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帝制的终结(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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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袁世凯复出(1)

中国历史上不乏奸雄,最著名的有曹操、王莽等辈。但在近代中国历史上,独占鳌头者非袁世凯莫属。独断专行的性格,刚决果断的处事作风,八面逢迎的官场习气,趋时维新的外装,出尔反尔的背叛,以及善于练兵的名声,使他能平步青云,跻身清廷封疆大吏之列。

而天合之作的时势更造就了这位乱世奸雄。在清廷着手军队近代化时,袁世凯独被委练新军的重任,这使他成为北洋兵首领,他日得志。在戊戌年变法垂危、光绪帝匆匆起用他保驾之时,这使他有了进身之阶。庚子年八国联军攻陷京城、两宫远逃西安、京畿清军损失殆尽时,独他手中的一支近代式军队得以保存,这使他能官至总督,并以军队为支柱在政治上成气候。被摄政王载沣开缺回籍后,他挚伏未久,适遇辛亥革命而复被起用,官至内阁总理大臣而握有朝柄。加之大势结党营私,排斥异己,黑金、美色政治和对列强的献媚,使袁世凯迅速形成了一个足以取代王朝政权的官僚集团,进而主宰中国社会政治的舞台。

当然,中国近代的政治真理是:有枪才有一切。袁世凯之所以能迅速崛起、成为新一代专制统治者,其根本原因就在于他手中掌有军权。在专制时代,武力是统治的基础,政权是军权的外装。复出后的袁世凯不仅能借助军威索回他所失去的一切,并且能借助军威帝制自为,取清室而代之。

如果说,历史机会的不平等在于它只会赐与那些在历史天平上占有份量的人的话,袁世凯就是这么一个人。

算卦人说,辛亥八月节袁世凯的官星要动

袁世凯任官期间尤其是任直隶总督期间,搜刮积聚了大量钱财。他在豫北汲县、辉县、浚县、彰德等地购置了多处田地山林,修造了不少房舍。被黜后,他未回项城老家,而是带着家眷去了汲县。袁世凯不回原籍,是因五年前为葬母之事与长兄袁世敦有隔阂。袁氏六兄弟中,只有袁世敦一人是嫡出,为乃父袁保中的元配夫人刘氏所生;袁世凯与其他四兄弟则为继室所生。袁世凯母丧时,正在直隶总督任上。他回籍安葬母亲时,长兄袁世敦按族规以其为庶母不准埋入祖坟正穴,袁世凯争执多次也不答应,只好另买一地为母安葬。此后,袁世凯就断绝了与袁世敦的往来,故罢官以后也不愿回项城老家。袁世凯到汲县不久,即迁至辉县。辉县有河南著名的百泉、苏门景胜,又是卫水之源。百泉本是历代名流隐士游览栖迟之所,魏汉时隐士孙登、竹林七贤之一的阮藉曾隐居过这里,宋代的程颢、程颐兄弟和周敦颐亦曾在此讲学。然而美中不足的是辉县的房舍不够,不足家人居住,又交通讯息不便,两个月后,袁世凯举家再迁彰德城北门外的洹上村。

洹上村风景虽不及辉县,但它面临洹水,倒也秀丽别致。洹上村别墅原是何氏家族所有,占地二百余亩,因它屋宇朗敞宏静,前临洹水,右拥太行,土脉华滋,宜耕宜稼,袁世凯便置买过来。置买后,袁世凯早把它修造得象个寨堡,宅外高墙周围筑有几处炮楼,有彰德的两营马队驻扎护卫。墙内庄园则错落有致,它辟有菜、果、瓜、桑园地,猪、羊、鸡、鸭饲场,还有一座名为养寿园的花园。花园内植有名花贵木,养有珍禽异兽。洹水引入园中穿流而过,使开凿的小湖鱼跃蟹肥,出水荷菱迎风弄影。那小桥流水,曲栏幽径,与远处的假山,近处的乐静楼、枕泉亭、谦益堂、澄淡榭等二十余处楼堂亭榭相映成趣。

