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帝制的终结(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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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苏报》案(1)

《苏报》案是晚清历史上的一出政治闹剧,也是一出悲剧,名士奇人担任主角方使剧情有声有色,并轰动一时。士人的轻漫与权贵的不容侵犯,革命的决心与专制的顽固,洋人的特权与中国的贫弱,以及法律与阴谋的碰撞,都为这出闹剧增添了悲壮的色彩。

《苏报》案之所以是闹剧,其一在于它是各国驻清公使、上海工部局对清朝外务部官员及各封疆大吏的收买利诱予以拒绝、不同意将章炳麟等人解出租界之后,清廷迫不得已用法律形式加害于当事人的结果。尽管剧情是以法律形式出现,但是它的演出场地却是在上海公共租界“中国政府”同意设立的“最小之新衙门”,而判官是租界会审公廨所命任的英界会审委员孙士鏻,陪审官则是英领事馆翻译迪理斯。其二在于它在会讯时对原告是谁,被拘者有何罪都不清楚;并且原告与被告的律师都是外国人,以致法庭诉讼差不多变成了律师的对辩,有喧宾夺主之嫌。其三在于诉案于法无据。当原告的律师代理“中国政府”起诉《苏报》及章炳麟、邹容等人“故意污蔑今上,诽诋政府,大逆不道”时,章炳麟等始则出语嘲讽,继之辨白指控于法无据:“载恬小丑”四字并未触犯清帝,小丑两字本作小孩子解,并不毁谤;且清律未规定直呼清帝名是犯圣讳。

《苏报》案之所以又是悲剧,其一在于它反映出时代的可悲,当政者的可悲,以致社会舆论公开号召人们起来对它革命,甚至连《杀人主义》的文章也见之报中。其二在于《苏报》业主陈范及章炳麟、邹容等是该案的直接牺牲品。在陈范、章炳麟等被指为朝廷钦犯后,由于会讯并未达到对之处以极刑的目的,清吏便设计陷害“犯人”,以致章炳麟入狱后多次遭毒打,邹容更是惨死狱中。

《苏报》案虽然折射出中国社会内外的各个侧面,但它的实质是专制制度对革命舆论的钳制。而该案的主角章炳麟的名士流风和天生率性刚烈,使之成为近世闻案。

中国亡国纪念会上,章炳麟醉倒在酒楼。

黄轸与孙中山失之交臂

1902年4月26日,是明朝末代皇帝崇祯帝自缢身亡的忌日。为借复明宣传反清革命思想,章炳麟、秦力山等人,在孙中山支持下,在东京发起“中国亡国二百四十二年纪念会”。章炳麟手撰大会宣言,号召留学生雪涕来会,以志亡国,并勉励人们以明末清初各地的抗清志士为榜样,为推翻清朝的恶政而斗争。

这时,在日留学生已猛增至二千多人,大家闻讯后,报名赴会者多达数百人。孙中山闻讯即喜,便对章炳麟、秦力山二人表示自己也署名为赞成人。

秦力山告诉他说:“梁启超也署名为赞成人,不过他要求不公布自己的名字,似有两面逢迎之意。”

孙中山听了笑笑说:“署名也罢,暗中赞成也罢,我等可听之任之,他不是叫任公么?”

章炳麟闻此言,亦大笑起来。最后,他们商定在东京上野公园的西式餐馆精养轩举行纪念仪式,尽可能多邀人参加。

然而清廷驻日公使蔡钧得知消息后,亲访日本外务省,要求制止中国亡国纪念会的召开。日本政府应其请求,特令东京警视总监禁止会议。

开会的前一天,东京牛区警署即通知章炳麟等十位大会发起人,谓有要事相商,请往警署一谈。章炳麟得通知书后,见警署有意刁难,便想借机扩大影响。他把早就备好的一身明代衣服穿上,长衣大袖,打扮成明朝遗民。与秦力山等人去警署时,他手摇羽扇,摇摇摆摆,一副古里古怪、满不在乎的神态,引得路人竟相观看。

及至警署,警长见他衣著古怪,即向着他问:“你们是清国何省人?”

章炳麟却答:“我等皆中国人,非清国人。”

警长听了有些惊讶,继而问:“士族呐,抑或平民呐?”

