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帝制的终结(全集)
5076000000081

第81章 立宪固皇位(2)

日俄战争在中国领土和内海进行一年之后,以日本海陆全胜而告终。1905年9月,在美国的斡旋下,两国代表在美国朴茨茅斯城签订和约。俄国承认朝鲜为日本的势力范围,将自己在中国辽东半岛的租借权转让与日本,并割让库页岛南部给日本。

两国讲和消息传至宫中,慈禧太后及奕劻等军机处大臣竟待之如身外之事,光绪帝听了也只能暗中在涵元殿落泪。然而一些外使、疆臣,士绅名流却对此在发感慨。在日军初胜之时,国中时论认为日本以小克大,以亚挫欧,非以立宪不立宪之义而不能解释。及至日本海军在马六甲海峡一举歼灭俄远征舰队后,国内国外的立宪舆论日高。清廷驻各国使臣在孙宝琦领衔下联电奏请变更政体,国内督抚也纷纷响应上折请准立宪。

实业家张謇对改行宪政之事更是关切。张謇本是甲午年状元,曾授翰林院修撰,父逝后他丁忧回南通老家后便一直从事实业,由于事业有成,一举成为沪苏名流。商部尚书载振邀他一同赴日考察时,他慨叹着对载振说:“日本国土仅与两江总督辖地相等,致力实业、教育不过三十年,一跃而为强国,而中国依然瑟缩不前。根本者在日本改弦易张,实行君主立宪。”载振虽是花花公子,但对张謇的话竟也有同感,认为中国只有立宪才能强大。离日时,张謇见载振在考察期间纵情声色,日本名伎不离左右;又见他不学无术,在贵宾簿上题写姓名时几次将载字写成戴字,不觉对他倍感失望。不意回国后不久,载振向慈禧太后请旨后,张謇即被朝廷著赏加三品衔、商部头等顾问官。

张謇官加三品,更着意于宪政之事。于是他组织沪上名流汤寿潜、赵凤昌等编译刊印《宪法义解》、《日本宪法》、《日本议会史》等书,分送朝野人士,以为启沃。这时,正好入京觐见的鄂督张之洞回任时路过江宁。张之洞是热衷新政的疆臣,他见张謇鼓吹宪政,在与两江总督魏光寿商谈后,即邀张謇赴江宁共商立宪之事,并议定要他代为起草请实行君主立宪法的奏稿。张謇闻讯,欣然前往,并当即答应属稿。他在江宁逗留半月,与魏督幕僚蒯光典反复切磋,使奏稿初成。后他又将奏稿带回上海,与汤寿潜、赵凤昌等人再三推敲,十易其稿后,又密至常熟请教卧病在床的翁同龢,请求指点。翁同龢抱病看完奏稿后,激动地说:“奏稿陈说周密,言从根本上改变政体,是解大局安危所在;立宪应以日本宪法为蓝本,统于一尊,故立宪是君权转因之尊。立宪步骤亦明朗,召告天下、派遣亲贵王大臣出国考察宪政诸事,着着可行,愿公等能为老朽所不能为之事。”翁同龢还示意张謇多多游说各督抚,以得支持。张謇见翁同龢身心意拳拳,敬佩之情油生,对他说:“老师身在泉林,心系庙堂,是学生之师表。宪政之事,学生当生死以之。”

离开常熟返沪后,张謇即致信袁世凯,望他效法日本的伊藤博文,敦促清廷立宪。袁世凯算是张謇的旧识,在入吴长庆幕随军朝鲜时,张謇就认识了他,当时还向吴长庆极力推举过他,不过此后相互间一直未再联系过。袁世凯接阅张謇的信后,知其立宪之议早有张之洞、魏光寿等督抚支持,内心甚喜。他暗想:“戊戌年变法时曾有负皇上,现今皇太后已届暮年,若光绪帝复权后,欲行报复,自己定当在劫难逃。如能行宪政,皇太后殡天后,即使皇上柄政,亦可借立宪限制君权。况且,立宪以行新政,既可从满族亲贵手中夺取更多权力,亦可平缓革命党的情绪。我当审时度势,尽力办促成此事。”不过,他见朝中大臣中尚无立宪动静,便在回信中向张謇答以行宪“尚须缓以俟时”。

