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管理审计师的浮生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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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上山,上山,上山(1)

引子

前几天,一位相熟的天涯版主忽然从MSN上冒出来,告诉我他要离开天涯了。我还记得当时惊诧的心情,打了很多的问号连问为什么。其实我当然知道为什么。大哥是通达之人,既然说要离开,自然有不得不离开的难处。我说,大哥,我还是觉得有点可惜。大哥笑笑说,总有一天得说再见的。我想了想,觉得也对,就没再说什么了。我想,大哥可能也在无奈地上山吧。那就祝他上山成功,健康快乐吧。这篇文章送给所有正在上山的朋友,一路走好。

写下这个题目的时候,我刚刚加班归来。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同事说今天是立冬,应该一起吃顿饺子。我遥遥记得冬至才吃饺子,而且我也一向不怎么爱吃饺子,就没理会这个提议,直接回家了。在这个时节,小区里还没开始供暖,屋子冷得有些寂寞。我坐在安静的房子里,脑子里翻来覆去的却还是报告里的数字。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有点自伤自怜,此外,对本文的题目还会有更加切肤的体会,我们这一生就是在不断重复上山这个动作。任何时候的成功和辉煌,也只是山腰间片刻的喘息。活着,就得上山;死了也要上山——八宝山。

§§§第一章竹马上山去

几年以后的上山途中,忽然想起这句话,却有了醍醐灌顶的体会:

第一,说的简直太有道理了。很多时候,就是那摸不着的希望,指挥着你无尽的等待,让你乖乖接受资本家的剥削,还能乐在其中。

第二,原来这句话不是我们老师的原创——而是大仲马说的。大仲马并没有在“四大”干过,却和我有如此灵犀相通的想法,实在难为他老人家,想必他青年时代也经历过类似的磨难,所以说起来非常的振聋发聩。说句实话,我就是在这样的两种状态相互交织下度过那段日子的每一天。

一 青岛

我在青岛的时候就有点受不了了。那个时候的天气不尴不尬的,有些冷,常常阴晴不定。如果阳光明媚,我的心情会好一些;如果冷风凄雨,那么平时迤逦无方的海边也凄苦得让人心碎。其实,我平常并非多愁善感之人。相反,每当周末,如果阳光不错,我通常会欣然夹着一本ACCA(英国特许公认会计师)的教材走向海边。

那里有个很小的咖啡屋,叫“QQ”,里面的墙上贴满了那只著名企鹅的画像——如此公然的侵权也不怕被人告了。咖啡屋很小,门“吱呀”一声推开,就有清脆的铃铛声表示欢迎。我尤其喜欢靠窗户的两个沙发,每次推开门眼光自然就扫过去。那里如果没人,当然心中一喜,如果有人,我会有点失望,常会选择转身离去,在海边转一转再回来。

通常,屋子里人很少,吧台里永远站着一位安静的女孩子,她系着绿色格子的围裙,有的时候低着头在柜台上写写画画,露出白皙的脖颈和一条细细的项链;有的时候什么也不做,只是懒懒地看着窗外。看见我来了,她常常温婉地笑笑,微微点点头,悄没声息的端过一杯白水。

咖啡店的桌子,全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桌布就是一副象棋的棋盘。我想,如果此时有个心爱的姑娘坐在我的对面,托着腮,歪着头,长长的头发披落下来,专注地想着怎么把我将死,我一定能感觉到时间的停滞。

通常,我都点一壶茶。沙发旁边的落地窗擦得很亮,外面就是卷着白沫的海浪和轻软的沙滩,还有追逐嬉戏的孩子和海鸥。此时的ACCA教材是件痛苦的道具,我不能原谅自己如此浪费美好的生命,常常多带一本《射雕英雄传》。

临近黄昏的时候,夕阳的余辉照进来,可以看到自己脸颊上的绒毛。咖啡屋的桌子上,摆着一个透明的烟灰缸,里面是细细的煮过的咖啡末,用手指捻一捻,指间就留下淡淡的咖啡香气。那样的下午让我永远都能记住这个城市。