庄园内共有九个四合院,袁世凯住中间的一院,先后来到的八个妻妾分住周围的八个院子。袁世凯除原配夫人于氏外,另有九个姨太太,院子原本不够用;因四姨太吴氏和七姨太张氏已去世,刚好每人住一院。大姨太太沈氏原是苏州妓女,是袁世凯的次子袁克定的养母。二姨太李氏和三姨太金氏是袁世凯在朝鲜时所娶,金氏为朝鲜王妃之妹,李氏为陪嫁姑娘。五姨太杨氏是天津人。六姨太叶氏是扬州妓女,原与袁世凯的儿子袁克文订嫁娶盟约,后却被做父亲的夺爱。八姨太郭氏亦是妓女,是袁世凯做军机大臣时买的。九姨太刘氏是袁世凯到彰德后才纳的,仅二十多岁,喜吃斋念佛。姨太太中最受宠的是五姨太杨氏,她虽不是特别漂亮,但能说会道,善于理家。袁世凯对姨太太管教甚严,规定凡娶了儿媳的姨太太不准再与他同居。因而能和他同房的就只有五、六、八、九四位姨太太。轮到谁当值时,谁就把卧具及零星用具搬到袁世凯的居室养寿堂侍寝。

定居洹上村后,袁世凯又把胞兄袁世廉接了过来。当袁世廉见到年仅五十的胞弟已是满头白发时,心中尤感沉痛。然而袁世凯反倒宽慰他,说将相顶头堪走马,公侯肚里可撑船。他的日子倒过得逍遥自在,每天或与胞兄扶杖漫步,或下棋谈天,或弄舟湖中、听莺垂钓,或与到访的墨客骚友饮酒吟诗。有时他在园中设宴,与妻妾子女共享餐饮之乐;有时携带家人去看从南方请来的蚕娘喂蚕、缫丝,或去听听河南坠子和柳子戏。

袁世凯这种闲云野鹤式的生活,让奉步军统领衙门之命前来护卫的袁得亮全看在眼里。袁得亮名为护卫袁世凯,实则行监视之责。但他生性愚蠢,又不通文墨,且贪财好利。袁世凯周密照顾他饮食衣服,大量奉送银钱财物,还与他拉宗族关系。久而久之,袁得亮不仅把每月向步军统领的报告交袁世凯的幕僚捉笔,更把肃亲王善耆派密探到河南的消息也如实相告。袁世凯得知有密探的消息后,言行愈益谨慎。为了表明自己将准备老死林泉,他特召天津一家照相馆来洹上为自己摄影,并将照片送上海《东方杂志》登载。照片中眉发皆白的袁世凯持篙立船尾,其兄袁世廉则披簑垂纶,名曰簑笠垂钓图。此照给人的印象是,图中人垂垂老矣,尽在忘情山水中颐养天年。实际上,这是袁世凯的韬晦之术。就在养寿园中,袁世凯设有电报房,时常与他在京城及全国各地的心腹通消息。

越年夏天,袁世凯在湖中垂钓亭垂钓,下钩即钓到一尾金丝鲤,心觉奇异。回到养寿园后,其兄袁世廉觉得此是吉祥之兆,便要请人相面算卦。袁世廉与袁世凯一样,平日甚喜算命排八字,问凶吉祸祉,求福禄寿财,亦甚信星相卜筮和风水。袁世凯从言请来汲县有名的算命先生许长义批八字,许长义默算了一个时辰后,对袁世凯拱手贺喜道:“禀告总督大人,您的官星不久就动,就在辛亥八月节。到时大人的官位比以前还要高。”袁世凯听了暗中窃喜,即与之亲切交谈,并送银十两,说:“如能应验,届时我定有一番厚意。”许长义告辞后,袁世凯兴奋的心情竟一时难以平静下来。他低吟着自己不久前的咏成的诗句:野老胸中负兵甲,钓翁眼底小王侯。吟着吟着,他诗兴大发,又挥笔写就一首五绝:“楼小能容膝,檐高老树齐。开轩平北斗,翻觉太行低。”写罢,他将笔一掷,狂笑起来。

寿庆日得革命党在武昌起义电报,袁世凯止剧罢宴,

示意旁人散座,接着令亲信火速向奕劻送去二十万金

就在袁世凯请许长义算命的次日上午,江南实业家张謇乘火车自武汉北上,经彰德来看他。张謇于光绪二十年中状元后官至翰林院修撰,后弃官在家从事实业。他早年入吴长庆幕从军朝鲜时,发现袁世凯是个办事之才,对袁有过荐举之恩。后又在袁世凯任直隶总督时,信函劝请上折朝廷行宪政。