1905年秋冬之时,朝野立宪声浪愈大。张謇又致信袁世凯,请他出面倡导立宪。其信言:只需袁督“执牛耳一呼,各省殆无不响应者”;万望袁督成安上全下之不朽伟业。

此时,慈禧太后已有立宪之意。袁世凯闻知此情况后,便回函张謇,表示愿促进立宪,说:“各国立宪之初,必有英绝领袖者作为学说,介导国民。公夙学高才,义无多让。鄙人不敏,愿为前驱。”此后不久,袁世凯即与张之洞、周馥联名奏请立宪,后又单独奏请赶紧实行预备立宪,派大臣赴德、日调查宪法,简择王公近支赴英、德学习政治、兵备。同时,他在天津率先设立自治局、自治研究所、自治学社、议事会,并编刊《立宪纲要》。

议事会成立时,袁世凯特派员代表自己发表演说,甚至说“天津议事会成立之日,可以为天津贺,可以为直隶全省贺,可以为我中国前途贺。”袁府代表的这番话,在会上博得了一片喝采声。但是,袁世凯决不让人看出自己鼓吹立宪的真实动机。为了消除皇室的顾虑,他多次通过奕劻劝奏慈禧太后行立宪,并推荐从日本返国、在京鼓吹君主立宪的杨度参与立宪事宜,给满族亲贵讲解立宪的好处。慈禧太后在奕劻的劝说下,终于同意派遣载泽、绍英等五大臣出国考察宪政。然而五大臣成行时,因遭革命志士吴樾挟炸弹行刺,只得将考察事展期至年底。

两宫颁发立宪诏书,以行宪政使皇位永固

1905年12月,清廷派出的宪政考察团分两路出发。一路由户部左侍郎戴鸿慈和湖南巡抚端方率领,经日本转往美国,继而赴英国、法国、德国、意大利、奥地利、俄国等九国考察。一路由年不满三十的镇国公载泽和山东布政使尚其亨、顺天府丞李盛铎率领,亦经日本赴美国,转英国、法国、比利时等国考察。考察团所到之国,都受到了十分热情的接待。在日本,天皇接见;在美国,罗斯福总统接见;在英国,国王接见;在法国,总统接见。这两个考察团虽然花费了许多银两,但大开了眼界,对所考察国的宪政目睹耳闻,感受亲切,还收集了不少宪政资料。此外,考察团还参观了许多政府机关、邮局、铸币厂、基督教会、商会、博物馆、美术院、监狱、疯人院等,有时还到剧院观剧,这些活动令载泽、端方等大臣对这些国家的政治、经济、宗教、文化以及公共设施在设身处地的感受,思想震动很大,觉得中国不行宪政只能仍然当地球上的弱国。有意思的是,他们还不惜斥重金购买回一批动物,以备放在北京新建的万牲园中,好讨慈禧太后喜欢。这些动物包括一头大象、两头狮子、三只老虎、两匹斑马、两头花豹、两头野牛、四只熊、一只羚羊、四只袋鼠、四只鸵鸟、六只仙鹤、八只鹿、十四只天鹅、三十八只猴等,总共装了五十九个笼子。

1906年夏,这五位出洋考察宪政的大臣除李盛铎留任驻比利时出使大臣外,另四位仍分两路先后回国。载泽等大臣的这一路回国时间稍早一些。7月返回京城后,载泽即由随员杨寿楠代议《吁请立宪折》上奏。接着,他又上了第二折《奏请宣布立宪密折》。与此同时,载泽还委杨寿楠为总纂之职,在法华寺整理所带回的东西洋种类书籍,在此基础上编订成书67册,以咨送宪政编查馆备用。而戴鸿慈与端方一路,在考察归途中经停锡兰、槟榔屿、新加坡、香港等处后,于1906年7月下旬亦返抵上海,但在8月初方动身北上,并在天津停留了四天才返京城。戴鸿慈与端方所率领的这一路之所以迟迟不返京,其中有其隐情。此前,该团随员熊希龄已先往日本与梁启超晤面,托请梁启超代笔起草行宪奏稿。尽管戴鸿慈与端方所率领的团也携回了多种宪政书籍资料,以为国内行宪之参考,但因随员中缺少精于宪政理论者,拿不出像样的奏稿;而梁启超精通宪政理论,长于文辞,代笔写篇文情并茂的奏稿肯定不在话下。于是,戴鸿慈、端方冒着风险去约请梁启超这位朝廷钦犯捉刀代稿,以让自己的宪政考察奏折要在文笔上比载泽的更胜一筹。

