透出一抹闪动的光,从下往上,映在模特儿的大腿侧、乳房边,和颈项间,成为一种特别含蓄的中间色调,最难画,也美极了!

有时候,同学会买些番薯,挂在炉子上烤,两堂课将尽,日已斜,番薯也散出香味。于是教授、学生、模特儿,一起偎着炭火享用。这画面,竟是我大学四年最深刻的,觉得一班同学,像一家人。又好像是农家,收割完了,打理好农具,聚在一起,围着红红的炭火。

又过了二十年,搬到纽约长岛,我也有了一个壁炉,壁炉由一楼向上,穿过二楼,伸出个长长的烟囱。烟囱上不知怎地,居然长了一棵小树,可见那壁炉从上一任屋主,就很少使用。

我也不曾点过,因为在有中央系统暖气的房子里,壁炉只是个装饰,倒是小女儿总盯着炉子看,说听到里面传出奇怪的声音。相信在她的心底,那壁炉有着另外一种神秘。

有一天,开车出去,女儿一路看人家的房子,碰到有两根烟囱的就大叫,问:“那家的小孩会不会得到两份圣诞礼物?”

又有一回,我带女儿上楼,拉开窗帘看屋顶上的积雪,她不看雪,只往上看烟囱,回头问:“圣诞老公公,怎么爬上烟囱,又怎么钻进去?”

“说不定明年她就不信了。”妻偷偷对我说,“儿子就是过了八岁,突然不再相信圣诞老人的。”

果然,生日才过,小丫头就讲她犹太裔的同学说,根本没有圣诞老人,那全是爸爸妈妈扮的,所以圣诞礼物上才不是写“北极制造”,而是写“Made in China”。

今晚,出奇地冷,不久前在加州造成许多灾情的大寒流,

移到了美国东岸。气温骤降,居然到了零下十六度。冷空气向低处跑,冰寒从玻璃窗透进来,虽然暖气开着,仍然感觉脚下的寒意。

看看壁炉,还有儿子买来的柴。晚饭后,我径自移开外面的护网,打开烟囱的铁门。隐隐约约从烟囱里传来呼呼的北风。

先将那泡过蜡油的引火柴放在铁架上,再堆上些长形的木条,最后放上大块。只用一根火柴,火引子就着了,嗞嗞地滴着蜡油,冒出熊熊的火光。很快地,木条也被引燃了,发出啧啧的声音,相信有些是松桧之属,散出一种特殊的香味,把原来坐在餐厅的家人都引了过来。

“爸爸点了一炉火,好好!”女儿说。接着若有所思地冲到壁炉前,从下往上望,看那烟囱的铁门。

炉子里的火光突然暗下来。原来中型的木条已经烧得差不多,上面大块的木料还没被点着。

“一定要有小木柴帮忙,大木块才能燃烧。”我一边往里添较小的木条,一边机会教育地对女儿说,“爸爸妈妈是大木头,你和哥哥是小木条,你们帮助我们,一家的火才会旺。”

大木块总算点着了,从边缘流出火焰,还闪着火星,发出小小的爆裂声。

我盘腿坐在地上,又把女儿放在腿间坐着,再将她的两只小手放在我的膝头。

“多舒服的椅子!”我在她的耳边说。

小丫头没吭气,突然转过脸:“原来火炉里的铁门那么小,烟囱那么窄,圣诞老公公那么胖,怎么进得来?”停了几秒钟,很不高兴地问,“圣诞老公公是不是你和妈妈?”

我怔了一下,笑说:“圣诞老公公是会变的,他不一定从烟囱走,否则那些没烟囱人家的小孩,不是就都没礼物了吗?圣诞老公公甚至不用开窗子,免得小孩受凉,也免得警铃响。”

“圣诞老公公会穿过窗子,好像太阳。”女儿大声叫着。

“对,好像太阳!”我环着肩膀,把她拥在怀里,“圣诞老公公是你的大太阳,你是爸爸妈妈的小太阳。”

女儿睡了,火也渐渐小了,一块块的焦炭,从架子上崩落,溅出些火星,再变成灰色。我拿浇花的水壶,往余烬上淋了些水,嘶嘶地冒出几缕白烟。炉壁还是烫的,不知这重温炉火的烟囱,会有怎样的感触。关上烟囱的铁门,发出清脆的“当”的一声,好像一出戏,落了幕。

窗外开始飘雪,我对妻说:“明天再点一炉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