这一次,张謇在湖广总督瑞瀓的协助下,到武汉用半天时间办理纱、麻、布、丝四厂的承租权后,即赴京请求朝廷批准他的中美合作投资兴办中美银行和航业公司等计划。他见清廷已是大厦将倾,便顺道访袁世凯,想劝说他必要时出山辅政,以救时局。

因事先有约定,袁世凯早已命副官用大轿在火车站迎他。当张謇下午乘轿至洹上村时,袁世凯忙开门纳见,亲自迎入客厅。

坐定后,袁世凯说:“老师创办通海实业总公司、大生纱厂,是为实业救国先锋,学生甚为佩服。”

张謇却说:“老夫此行,不是来与慰庭谈实业的。自摄政王宣布皇族内阁,又将铁路干路收归国有,对川、鄂、湘、粤四省保路之举取强制手段,致举国骚然。朝野上下,不啻加离心力百倍,实是可惧。老夫在上书内阁时,有过三条建议:一要尽快表明政见;二要实行内阁会议;三要广开幕府,招辟英才。”

张謇说到这里,袁世凯却连连请他品尝香茗,说这香茗是春上杭州新产的,由友人送来不久。进而他又说:“老师创办通海垦牧公司,甚有成效。然围筑及开垦海滩工程浩大艰巨,何不治理淮河?在陆地种棉,学生以为更加合算。”

张謇见袁世凯有意把话岔开,并不理会,进而说:“慰庭,我从沪赴汉前,就与同人汤寿潜、沈曾植、赵凤昌等联袂上书摄政王,劝其迷途知返,建议起用汉大臣之有学问阅历者,共拯危局。”

袁世凯一听提起摄政王载沣,便想起廷议时被他用手枪顶住自己的情景,想起自己被开缺回籍时的惨状,但淡然一笑说:“摄政王不是已开复翁相的原官了么?翁相乃是先皇帝之师,当是最有学问最有阅历之汉大臣。”

张謇这时有些不悦了,正色道:“慰庭,老夫告诉你,此行去京城,老夫将进见摄政王,面陈忠告,请起用你。汉族大臣,刘岘帅、张香帅二人已先后辞世,担大任者唯你是赖了。你还顾左右而言他做什么。”

袁世凯见张謇推心至腹,便不再谈吐闪烁,以恭敬的口气说:“有朝一日蒙皇上天恩,命世凯出山,我一切当遵从民意而行,即遵从您的意旨而行。世凯在此相求老师,须在摄政王面前告明我之效忠朝廷的诚意,并求老师鼎力相助。”

二人谈至近晚,袁世凯特筵宴相待,向张謇频频敬酒。至午夜时分,他才命人用大轿将张謇送回车站。当张謇登车时,已是曙色微茫。陪同他北上、等候在车上雷奋、孟森等人忙问情形,张謇兴奋地说:“慰庭毕竟不错,不枉老夫此行!”

袁世凯送走张謇后,竟一夜毫无倦意和睡意。他想及鄂督端方将奉朝命前往四川讨平保路军,曾致函自己问策,便步入书房,在书案旁坐定,捉笔展纸给端方回信。他在信中并不表任何建议,只是说川民无理取闹,亦足见人民程度太低;而自己常患头眩心悸,体已衰朽,不足再言功名事业。

然而端方得信后,立马往彰德与他密谈,并面交邮传大臣盛宣怀的书函一封。袁世凯接过一看,只见信中云:“方之历朝贤将相,罕有其匹。际此时局益艰,崎盼东山再起,宏此远谟,岂异人任。”读到此,袁世凯心中又是一阵惊喜,但他回信时仍以自己右足右臂病痛、心悸失眠为由谢绝盛宣怀的期望厚意,说自己愿长作乡人,以了余年。不过,当端方因入川事向他讨策时,袁世凯毫不谦让地讲了起来,授以成功之计。末了,他又提出与端方结成儿女亲家。而端方亦颇为愿意,并加紧为袁世凯出山奔走出力。