然而,载泽回京复命后,让杨寿楠草拟请行宪政奏折之论理并不在梁启超的奏稿之下。载泽第二次向慈禧太后的密奏不仅路理十分清晰,更是有意逢迎,易于接受。其折云:

窃奴才前次回京,曾据一折,吁恳改行立宪政体,以定人心而维国势。仰蒙两次召见,垂询本末,并谕以朝廷原无成见,至诚择善,大知用中,奴才不胜幸感。旬日以来,夙夜筹虑,以为宪法之行,利于国,利于民,而最不利于官。若非公忠谋国之臣,化私心,破成见,则必有多为之说以荧惑圣听者。盖宪法既立,在外各督抚,在内诸大臣,其权必不如往日之重,其利必不如往日之优,于是设为疑似之词,故作异同之论,以阻挠于无形。彼其心非有所爱于朝廷也,保一己之私权而已,护一己之私利而已。顾其立言,则必曰防损主权。不知君主立宪,大意在于尊崇国体,巩固君权,并无损之可言。以日本宪法考之,证以伊藤侯爵之所指陈,穗积博士之所讲说,君主统治大权,凡十七条:

……

以此言之,凡国之内政外交,军备财政,赏罚黜陡,生杀予夺,以及操纵议会,君主皆有权以统治之。论其君权之完全严密,而无有丝毫下移,盖有过于中国者矣。

以今日之时势言之,立宪之利有最重要者三端:

一曰皇位永固。立宪之国,君主神圣不可侵犯,故于行政不负责任,由大臣代负之。即偶有行政失宜,或议会与之反对,或经议院弹劾,不过政府各大臣辞职,另立一新政府而已。故相位旦夕可迁,君位万世不改,大利一。

一曰外患渐轻。今日外人之侮我,虽由我国势之弱,亦由我政体之殊,故谓为专制,谓为半开化,而以不同等之国相待。一旦改行宪政,则鄙我者转而敬我,将变其侵略之政策,为和平之邦交,大利二。

一曰内乱可弥。海滨洋界,会党纵横,甚者倡为革命之说,顾其所以煽惑人心者,则曰政体专务压制,官皆民贼,吏尽贪人,民为鱼肉,无以聊生,故从之者众。今改行宪政,则世界所称公平之正理,文明之极轨,彼虽欲造言而无词可借;欲倡乱而人不肯从,无事缉捕搜拿,自然冰消瓦解,大利三。

立宪之利如此,及时行之,何嫌何疑?而或有谓程度不足者。不知今日宣布立宪,不过明示宗旨为立宪之预备。至于实行之期,原可宽立年限。日本于明治十四年宣布宪政,二十二年始开国会,已然之效,可仿而行也。且中国必待有完全之程度,而后颁布立宪明诏,窃恐于预备期内,其知识未完者固待陶熔,其知识已启者先生缺望,至激成异端邪说、紊乱法纪。盖人民之进于高尚,其涨率不能完全一致,惟先宣布立宪明文,树之风声,庶心思可以定一,耳目或无他岐,既有以维系望治之人心,即所以养成受治之人格,是今日宣布立宪之明诏,不可以程度不到为之阻扰也。

慈禧太后阅毕载泽的密折后,得知行宪政更可固皇权,消外患,弥内乱,心中大喜。她连忙召载泽入宫问询,说:“你出洋考察,果是有收获。我先不问西方列国宪政之事,只想明白日本变政的事体。你可向我谈得详细点?”

