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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占天机

当日溍州王于霜花道与沈不妄相别,便来到了锦官城第一客栈——闲云客栈。

闲云客栈位于金广成华阳府西,坐北朝南,在锦官最繁华的干道之上,背临锦江。夜宿时分,客栈之人便能听到涛涛江河翻滚的声音。闲云客栈共有四层高,一楼大堂为食厅,正中木梯共有十五阶,十五阶之上便是一圆木台,可供佳人清倌进行表演。圆台两侧便是通往二楼的木梯。二楼为寻常百姓、江湖中人所住;三楼为在江湖中有一定地位或达官显贵所住;四楼只接皇族贵胄、江湖宗师。

书无寻此番前来锦官城,轻装简行,只带了吴执与两名侍从,外加溍州王少有在浛州露面,所以浛州人难有几个认识他的。

亏得吴执出身世代为官之家——扶苍吴家,又与武林四大派之一的白云山庄亲近,故而住进了三楼。

书无寻所住为天子三号房,因霜花盛开,各地风雅人士、达官贵戚纷纷前来,锦官城客栈酒家一时供不应求。能入得第一客栈的天子间,据吴执所说,还是托了百晓生沈云之福。

想起今日与自己共论大事之人,书无寻眼中又一次流露出欣赏之色。这倒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只那些句话便能瞧出与溍州王府中其他幕僚的区别来。再加那一身从容不迫、沉稳应答的气魄,也是个绝妙之人。若是远在云泽的陆笙,能与他见上一面,谈上几句话,不知会发生何种奇妙之事。

想着想着,书无寻眼中的欣赏渐渐的变成了藏也藏不住的别有深意的笑意。

吩咐店小二备好美酒佳肴后,书无寻便坐在屋内靠窗的位置等了起来,等那个让自己欣赏的人。

天子三号房开有两扇窗,北一面,西一面。坐北一面,白日可观窗外锦江缓缓向东流,黑夜若眼见力够好,就能看到白天缓缓而流的江水翻滚打浪,涛涛向东。坐西一面,可观窗外繁华街景,若到夜间,街道两旁每隔三尺悬挂的锦灯会依次亮起,不论平凡百姓还是世家公子都会出来游逛一番,让本该凄清些的夜晚,更显热闹。

书无寻此时所坐,便是西窗位置。带着打量的神情,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

窗外摊贩叫卖着自家物品,珠钗发簪,胭脂水粉,泥像糖人,书画古器……

书画摊旁一个道士装束的长须老头端坐着,右手捋着开始发白的胡须,左手拿着一白布幌子,上书“占天机”,寥寥三字,笔走龙蛇,苍劲有力。半眯着眼,看着来往行人,似是随意,注意力却一直集中在一点。

一个素衣青衫的男子,半截茶白莲纹面具掩面,木簪挽起一缕黑发,其余青丝随意散开披在肩上,摇扇缓行,举止风流。

长须老头眯眼远远瞧着了这人几眼,待人走近了,挥下左手的白布幌子,不偏不倚,正挡在了青衫男子身前。青衫男子顿了脚步,却无甚在意,往左移了脚步,打算继续前行,可那白布幌子却如影随形。青衫男子放弃了抵抗,叹了口气,看向右侧,只见一长须老头向他示意着。

沈不妄不曾在这条道路上见过这老头,便抱着几分好奇的心思,来到了长须老头面前,坐在了那一张一寸高的木凳上。

长须老头嘿嘿一笑,露出了缺了一颗门牙的一口黄牙,睁开了半眯着的眼睛,沈不妄有些惊讶,那眼瞳竟是灰色的,是那种看尽沧桑的死灰色。

长须老头仔细打量着沈不妄,捋着胡须,依旧带着笑意开口道:“天相星显,眼透清明,贵气逼人,富不可言,举世贤臣。”

沈不妄本就是抱着围观的心理坐在这老头摊前,却因为老头的眼瞳颜色,和那五词二十字,更添了好奇。他记得,眼瞳会呈死灰色的,只有一种人——通玄之境,自毁武功,双眼皆废。

虽是好奇,但并未在脸上表现出来,收拢折扇,看着长须老头的双眼,清冷的声音从微启的双唇中缓缓吐出:“老道,你这双眼,看不到吧。”

语气是肯定的。

长须老头颇有仙风道骨意味的捋了捋胡须,又一次半阖上了双眼:“眼盲心不盲,心盲眼何用?”

沈不妄敛了敛神色,再次开口时,透着几丝笑意:“得了吧老道,别装世外高人了,就你那一口黄牙也不像。此番拦阻后生的去路,是为何意?”

长须老头咧嘴一笑:“这口气,后生可畏啊。”

言罢,抬了抬头,死灰色的双眼“盯”着某处,久久不语。沈不妄也不再说话,倒是带着一丝疑惑的随之望去,只见闲云客栈三楼一窗户大开,窗口一男子也正眼带笑意的看着他。

书无寻……

“天降紫薇,日渐闪耀,贤臣佐之,三世帝王。”长须老头幽幽的声音,将沈不妄的目光拉了回来。

……三世帝王?!

沈不妄微微一愣,猛又转头看向三楼上坐着的书无寻。

书无寻被沈不妄的猛然转头与眼中毫不掩饰的惊讶也惊的一愣。这……是发生了什么?

在沈不妄还未回转头时,长须老头的声音还在继续。

“然,桃花盖贤臣,三生帝王毁于一世。”

沈不妄转回了头,眼神已经带上了凌厉之色,语气虽然依旧夹杂笑意,却是冷笑:“老道,向我这凡夫俗子泄露天机,你就不怕遭天谴么?”

沈不妄何等玲珑心思,只将长须老头的几句话在脑中一转,也便明了这话的意思。桃花盖贤臣而毁帝王,可不就是说他沈不妄会与书无寻相爱而毁了他的三世帝王业吗!沈不妄过活十八年,从未有过断袖之癖龙阳之好,如今这长须老头却如此断言,叫他怎不横生怒气?

长须老头笑着摇了摇头:“天意让贫道将这番话述与你听,若你要反其道而行,遭罪受的终究是你。”

沈不妄站起身,看向老头,皮笑肉不笑,语气难掩狂傲:“我这人只信命不由天,若天意如此,那边逆了看看!”

罢,转身离开,踏进了闲云客栈。

长须老头抬首望着客栈上空,摇头叹气:“紫薇遇天相,桃花乱二星,一世孽缘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