转眼间,袁世凯五十二岁寿辰日、农历辛亥年八月二十日到来了。辛亥年八月二十日正好是公历1911年10月11日。这一天,洹上村宾朋满座,袁世凯的心腹亲信赵秉钧、张锡銮、倪嗣冲、袁乃宽、王锡彤等都前来为他贺寿。袁世凯在养寿园大摆酒宴,还请来戏班助乐。

筵宴中,突然他布置在鄂的坐探电报革命党在武昌起义,武汉三镇失守。消息传出后,满堂宾客相顾失色,惊恐中人们已无心祝寿,于是剧宴皆止,众宾客转而议论起武昌变乱之事来。赵秉钧说:“举事者兵不过数营,鄂督必能镇压。再说,同盟会首领孙中山、黄兴均不在鄂,兵无统属,不会不败。且乱事者志在掠夺,三两日间,大兵压境,就会一哄而散。”

说罢,他把目光投向袁世凯。袁世凯却不作一语,只是掀髯微笑,且面露傲色。他首先想到的是去年夏天许长庚为他批的八字:辛亥八月节自己官星要动。

倪嗣冲见了说:“不知袁公对此有何见教?”

袁世凯平静地说:“武昌之乱,非洪杨可比,不可等闲视之。湖广总督瑞瀓与第二十镇统领张彪都是无能之辈,何以能平定叛乱?摄政王载沣少不更事,内阁总理大臣奕劻昏庸贪鄙,皆无奠安大局之能力。闻革命党人以中华民国称号发布檄文,其志在不小。不日指戈北向,复克中原,亦未可知。”

倪嗣冲便说:“看来,此事非袁公出任艰巨不可。”

袁世凯却连忙摆手,叫大家勿谈国事,进而他示意旁人散座,与几位心腹谈于密室。

进入密室后,倪嗣冲即进言说:“天下大乱,民无所归,捷足者先登,袁公何不效汉之孟德?”

袁世凯心中早就有称王称帝自开局面之想,只是认为时机未熟,他听了倪嗣冲的话后,微微一笑说:“嗣冲所言差矣。我今以废黜之身,病残之躯,岂能作入相之思?”

袁乃宽这时说:“若摄政王请公复出重掌兵权,公应当仁不让。”

袁世凯仍默然不语。等众心腹散去后,他急令亲信火速进京,向奕劻送去了二十万金。

陆军大臣荫昌无法统率北洋军,

摄政王载沣不得已发谕起用袁世凯

弃城而逃的湖广总督瑞瀓与第八镇统领张彪将武昌被革命党一举攻克的噩耗电奏摄政王载沣后,清廷举朝惶惶。内阁集议时,众大臣一致主剿。载沣准内阁所议,急命陆军大臣荫昌为钦差大臣,率清军两镇乘火车往湖北镇压义军;又命荫昌节制调遣湖北军队及赴援各军;还命海军提督萨镇冰率海军会同长江水师往援。

荫昌本是庸才,他虽在德国学过陆军,但从未带兵打过仗。由于陆军部未直接统辖一兵一卒,于是他向载沣请旨,命军谘府正使冯国璋为军统,抽调已赴直隶永平参加滦州秋操的吴凤岭所辖的第四镇、王占元所辖的第二镇第三混成协、李纯所辖的第六镇第十一协这些北洋主力,新编为第一军。因见征讨军武器精良且训练有素,荫昌并未把武昌的事情看得很严重,他认为大军压境,平叛将指日可待。当他率全体幕僚在北京西车站登车南下时,邮传大臣盛宣怀追至车上,将汉阳地图一纸面交荫昌,并请下令前线军官,进攻汉阳时保护铁厂使少受损失,即赏银十万两。盛宣怀下车告别时,荫昌高声对他说:“你就预备赏钱吧。”

然而南征官兵登车后,乱哄哄的一片,官找不着兵,兵见不着官。粮饷、弹药等物资短时间内亦难以筹集和调拨。入鄂的先头部队因等候弹药,无法向前推进。更头痛的是,归荫昌指挥的北洋军官兵全系袁世凯的旧部,心目中只有袁世凯,对他阳奉阴违。荫昌无法调遣指挥军队,只得电奏摄政王,告明曲衷,并要冯国璋急速筹编第二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