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速该暗自咒骂,对方必定已包围住他。他当机立断,离开坐骑,走向树林深处,走向声音来处。他相信无论对方是谁,都无法轻易杀了他。这时他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认为对方很可能不会对自己造成威胁,但没人会傻到为这不明确的希望而冒着失去性命、马匹和家传宝刀的危险。在平原上,只有时刻谨慎的人才能活下来。他知道对掠劫者来说,不管他们知不知道他是谁,他绝对是值钱的猎物。
在他等待时,一串汗水从发线滴落。
“我看不见他。”几步远外有人说道。
也速该蹲了下来,唰一声拉开弓弦。
“但他的马在这里。”第三个人说,声音比前两个低沉。在也速该耳中,这些人的声音都很年轻,但他十分佩服他们的追踪技巧。即使近在咫尺,他仍听不见他们的脚步声。
他小心翼翼,转头往后看。从灌木的间隙,他窥见有人扯着马缰的绳结。也速该的脸愤怒地皱起。他可不能让他们偷走自己的马,把他留在原地。
他深吸一口气,倏地挺直身子,让马旁的陌生人着实吓了一跳。那人立刻伸手取刀,但看到面前拉满的弓,立刻停住不动。
“我们不是来打架的,老头。”那年轻人大声说。
也速该知道他在提醒同伴。他的右方响起一阵沙沙声,让他心跳急剧加速。
“站在我能看到的地方,别在后面鬼鬼祟祟的。”也速该的声音洪亮清晰。
窸窣声停了下来,在他箭下的年轻人冷静地点点头。
“照他说的做。我可不想还没吃早餐就死在箭下。”
“移动前先叫一声。”也速该补充,“不然有人就得死。”
接着沉寂了好一会儿。那年轻人叹了口气。
“所有人都出来。”他打个响指,虽然有支箭正对准他,但他的冷静未曾动摇。
也速该眯着眼看他,这时另外四个人从灌木丛里大声走出。其中两人弓已拉开,箭在弦上。
他们都带着武器,穿着铺有厚垫的长袍,这种袍子能让箭不至刺得太深。也速该认出这种织法,想知道对方是否知道他是谁。看着马旁年轻人穿的轻装,他们必定是塔塔儿的掠劫部队。也速该知道他们日子不好过,有什么就抢什么。
所有人都出现后,刚刚开口的人率先朝也速该点头。
“老头,我叫大家出来了。我们吃东西的时候,你会把我们当客人看待吗?”
也速该想知道,当他们不受弓箭威胁时又会怎样待客。不过既然他们那两人都已收起了弓,也速该也点点头,松掉弓弦。这时,那些年轻人显然松了口气,他们的首领也扭扭僵硬的肩头。
“我叫乌拉甘,来自塔塔儿部。”年轻人微笑着说,“你来自狼族,除非你的袍子和刀是偷来的。”
“我是。”也速该答道,接着郑重地点点头,“欢迎你来分享我的食物与奶水。”
“那你叫什么名字?”乌拉甘扬起眉毛问道。
“伊鲁克。”也速该想都不想。“如果你能升火,我就能找杯黑马奶酒让你暖和身子。”
所有人都在准备餐点,缓缓移动,免得惊动对方。他们花了比平常久的时间找来石块做灶,用打火石和铁片生火,当太阳升起时,他们已经吃着也速该鞍袋里的肉干,以及一袋从乌拉甘的袍内取出的珍贵蜂蜜。对也速该来说,那甜味实在美妙。自从三年前他们发现一个野生蜂窝后,就再也没尝过那滋味。他舔着手指上满是蜡状碎片的残存金黄汁液,但手仍未离刀太远,弓箭也仍置于面前地上。虽然也速该与乌拉甘四目交会时总带着微笑,但他看着乌拉甘用餐,让乌拉甘有几分不安。他们两人打破沉默前无人开口,紧张气氛始终笼罩着他们。
“你吃完了吗?”过了一会儿,乌拉甘问道。
也速该感受到他们身上全都十分紧绷。这时有个人走到一旁,解开裤子在地上方便。那人并未刻意隐蔽,因此当他用力解放,也速该瞥见他的命根子悬晃着。
“在狼族,我们排泄时都会远离食物。”也速该喃喃说道。
乌拉甘耸耸肩。他站起来,也速该也和他一道起身,免得处于不利的情势。他惊讶地看着乌拉甘走到冒烟的粪堆前,并拔出刀来。
也速该在意识到前,手已按在刀上,却不打算攻击。他看着乌拉甘拔刀滑过那堆发臭的秽物,让刀身沾满粪便。
乌拉甘皱起鼻子,抬头看着制造这堆东西的人。
“你的肠子病了,纳山,我跟你说过了吗?”