“遗民。”章炳麟又出其不意地答道。

警长无奈地摇摇头,说:“诸君近日在此创设支那亡国纪念会,大伤帝国与清国之邦交,我奉东京警视总监命,制止君等开会,明日精养轩之会着即停止!”

说完,警长叫他们离开了警署。

然而章炳麟等人我行我素。4月26日上午,他们领着数百名中国留日学生如期前来赴会。但精养轩四周警察密布,他们不但被阻入内,且被劝散。

孙中山携十多人特地从横滨赶来,亦被阻在外。见此情况,孙中山便与章炳麟、秦力山等约定,立即动身赶到横滨,到永乐酒楼集合补行纪念仪式。于是人们陆续从精养轩散去,分批登程赴横滨。

下午,六十多名会众来到了永乐酒楼继续举行中国亡国纪念会,孙中山主持仪式,章炳麟宣读纪念辞。

至晚,与会者一齐聚餐。孙中山知章炳麟善饮,即提议众人向他敬酒,章炳麟又是来者不拒。每每碰杯时,他见到云南人则说愿吾滇人,无忘李定国;见到福建人则说愿吾闽人,无忘郑成功;见到浙江人则说愿吾越人,无忘张煌言;见到广西人则说愿吾桂人,无忘瞿式耜;见到湖北人则说愿吾楚人,无忘何腾蛟;见到东北人则说愿吾辽人,无忘李成梁。到会人每人敬他一杯,使章炳麟一连畅饮七十余杯。这一次也许是过度激奋,章炳麟当场醉倒在酒楼。中国亡国纪念会举行之后,孙中山为扩大影响,特给香港同志寄去大会宣言,登在香港的《中国日报》上,并配发了消息,使反清复明成为士庶之话题。

正当孙中山、章炳麟、秦力山等人在横滨举行纪念会的时候,东京神乐坂却在举行武术会。会上,一位年青英俊的男子身跨疾驰的枣红色骏马,举枪向百步之外的枪靶射击,一连六枪都穿过了靶心。在一片喝采声中,武术会会长又奖给他一枚银质奖章。这名获奖的英俊男子,是一位新到日本就学于东京弘文学院速成师范科的中国学生。他姓黄名轸,字廑午,号杞园,是湖南善化县龙喜乡凉塘村人。

黄轸年少时聪明好学,十七岁那年去县城应考,他一气写出三篇文章。他的姑父及一同村人与他同在一个考场,分别将他的两篇草稿誊清交卷,结果都考中了秀才。作为塾师的父亲得知此事后,心中尤喜。黄轸体力更是过人,十四岁时就能只手举起百斤担石。他还拜师学过乌家拳术,颇有武功。在长沙城南书院读书时,黄轸因学习成绩优异被保送到武昌两湖书院。在两湖书院,他很快就因文似东坡、字工北魏而深得院长梁鼎芬及湖广总督张之洞的赏识,于是毕业前一年被选送到日本留学。至日本半年,黄轸就通晓了日语,并翻译了日本教育家山田帮彦的《学校行政法论》。年底,他与湘籍学生杨笃生等人创办了《游学译报》,译刊西方国家的社会、政治学说,如卢梭的《民约论》、孟德斯鸠的《万法公理》、穆勒的《自由原理》、斯宾塞的《代议政体》等,同时他们还介绍资产阶级革命的历史,宣传反满革命和民主政治。闲暇时,他们常常聚集在同乡杨度的寓所大谈革命救国。不过,杨度与黄轸虽是好友,也让诸同乡在自己的寓所谈论国事,却与众人不同道,他极不赞同在中国行革命。有一次黄轸向杨度谈起孙中山时,杨度竟信口说:“听人言,孙逸仙不过一海贼罢了,何必论及。”杨度此言,竟使黄轸与孙中山失之交臂。

吴敬恒沉濠。蔡元培为办爱国学社忍受丧子之痛

8月初的一天,孙中山赴东京,在竹枝园饭店密会在日留学的刘成禺、李书城等人。

见面后,刘成禺对他说:“前些日子,有一位新来东京名叫吴敬恒的向我打听你,想得一见。”

孙中山问:“不知他何故要见我?”

