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帝制的终结(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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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苏报》案(2)

刘、马二人离开横滨后,孙中山想到新年马上就要到了,如能在公使馆举行的新年团拜会上提出扑满,影响尤大。于是他特又赶到东京找到刘成禺、马君武等人,要他们利用此机会提出排满口号,鼓动说:“名不正则言不顺,匣剑帷灯之宣传无益。民族革命要在排满,舍排满而言革命,能唤起国内人民之清醒么?吾朋侪中,有勇气、毅力莫如二子,余非依违两可,即临阵脱逃者。二子趁元旦学会团拜之机,提出排满二字救中国,大放其词,自能震动清廷,风靡全国。若如此,此会可谓中国开天大会。”

刘成禺、马君武二人闻言,欣然应命。

孙中山又郑重叮嘱他们:“你二人务要小心才是,不可轻易喝茶饮酒。去年秋,我友郑士良与《中国日报》记者郑贯公、陈和等人,在香港水坑口宴琼林酒楼饮酒后,即感腹痛剧烈,即刻死在回途的车内。经警署人员检验,是中毒所致。后得知,广督德寿探知郑士良是惠州起义的首领,便差人潜入香港,买通郑士良的朋友郑梦唐。郑梦唐在宴间乘其不备,即在他杯中下了烈性毒药。此事使我悲痛不已,二子切记为要,以防满贼收买人再下毒手。”

清廷驻日公使馆举行新年团拜会那天,邀请了数百名学生出席,来日访问的贝子载振亦在驻日公使蔡钧、留学监督汪大燮的随侍下临会。早有准备的刘成禺,在团拜会刚刚开始后,即跨步登台讲演,倡言反满。他历数满清吞灭中国的历史,高呼推翻满清专制统治,恢复汉人主权。他发言慷慨激昂,说到痛心处,声泪俱下,使与会学生受到极大感染,报以热烈鼓掌。载振、蔡钧、汪大燮等突闻此言,惊愕不已。正惊惶间,又见马君武飞步上台,准备讲演。这时,满人留学生长福想发言辩驳。然而他刚一开口,众学生即群起呵斥,使团拜会乱作一团。蔡钧、汪大燮先是相顾失色,继而大叫取消团拜会,护拥着载振离开了会场。

蔡钧气急败坏,一返回使馆,即将此事电告外务部,并请停派留日学生,以免中革命邪说。外务部得电后,即令刘成禺不得入日本士官学校,立刻离开东京,还命鄂督抄没刘家家产。同时,外务部请旨后又照会日本政府,禁止中国学生在日本学陆军。留日学生闻此讯后,表示强烈抗议。东京会馆干事更是为刘成禺出面与汪大燮交涉,迫使汪大燮最后答应给刘成禺六千元费用供赴美留学。然而,刘成禺拿到经费后,却与戢元丞、程家柽等人在东京创办刊物《湖北学生界》,继续宣传排满思想。

章炳麟留分头,赤足登履,腰间勒着一根草绳。

一年四季,手里总爱执一柄团扇

蔡元培有了陈范的支持,很快将学社开办起来了,于1903年春季就开始授课。爱国学社开设的文理科课程最为完备,有伦理、算学、物理、化学、心理、论理、社会、国家、经济、政治、法理、国文、日文、英文、体操等,这是其他学校所难达到的。同时,蔡元培还别出心裁地实行学生自治制度,由学生设评议会,监督学校行政和学生操行。他的这种创举,名震一时,被青年学生称为学界革命。不仅如此,蔡元培还组织爱国学社的学生每周在张园举行演讲会,点评时政,揭露列强对中国的侵掠。学社师生每次讲演的内容,都登载在《苏报》的学界专栏中,在全国影响很大。

为加强爱国学社的师资,蔡元培到处寻聘有先进思想的教师,亦多次致函延请章炳麟。章炳麟自日本归国后,蔡元培即想请他主办《教育杂志》,但章炳麟谢绝了。他想幽居在家潜心修订自己的《訄书》。当蔡元培再三再四致函邀请他赴沪任教时,他的《訄书》正好修订完毕,于是欣然前来上海,直奔爱国学社。

章炳麟到来后,在爱国学社的教师中最是引人注目。他衣着古怪,个性奇特。当时学社的师生都留有辫子,独有他一人留分头,发长五寸许,配上一副眼镜,不中不西。冬天他通常身着长袍,外罩一件特制的日本和服。到夏天,他穿半截长衫,赤足登履,腰间勒着一根草绳。一旦入室,便脱去上衣,袒胸赤臂。一年四季,不管寒暖,他手里总爱执一柄团扇,就好像诸葛亮那样羽毛扇不离手。章炳麟不爱整洁,长年不浴;加之他的爱妾王氏去世,生活无人料理,索性连衣服也不更换了,以至衣袖油光发亮。他教授国文时,讲的多是明清兴废之事,其意并不在学。张园开会,也总少不了他,且言辞最为激烈。无论讲课还是讲演,由于言情激愤,少不了眼泪鼻涕交加,章炳麟每每以袖角擦拭,学生见之往往掩鼻暗笑,他却若无其事。