黄昏的时候,我告辞出来,外面已经有些寒意。我走在海边的街上,看着一盏一盏次第亮起的灯火,觉得只有那个下午,不需要家的时候,我才属于这个城市。万家灯火的时候,我只能回到酒店,不断地用自助餐、大堂副理、阿姨、门童来提醒自己,我只是个匆匆的过客。

那个时候,我和酒店的一个大堂副理很熟,那是个个子高高、眼睛很大的姑娘,我在那家酒店盘桓数月,可没少给她写表扬信,有时候写什么内容还要事先征求一下她的意见。有一天早上我正要上班去,她匆匆到出租车前叫住我,递给我一张卡片,上面是她的电话,她说她要走了,可能离开这个行业,可能离开这个城市。我接过了卡片,点点头,没说什么。下车的时候,我把卡片塞到了出租车的坐垫下面,看着窗外,心想,我可能也要离开这个行业,离开这个城市了。

二 李小龙

还在青岛的时候,我就开始找机会投简历。当时在外面漂泊的时日已多,反倒慢慢地惧怕回到东方广场的格子间。我想我可能真的不适合会计师事务所。

很快就有个公司给我打了电话。我得在周末飞回北京面试——这个时候我恍惚间又回到了在“火车驴拉”的日子,期待着每一次面试的机会。可能人生就是这样吧,你就像在打一套太极拳,总在不断地重复一个又一个相似的圆。有的时候是小圆,所以你总会觉得很多事情曾经经历过;有的时候是大圆,所以隔几年才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在一个周末趁home trip的机会回了北京。(Home Trip是“四大”的一项福利政策,长期出差的员工,可以每三周回家探亲一次,公司报销;若是出差的地方山明水秀,也可邀请家人同行。)那个公司名头好大,租的写字楼却寒酸破旧得不像话。局促的办公室里,只有一个瘦小的香港男人在加班,他自己介绍说就是我的面试官。接过名片一看,原来是此处的财务经理兼内审经理。我不知道这样的组织结构出自哪个没脑子的人,之前我常听说很多企业里,不幸的内审经理要向财务总监汇报,没想到这里倒是独辟蹊径,索性合二为一。我没有这份幸运被这家公司录取,所以不知道在这里是不是会计和出纳也可以合二为一。那个时候我还小,被“四大”的招牌惯得傲慢无比,心里先把这家公司瞧得小了。

接下来的面试也无聊透顶。香港浓缩男说话不但结巴,还不时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怪笑。当时正值黄昏时分,外面彤云密布,屋子里光线微弱,漆黑一片,加上这位仁兄不时的像李小龙一般怪叫一声,气氛实在有点恐怖。说了20多分钟,我以为结束了,过早地舒了一口气。没想到面试后面还有笔试,该男从身后掏出一叠考卷让我回答。我接过试卷,扫了一眼,头皮就开始发麻,试题的密集程度堪比ACCA paper 2.6(ACCA:英国特许公认会计师,一共14门考试,2.6是旧大纲下的一门考试),从审计理论到案例分析,写得我手都要抽筋了。(ACCA paper 2.6这门课实在令人头疼,每次都要狂写十几页,还总是差一点才能通过。)我心想,这么一份东西,我就算只写提纲只怕也得写一两个小时。

当时有个朋友在楼下的必胜客等着我,我刚写了个开头,这厮便发短信来催我说,他已经点了新出的一款披萨,据说17分半钟就熟了,我若是迟到,说不定去的时候只能吃披萨边。众所周知,披萨边还不如家常饼好吃。我在心里迅速权衡了一下,马上做出了一个没有格调的决定,我把写了一半的卷子交了上去,没等香港男疯掉,我早已绝尘而去。