刘成禺说:“上次留日学生钮永建拜会先生后,到东京即以赞叹的口气对吴敬恒说你象一个书生,气度温和端正得很,是他生平未见第二人!吴君原以为先生是一海贼,待听到钮永建这样说后,便慕名想见你一面。”

孙中山又问:“不知吴君是何地人氏?”

刘成禺不大清楚吴敬恒是何处人氏,便转问李书城。李书城说:“听说是江苏武进人,字稚晖,曾任南洋公学校长。他虽是举人,但反对八股文,并有志革新,与康有为有交往。去年应广东总督陶模邀请,筹办广东大学堂,因两湖书院山长、广东人梁鼎芬以重用革命党的罪名,嗾使张之洞弹劾陶模,他即愤然离粤,率学生二十六人于5月底同来东京。”

正谈间,忽然安徽籍留学生程家柽来相告:“东京警视厅应公使蔡钧要求,要将现在东京的前南洋公学校长吴敬恒押送出境。”

孙中山忙问因何事故。程家柽说:“适逢随吴敬恒同来日本的学生中,有九名来自苏、浙、赣三省,想进日本成城学校学军,而清使蔡钧拒绝咨送。吴敬恒便为他们力争,然而蔡钧却招呼东京警视厅警察将吴稚晖等人驱出使馆。吴稚晖气愤不过,复与众学生到使馆抗议,结果被警视厅以妨害治安罪拘禁,并限令今日出境。”

孙中山听罢此况,叹息不已,忙与众人想法相助,然而事机太急,已经来不及了。

吴敬恒本来是负气出走日本,到日本后,不意为学生求学事又无端被警署关押并驱逐出境,愈想愈气,便写好绝命书,打算以死相谏。押送途中,他乘过桥之机,突然跃出警车,扑入城濠自沉。然而河水不深,押送警士即下河将他救起,回警署更衣后再行押他上路,直奔东京车站,转车至神户乘轮船出境回中国。

吴敬恒在神户被押上去中国的轮船后,日警方离去。

这时,一位年纪三十出头、文静而消瘦的青年总陪护在他身侧。他觉得有些奇怪,不意这人却与他搭话:“我叫蔡元培,是上海南洋公学特班总教习。此次在日游历,适逢兄等披难,因佩服兄之气节,故特赶来神户同船护送。”

吴敬恒听了,既高兴,又感动,说:“久仰大名,竟在此时此地与兄幸遇,亦甚谢仁兄爱护。因蔡钧不通人情,勾通日警拘我,一时气愤,故想以死相谏,唤醒同人。现在想来有些可笑,我何不留此七尺之躯,以为反满清尽一己之力呢!”他说着呵呵一笑,转而问道:“听兄的口音,兄是浙江人吧?去岁读得兄与张元济君所办的《外交报》,获益殊多。”

蔡元培答道:“你猜的对,我祖籍浙江山阴。不过《外交报》已经停刊,我等现在上海从事中国教育会的工作。这教育会也是今春才与叶瀚蓝、蒋智由、林獬诸君议定成立的,宗旨在开发青年智识,增进其国家观念,以为他日恢复国权之基础。极言之,我辈欲造成共和的国民,必欲共和的教育。”

吴敬恒听蔡元培这么说,便问教育会的会长是谁,并说自己想入会。

蔡元培即告诉他:“本人就是教育会会长。若兄愿意入会,最为欢迎。”

吴敬恒见素不相识的蔡元培不仅热情陪护自己,更赤诚相待,便对他有相恨见晚之感。抵沪后,他随蔡元培来到中国教育会会所,受到热烈欢迎,并随即加入了教育会的工作。后来吴敬恒得知,蔡元培是进士出身,曾授得翰林院编修;帝师翁同龢曾视之为隽材,赞他年少通经,文极古藻,现正在铁路督办盛宣怀创办的上海南洋公学任特班总教习,于是对他更加尊重。