载泽兴奋地说:“微臣禀告皇太后,日本的宪政,最可资用。日本宪法极重君主之权限,裁可法律、公布法律、执行法律由君主;召集议会,开会、闭会、停会,解散议会,由君主;发布命令由君主;任官免官由君主;统率海陆空军由君主;宣战媾和、缔约由君主;大赦、特赦、减刑及复权由君主;战时及国家事变非常施行由君主;贵族院组织由君主;财政上必要紧急处分由君主;宪法改正发议由君主。”

听到这里,慈禧太后呵呵笑了起来,说道:“照你说来,这立宪政体仍是由君主一人作主,可是太好了。”

载泽说:“凡国之内政、外交、军备、财政、赏罚、黜陟、生杀予夺以及操纵议会,君主皆有权以统治之。臣谨知,日本君权之完全严密,而无有丝毫下移,盖有过于中国者矣。”

“听你所言,我就放心了。这样的立宪,我大清宜应早早实行才是,不能再拖沓了。”慈禧太后乐呵呵地对他说。

四日后,慈禧太后即在早朝时,要光绪帝之弟醇亲王载沣、军机大臣奕劻、瞿鸿禨、荣庆、鹿传霖、铁良、徐世昌,政务处大臣张百熙,大学士孙家鼐、王文韶、世续、那桐,参预政务大臣袁世凯等大臣阅看考察政治大臣的条陈折件、议论立宪之事。

奕劻、瞿鸿禨、袁世凯、徐世昌、张百熙等多数大臣极力赞成立宪,孙家鼐、荣庆、铁良等大臣则表示反对。铁良不同意立宪,主要是因袁世凯有野心。他事先闻知袁在入京后扬言“有敢阻立宪者,即是革命党”,并谓官可不做,法不可不改,故决计反对。他见袁世凯在廷议时鼓吹最为积极,便冷言相斥说:“如乃公所谓立宪,实与立宪本旨不合。”袁世凯也不示弱,即起反驳,于是二人便争论不休。然而慈禧太后立宪之意已决,故铁良的反对引起她的不悦。

次日,慈禧太后与光绪帝再次召集群臣,决意预备立宪,并当下议定四条意旨:(一)自今日以后,十年或十五年为期,施行立宪政治。(二)其大体效法日本,废现制之督抚,各省新设督抚,其权限仅与日本府县知事相当。(三)财政及兵马之事权,悉收回于中央政府。(四)中央政府之组织与日本现制相等。议定后,慈禧太后即令醇亲王载沣差章京草拟预备立宪诏书。诏书拟定后,慈禧太后即令光绪帝在9月1日颁布。诏书云:

我朝自开国以来,列圣相承,谟烈昭垂,无不因时损益,著为宪典。现在各国交通,政治法变,皆有彼此相因之势,而我国政令,积久相仍,日处阽危,受患迫切,非广求知识,更订法制,上无以承祖宗缔造之心,下无以慰臣庶平治之望。是以前简派大臣分赴各国,考查政治。现载泽等回国陈奏,深以国势不振,实由于上下相睽,内外隔阂,官不知所以保民,民不知所以卫国。而各国所以富强者,实由于实行宪法,取决公论,军民一体,呼吸相通,博采众长,明定国体,以及筹备财政,经划政务,无不公诸于黎庶。又在各国相师,变通尽利,政通民和,有由来矣。时至今日,惟有及时详析甄核,仿行宪政,大权统于朝廷,庶政公诸舆论,以立国家万年有道之基。但目前,规制未备,民智未开。俟数年后,规模粗具,查看情形,参用各国成法,妥议立宪实行限期,再行宣布天下。

袁世凯欲设责任内阁,光绪帝冷厉地说:

“什么责任内阁,你的心事我全知道!”

两宫发布立宪诏书后,次日即任命载泽、世续、载振、铁良、张百熙、徐世昌、袁世凯等十四人为编纂官制大臣;命奕劻、孙家鼐、瞿鸿禨为总司核定大臣,并命各地方总督选派司道大员赴京随同参议。对于编纂官制,慈禧太后的本意是由载泽等王公主持;然而此事实际上却为袁世凯控制,官制编制馆提调孙宝琦、杨士琦及其他起草员都是由他安排的。不久,编制官制馆在袁世凯的操纵下,提出取消原内阁、军机处、吏部、礼部、都察院等部门,而设责任内阁,内阁下设各部;依照西制试行行政、立法、司法三权分立,于各部之外设资政院、行政裁判院、集贤院、审计院等。袁世凯的如意算盘是:如设责任内阁,首相非奕劻即自己,至少他可与奕劻出组内阁以掌大权。而由首相组成的责任内阁,代替君主负责任,君主无权,即使将来光绪帝复权,亦对自己无可奈何。同时,袁世凯事先还让他新结的姻亲、户部尚书张百熙具疏密奏保奕劻为内阁总理,自己为副总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