当晚我用网上学的方法盛了一盘高达半米的沙拉,旁边有个老外一边怪叫一边连说:“Wonderful!”我认定了他是在没安好心的嘲笑我,就拼命盛得更多,让他只能吃到生菜和萝卜。

这次面试,正如我当晚吃饭时所料,当然没什么结果了。离回北京的日子越来越近,我就像过世界末日一样数着剩下的天数。

期间还有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我有个亲戚,在家乡一家很牛的制药公司作人力资源经理。一次聚会之后,她跟我说,有个北中国地区高级审计师的机会,愿不愿意试一试。我自然愿意,于是烦请她替我安排面试。

这个时候,我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北京,事情像我想象的一样糟糕。邪恶的新加坡女巫婆(大家还记得那个新加坡女人吧,请参阅本书前文《第三记 坎坷记历》),一如既往地不肯放过我们。由于那家公司也在东方新天地,我每天上了班,在座位呆不了一会,就要挟着电脑到对面楼去。一路上垂头丧气,如丧考妣。那个时候最幸福的事情,就是有个其他部门的大哥时不时地打个电话叫我下来抽烟,安慰我一下。

说到这里插两句闲话,我抽烟没什么瘾,但是也从来没准备戒。因为我发现,对男人来讲,香烟有两个好处:第一个好处是帮助放松,猛抽一口确实舒缓神经,后来我看很多杀人犯、强盗、劫匪,干完一单都要抓紧时间抽根烟,想来不是因为烟瘾犯了;此外,你可以和哥们站在楼下,很悠闲的夹着一根烟海阔天空,如果没有这个小道具,两个男人时不时地徜徉在楼下,看上去气氛就比较诡异。第二个好处乃是其社交功能,不管多么陌生的两个人,只要对方也抽烟,就可以非常自然的相识。我在K记多年,认识了很多部门的牛人,都是在楼下抽烟的时候搭讪上的。遗憾的是,我们公司的漂亮姑娘都不怎么抽烟,还有些爱憎分明,闻到烟味,就会没好气地白我一眼,迅速掩鼻而去,仿佛我在抽一堆臭大粪。

最终我在这个项目上得了一个很差的分数。由于这是一个员工外包的项目,评分权不在自己经理的手中,而在客户手中。我在青岛时曾数次大战新加坡团队,获此恶评,倒也是情理中事。但我不是圣人,失望之余不免有些委屈。那段时间我一直被很矛盾的感情所左右,非常痛苦和绝望。

后来,当我也有了一个团队,我对他们传达的第一个思想便是,如果你感到绝望了,一定来找我谈谈。也许我改变不了什么,但至少可以说点什么,让你感觉好一些;每个人的一生都在不停的上山。学业,事业,婚姻,家庭,无一不是艰苦的辗转与攀登。如果这个时候,可以有一个向导,就算他也很累,也会迷路,但至少愿意停下脚步等等你,拍拍你的肩膀,陪你走一程,你就不会那么彷徨与孤单。

三 西门大官人

五一回家的时候,终于等到了个好消息。我那个亲戚帮我介绍的工作有了些眉目,过完节我就可以去参加面试了。

第一轮面试很顺利,面试官是一男一女,想来都是财务部门的负责人,看起来那位男士的级别低一些,整个过程中没说什么话,只在快结束的时候才怯生生地问了我一个问题。想必我的表现还差强人意,那位神色温婉的女士一直微笑以对——每次我遇到会笑的人,心里都会格外舒服,对于上天赐予我们的独有表情,我认为我们应该珍惜,多多使用。我看好多人平日间的表情鲜露笑容,每日都一片肃杀,也不知道揽镜自顾的时候,这样的表情会不会把他自己吓一跳。

前两天,一个瑞典客户来中国谈生意,总部的财务总监专程飞过来排兵布阵,我作为公司派出的三陪(陪开会,陪谈事,陪吃饭),和这位瑞典女士相处了两天,说实话,是非常愉快的两天,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即使在谈不愉快的,或是十万火急的事情,她也神态轻松,微笑以对,这样的表情让我也深受感染,那两天也笑得像个傻小子。我想,如此复杂繁琐的生意,她都能如此从容以对,那么面对美好的生活,她也一定能够充满感激,乐在其中。这样的人生态度真值得我们学习,人生已经充满了苦难和无奈,为什么不多笑一笑,让自己舒服一点呢?