但章炳麟的学识和胆识颇受在上海的青年学子崇拜。新任《苏报》主笔的章士钊对他也甚为佩服,只要章炳麟做有文章,他争着拿去刊发。章士钊是湖南长沙人,刚刚二十出头,血气正刚,就学南京陆师学堂时就是闹学潮的激进分子,故任《苏报》主笔后极力宣传革命思想。有暇时,章士钊就去与章炳麟约谈。

爱国学社的青年学生邹容也是章寓的常客。邹容本是四川巴县一富商人家子弟,虽年仅十八,却是反清革命的力倡者。自日本归来后,邹容即入爱国学社,并专心于《革命军》的写作。因与章炳麟是师生关系,邹容常常与他讨论革命之事,并将自己做的的文章送给他修改。青年革命志士张继在上海时,更是章寓中的座上客。张继是直隶沧州人,因思想激进与章炳麟在日本就已结识。

因都痛恨清廷腐败,鼓吹革命排满,故章炳麟、章士钊、邹容、张继四人常常相与聚谈。一天,章炳麟邀他们三个去四马路九华楼小饮。入座后,邹容笑着指了指章炳麟油光发亮的衣袖说:“师长的衣袖真可当镜子用了,何不把这身和服置换了呢?”

章炳麟却说:“家父临终时有嘱:我虽做过清朝的官,但死后不敢违家教,无加清时章服。我岂敢有违家教?我外祖亦常提及王船山之语:‘历代亡国,无足轻重,惟南宋之亡,则衣冠文物亦与之俱亡了!我看明亡于清,反不如亡于李闯。”

三人听了,都说此语极精妙。继之,张继拍拍邹容的肩膀,问道:“弟之大作《革命军》在东京时即已在撰写,现在可是写成功了?”

邹容答道:“不瞒兄说,初稿已成。”

章士钊听了说:“好呀,有了老弟《革命军》之煌论,载之《苏报》,又要引起国中风潮了!”

章炳麟亦说:“如发表印行,为兄一定作序。”

邹容嘻嘻一笑,说:“小弟在书中斥今皇上是独夫民贼、无赖之子,骂西太后是卖淫妇,兄长敢作序么?”

章炳麟大笑说:“有何不敢?载恬本来就是个无赖小丑,说说何妨。小弟不是素来主张言论自由、思想自由、出版自由么?”

这时,跑堂的过来请他们点菜,他们点了几样菜、要了四壶酒,一边饮酒,一边敞心畅谈,直至夜阑才散。

序邹容《革命军》和《驳康有为论革命书》

不一月,邹容的《革命军》完稿。他即将它送请章炳麟过目并请为作序,谦虚地说:“写得过于浅显,还请兄长润色。”章炳麟伸手接过来,读了绪论中的几行,便立刻为其革命激情所感染。只见书中这样写道:

扫除数千年种种之专制政体,脱去数千年种种之奴隶性质,诛绝五百万有奇披毛戴角之满洲种,洗尽二百六十年残惨虐酷之大耻辱,使中国大陆成干净土,黄帝子孙皆华盛顿。则有起死回生还魂返魄,出十八层地狱,升三十三天堂,郁郁勃勃,莽莽苍苍,至尊至高,独一无二,伟大绝伦之一目的,曰革命。巍巍哉!革命也。皇皇哉革命也。

章炳麟一气把《革命军》读完,高兴地对邹容说:“此书为义师先声!然中国既灭亡于逆胡,我等不只谋光复,更谋政教学术、礼俗材性之改制,故倡言革命独立,想望共和,实是时之所趋。我当在三刻钟之内为小弟把序作好,你稍等片刻。”说罢,他笔走龙蛇,不一刻便将序言草就,最后落款特写上“共和二千七百四十四年四月,余杭章炳麟序”十八字。邹容立等桌旁,见之大喜。他接过序稿,道谢后,即兴冲冲出门,直奔上海大同书局而去。

章炳麟为邹容的《革命军》写完序后,思绪仍处于亢奋中。他回味着序中之语:“若是能以是书普及四万万人之脑海,中国当兴也勃焉。”由此他又想起前些日子读到的另一书——康有为公开刊之于报上的《答南北美洲诸华商论中国只可行立宪不可行革命书》来。他愈想愈不舒服,觉得该对康有为的保皇言论严加驳斥,不然保皇思想流行,革命思想何以能入四万万人之脑海?于是复又伏案,挥毫写起《驳康有为论革命书》来。成稿后,他细细地看了一遍,心中稍感满意。驳书如此写道:

长素足下:读《与南北美洲诸华商书》,谓中国只可立宪,不能革命,援引今古,洒洒万言。呜呼长素,何乐而为是耶?热中于复辟以后之赐环,而先为是龃龉不了之语,以耸东胡群兽之听,冀万一可以解免,非致书商人,致书于满人也。夫以一时之宝贵,冒万亿不韪而不辞,舞词弄札,眩惑天下,使贱儒元恶为之则已矣。尊称圣人,自谓教主,而犹为是妄言。

夫长素所以不认奴隶,力主立宪以摧毁革命之萌芽者,彼固终日屈心忍志以处奴隶之地者尔。欲言立宪,不得不以皇帝为圣明。而谓亟欲开议院,然后可以言皇帝复辟而宪政必无不行之虑。则吾向者为《正仇满论》,既驳之矣。盖自乙未以后,彼圣主所长虑却顾,坐席不暖者,独太后之废置我耳。殷忧内结,智计外发,知非变法,无以交通外人得其欢心;非交通外人得其欢心,无以挟持重势,而排沮太后之权力。载恬小丑,未辨菽麦,铤而走险,固不为满洲全部计。长素乘之,投间抵隙,其言获用。故百日之政,足以书于盘盂,勒于钟鼎,其迹则公,而其心则只以保吾权位也。则所谓新政者,亦任其迁延堕坏而已。今以满洲五百万人,临制汉族四万万人而有余者,独以腐败之成法愚弄之、锢塞之耳!

长素以为革命之惨,流血成河,死人如麻,而其事卒不可就。然则立宪可不以兵刃得之耶?既知英、奥、德、意诸国,数经民变,始得自由议政之权。近观日本,立宪之始,虽徒以口舌成之,而攘夷覆幕之师在其前矣。故知血流成河,死人如麻,为立宪所无可幸免者。长素之皇帝圣仁英武如彼,而何以刚毅能挟后力以尼新法,荣禄能造谣诼以耸人心,各督抚累经严旨皆观望而不办,甚至章京受戮,己亦幽废于瀛台也?乃至庚子西幸,日在道涂,已脱幽居之轭,尚不能转移俄顷,以一身逃窜于南方,与太后分地而处,其孱弱少用如此。是则仁柔寡断之主,汉献、唐昭之俦耳!长素以为中国今日之人心,公理未明,旧俗俱在,革命以后,必将日寻干戈,偷生不暇,何能变法救民,整顿内治!夫公理未明,旧俗俱在之民,不可革命而独可立宪,此又何也?岂有立宪之世,一人独圣于上而天下皆生番野蛮者哉?人心之智慧,自竞争而后发生,今日之民智,不必恃他事以开之,而但恃革命以开之。民主之兴,实由时势迫之,而亦由竞争以生此智慧者也。征之今日,义和团初起时,惟言扶清灭洋,而景廷宾之师,则知扫清灭洋矣。吾观长素二十年中,变易多矣。始孙文倡义于广州,长素尝遣陈千秋、林奎往,密与通情。及建设保国会,亦言保中国、不保大清,斯固志在革命者。未几,瞑瞒于富贵利禄,而欲与素志调和,于是戊戌柄权,始有变法之议。事败亡命,作衣带诏,立保皇会,以结人心。然庚子汉口之役,犹以借遵皇权,密约唐才常等,卒为张之洞所发。当时是,素志尚在,未尽澌灭也。长素自知革命之不成,则又瞑瞒于富贵利禄,而今之得此,非若畴昔之易,于是宣布是书。其志岂果在保皇立宪耶?荣禄既死,那拉亦耄,载恬春秋方壮,佗日复辟,必有其期,则工部主事可以起复,虽内阁军机之位,亦可以觊觎矣。呜呼哀哉!“南海圣人”,多方善疗,而梧鼠之枝,不过于五,亦有时而穷矣。

为了能劝说康有为回心转意,章炳麟特托人将驳书带去香港以转交康有为,然此时康有为已远游欧洲诸国。黄宗仰闻章炳麟写有《驳康有为论革命书》,便登门索稿,出资将它刊印为小册子。不及一月,此书销行五千余册。稍后,邹容的《革命军》一书也出版。它出版后与章炳麟的《驳康有为论革命书》一样,成为人们争相诵读之书。孙中山在日本得到章炳麟寄给他的这两书后,极为高兴地对秦力山等人说,此二书排满最激烈之言论,开导华侨风气为力甚大。

《苏报》被封查,章炳麟投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