“你说过了。”纳山一本正经地回答,接着也拔刀重复同样的动作。那时也速该便明白,如果在平原上相遇,他一定毫无胜算。
“你们什么时候注意到我的?”他轻声问。
乌拉甘笑了,但目光十分冰冷。
“斡勒呼讷部跟我们说你带儿子过去时,我们就知道了。我们花了好大代价买通他们的大汗,让他们派个骑士到我们的小帐通风报信。要收买他倒也不难。”乌拉甘自顾笑了起来。“你真是不受欢迎。有好几次我以为你不会来了,但老山萨尔的确一诺千金。”
听到这点,也速该的心沉到谷底,不禁开始为铁木真担心。在他盘算着自己的机会时,他也想办法让对方继续说话。他认为乌拉甘是个傻子。跟你打算杀掉的人聊天实在没道理,但那年轻战士似乎十分享受手上的力量。
“为什么我的一条命值得让你冒险?”也速该问。
乌拉甘笑了。“你杀错人了,狼王。你杀了大汗的儿子,那人居然傻到去打劫你的牲口。但他父亲却不轻易原谅别人。”
也速该点点头,仿佛正专心听着。他看见其他三人也打算用同样方式在刀身沾上毒物,他立刻向前一跃,在纳山转头望着众人时,一刀深深插进颈中。那塔塔儿人哀嚎一声便倒地不起。乌拉甘大声怒吼,立刻一刀刺向也速该胸口。那塔塔儿人速度很快,但刀锋却因袍下的锁子甲滑开,将袍子划开一大块。
也速该迅速出击,他需要抓住机会占得上风。另两人从后方攻击他,他挥刀阻挡,发出两记响亮的撞击声。这时又有股力道压上肩头,也速该心想,得让他们瞧瞧狼族大汗的能耐。
也速该假装进攻,却迅速后退,向后滑出三步,在三人合围之前退开。另一人举臂挥刀,也速该一刀刺入他肩下,再将父亲所传的宝刀一转,那人立刻倒下。这时他背上一阵剧痛,但他退开一步再次脱身,同时一刀迅速斩落,又将另一人的下颌一削为二。
乌拉甘向前逼进,因为三位战友之死而脸色凝重。
“要掠倒一个大汗,你该多带些人。”也速该嘲笑他。“只带五个人简直就是羞辱我。”他倏地单膝跪地闪开乌拉甘的攻击。冷嘲热讽后,也速该的刀锋刺进那年轻人的小腿。血浸湿了乌拉甘的靴子,虽然并非致命伤,但这塔塔儿战士顿时信心大失。
也速该起身,往左踏出一步,接着向右一步,维持身体平衡。他每天都和伊鲁克及其他护卫练习,知道用刀杀敌的诀窍在于步法。任何人都拿刀对着他的头,但凡夫俗子与大师的分别就在脚步。他对着跛行的乌拉甘笑了,挥手示意要他靠近些。这塔塔儿人点头向仅剩的一个士兵示意,也速该见他攻向身侧。乌拉甘抓紧时机逼上前,让也速该没有一丁点闪避空间。他将刀尖刺入无名士兵胸口,却被肋骨卡住,同时乌拉甘全力一击,将刀尖刺穿锁子甲,直入也速该腹部。
也速该的刀脱了手。这时他替儿子感到的难过更胜体肤之痛,他用右手抓紧乌拉甘,左手从腰带中取出匕首。
乌拉甘看见他的动作,缩了一下,但也速该的手犹如铁箍。也速该用鄙夷的眼神看着那年轻塔塔儿人,对着他的脸啐了一口。
“塔塔儿人,你们的人民将在这片土地上灭绝。你们的营帐会遭火焚,牲口四处逃窜。”
他迅速划开年轻人的喉咙,松手让他倒下。在他瘫软之际,塔塔儿人的刀滑出也速该的伤口,让他痛得低吼,跌坐在地。他感觉鲜血汩汩流下大腿,因此用匕首从袍上割了条布,既然眼前已无敌人,他便闭上双眼,痛苦呻吟。他的坐骑紧张地扯着缰绳,无奈地低声嘶鸣。那畜生闻到血的味道,害怕不已,也速该强迫自己轻声说话。如果这时被马拉开缰绳狂奔,他知道自己一定无法撑到回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