面试结束的时候,那位女士忽然对我说,希望下次还可以见到你。我想,这可能是个不错的预兆。

回到北京,我被派往了另外一家企业做萨班斯。那个客户曾经显赫一时,简直是天下谁人不识君?然而那几年已经日薄西山,风光不再了。我们派出去的人,只有我一个内部审计服务的,其余诸位都是外审借调过去的兄弟。西门兄就是我在那个时候认识的。

西门兄是外审部门的,比我高一个级别,正是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年岁。叫他西门兄,倒不是说他作风方面有问题,当时正流行一部幼稚的电视剧叫《流星花园》,据说该人很像里面的一个叫“西门”的演员。我初见他的时候,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眉目间确实有几分相似,后来常常开玩笑叫他西门大官人。此人在私生活上很有些追求,专门对刚进公司的小师妹下毒手,小师妹涉世不深,惨遭毒手,摇身一变,成为西门夫人。西门兄手段高妙,确实当得起如此倜傥的名字。

西门兄外表沉静,心思细腻,非常适合从事审计师这个行业。但是他后来还是决定离开,跑到别的公司里面去做内部审计了。他当时离开说是为了少出差,谁成想K记一别,西门兄总是行旅匆匆,倒比原来还要少见了。

西门兄比我早来公司,技术、见识均高明了得。特别难得的是,他的认真、负责在同辈人间绝为少见。我俩搭档做项目,细微之处,总要依仗他老兄代为把关。而经他看过的东西,我也不再担心,只管放心大胆地交给客户。

那段时光,我心思浮躁,一心只想着早点脱离苦海,工作上面自然不能专注。幸亏当时有他,休息的时候谆谆切切,工作上孜孜矻矻,帮助我走过那段难熬的日子。

我临离开的时候我们吃了一顿饭,彼时他也生出退意。觥筹之间,不免各自勉励,同时也生出一点壮怀激烈,约定若干年后如何如何。这一幕我一直记得。但是我想,就算若干年后我们不能如何如何,我也会记住那双沉静的长眼睛和共同出生入死的岁月。

四 谁人不识QPR

进入六月,北京已经变得汗津津的。我还记得,彼时每天早上到了客户的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把空调调到冷冰冰的位置,从而换来无数冷冰冰的白眼。还好我是外来的和尚,财务部的同事们敢怒不敢言,只好拼命加穿衣服,好像外面有了惊人的冤情,导致六月飞雪,全市降温。后来出差到了深圳,才知道幸福一定是比较出来的。我往往人刚出酒店,马上汗透鬓角,水漫青衫,看上去就像刚刚被人从珠江里打救起来的。

我在这个客户公司一呆就是一个月,中间等来了K记著名的QPR。我之前很久都没弄清楚QPR是什么意思,只从同事那里隐约知道它不是什么令人期待之事。自己亲身经历了才搞明白——原来是Quarterly Partner Review(合伙人质量审阅。为了保证工作的质量,部门之间每个季度都会对各部门所完成的项目进行交叉检查,比如,A部门的合伙人负责检查C部门,B部门的负责A部门。当然,这样的检查也并非全查,只是选择几个有代表性的项目)。作为一项公司的制度,每个季度不同部门的合伙人要相互交换所辖的file进行穿插审阅,以控制事务所的审计风险。我所在的部门以前没有被列入审阅范围,不知道哪位缺少道德的老兄提了这样一个富有建设性的意见,于是从那个夏天开始,我们也要同样的接受审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