这年11月,上海南洋公学发生学生集体退学事件。事情是由一位教员的座位被人摆上一墨水瓶引起的。该教员以为这是学生讽刺自己喝墨水不多,便向公学总办诬指学生侮辱师长、不守校规,因而校方便开除了三名学生。公学的学生闻讯,都为这三名学生鸣不平,决议申请学校当局收回成命,辞退压制学生的教员。然而学校当局反诬学生有革命嫌疑,这就引起全校二百多学生的公愤,打算集体退学。特班总教习蔡元培劝导他们也无济于事,后来全校学生上街发表演说,向公众宣布退学理由后全体散去。

南洋公学的学生退学后,即想自办共和学校,便请求中国教育会的帮助。蔡元培等为爱护学生,即辞去南洋公学总教习职务,决定成立爱国学社。他商之于吴敬恒说:“南洋公学学生因不堪教员以奴隶相待,抑制自由,时下退学,正要人相助。我拟开办一学社助之。学社宜师日本吉田氏松下讲社、西乡氏鹿儿私学之意,重精神教育,其所授各科学,皆为锻炼精神、激发志气之助。兄看如何?”吴敬恒极表赞成。于是,蔡元培在英租界南京路泥城桥福源里租屋开办学社,他自任学社总理,以吴敬恒为舍监。

为筹措办学经费,蔡元培赶赴南京借款。至码头搭船时,忽然家人奔来泣告,说他的大儿子不治夭折,蔡元培闻讯伤心不已,但仍毅然登船而去,只是挥泪嘱家人好生料理后事。

然而从南京返回,蔡元培仍是两手空空,借款无着。正着急时,忽告《苏报》业主陈范来访,蔡元培忙迎了出来。陈范是湖南衡山人,寄籍江苏阳湖。他任江西铅山知县时,因报效欠丰,被贪赃的巡抚德馨劾罢。罢职后他来到上海,恰遇《苏报》要出售,陈范便买了下来。

《苏报》本由胡璋1896年所办,并以其日本藉妻子生驹悦的名义在日本驻沪领事馆注了册。报馆设在上海公共租界汉口路棋盘街二十号,其沿街的两扇玻璃大门上,书有“苏报馆”三个红漆大字。说是报馆,其实就只一大间房子,用玻璃窗分隔为前后两个半间,前半间放两张桌子为编辑室,后半间则是排字房。陈范买下《苏报》后,尽管条件极为简陋,但他全然不顾,终日与其子女在一起写作、编辑,挟报主持清议,抨击清廷的腐败。他前来造访,是想聘请蔡元培、吴稚晖等七人为《苏报》写论说,当听到爱国学社经费困难时,陈范便答应每月拿一百元补助办学。

新年留学生团拜会上,刘成禺公然言扑满

入冬的一天,孙中山正在横滨山下町寓所撰写《建国方略》,忽然刘成禺、马君武二人来访。

孙中山将他们迎入室内后,陈夫人即为他们献上热茶。二人入座后,刘成禺即相告说:“东京留日学生中,有秦毓鎏、王家驹、张继、叶澜、蒋方震等人,准备发起一新团体。打算明白揭示以民族主义为宗旨,以破坏主义为目的,求民族独立。”

孙中山微笑着问:“不知此新团体为何名称?”

刘成禺说:“他们原以为意大利在独立之前,先有少年意大利团体;故求汉族独立,新团体名称可定为少年中国会。后来因怕少年中国四字易招清吏注意,不利团体进行,便将新团体名称定作青年会。”

孙中山听了心中甚喜,他见多数留日青年已经觉悟,多在提倡民族革命,便感慨地说:“历朝成功,谋士功业,在战士之上。读书人不赞成,虽太平天国奄有中国大半,终亡于曾国藩等儒生之领兵。士大夫通上级而令下级,马上得之,不能以马上治之,况得之者尚在萧、曹、陈诸人之定策乎!士大夫以为然,中国革命成矣。”

马君武这时说:“我等可参加此种团体,以明示先生革命主张么?”

孙中山说:“可不忙参加,然须广泛联络以通气意。时下青年只是一般地谈革命,谈破坏,谈民族主义,而未公开提倡排满,我甚感有憾。诸位要在适宜之时,公然提出排满倡议。”

刘成禺、马君武深表赞同,说可在留日学生集会时趁机提出。孙中山表示同意,但叮嘱他们要相机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