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帝制的终结(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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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慈禧回銮(1)

西逃千里之后得以生还,诚如清宫中的老太监所言,慈禧太后这位老佛爷是有福之人。然而慈禧太后之所以在朝廷摇摇欲坠之时未跌落阶下,半是侥幸,半是机遇。其侥幸在于中国幅员广大给她以庇身之所,其机遇则在于列强找不出合适的领导人出组中国新政府,仍需要她这个傀儡在表面上维持中国而不至四分五裂、直接影响自己的在华利益。

当然,慈禧太后万幸,更在于中国这个缺少文化、愚昧落后的小农小国会以自己的方式供养长在自己身上的同样愚昧落后的政治寄生体。同时,小农们在精神上的需要也许不亚于政治上的需要,故他们在叩首跪拜时需要有天子坐龙庭这么一个偶象物决不可缺少。于是,封建专制政权这个与神灵的结合体与小农的生活便有了内在联系。不管这个政治寄生体是否为社会提供了良好服务,也不管天子是坐在京城还是远逃西安,小农们仍能以自己的血汗供养它。依附农或臣民与市民或公民的不同之处在于,后者是自由自主的,其社会行政管理者和领导人是经过他们自己以民主方式选举选出来的,如果这些领导人不能为公民们谋利益或不能尽职尽责地服务,就有可能遭到罢免或弹劾;而前者一般没有民主政治意识,它盼望着主人的恩赐,再则是在活不下去时揭竿而起,推翻旧的统治者,把另一位同样性质的新的统治者棒上台,然后对之顶礼膜拜。

然而对坐在龙庭之上的慈禧太后来说,虽然她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但她毕竟弄不清自己到底为何物。她介于天人之间,故她仍能过着一种似乎超越众人的生活:虽山河破碎,她还京时耀武扬威照常;虽国贫如洗,她奢华依旧。这是因为在权力丧失之前,她手中仍握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这就这位皇太后的本来面目。但慈禧太后总归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所以当她劫后重归,见宫殿依然、人民如旧时,即使再无心肝也会挤出几滴浊泪。

两宫回銮日期一延再延。

静鞭三响,圣驾出宫门,千官万乘齐恭送。

两宫游洛阳,似不减羽猎长扬之盛

早在《和议准约》签字画押之前,各国公使就屡屡要求两宫返京。年春,慈禧太后本想要光绪帝拟下回銮之旨,但因与俄国为交收东三省签约之事,又中止了。后来,她命李莲英在行宫内外盖起芦席棚,想索性过夏再走。入夏后,和约初定,列强又要两宫回銮,慈禧太后本不愿意,却命光绪帝发布上谕一道,诏令回京。上谕云:“朕侍皇太后暂住关中,眴将经岁,眷怀宗社,时切疚心。今和局已定,昨谕令内务府大臣扫除宫阙,即日回銮。惟现在天气炎热,圣母年高,理宜卫摄起居以昭颐养,自应俟节后稍凉启跸,兹择于七月十九日由河南直隶一带回京,着各衙门先期敬谨预备。钦此。”此谕经宣布,中外人心大定。

然而上谕发布月余,行期却久久未定,这又使众情惶惑,不免妄生疑揣,有谓将久居西安者,有谓将迁都蜀中者。

荣禄见状,即进谏道:“皇太后既宣诣回銮,当速定行期,以免中外疑揣。臣主张由河南襄阳至汉口,改由京汉路入京。如此,沿途供亿可省若干千万。”

慈禧太后说:“南方并有请驾出上海,迳从海道入都之议。荣相以为如何?”

荣禄说:“此道并不安全,若有不测之兵灾,臣担当不起。嗣经通盘筹度,水道须另造轮船,且有数处河道须经修浚,方可通行御舫,费用更不赀。皇太后皇上不如决计取疲乏陆路,行期、路线一起决定后,中外乃始释然。”

这时,全权议和大臣奕劻和李鸿章从京中来电,奏告各国公使将定于七月二十五日(西历9月7日)在和议准约上正式画押。慈禧太后即准备降旨就近定准行期。然而陕抚升允入奏,谓天时炎热,道路泥泞,请展缓行期。不两日,汴抚松寿又来电奏,言积雨连旬,河水骤发,跸路冲毁,行宫损坏,亦请展缓行期。于是慈禧太后命光绪帝下谕,改定为八月二十四日(西历10月6日)回銮。

于是京中舆论大哗,中外报纸,亦纷纷扰扰,批评议论无虚日。有谓两宫实无回銮之意,两抚之奏均由西安朝廷授意。钦定的八月二十四之期,亦决不可信,届时必定再改;并有言第三期已预拟定改为九月三日;第四期必以太后寿辰为词,改十月底;第五期必以天寒为词,改至明春。这样逐节延改,终于无期而后已。或言太后惧怕回京后受各国要索抵罪,故不许皇上回京;或谓李莲英恐太后失势而失权,故力怂太后不宜回京。在京各国使臣颇为这些舆论所动,便一再向奕、李二议和大臣诘问。于是慈禧太后示意下谕旨、懿旨各一道,谕旨饬豁免陕西、河南、直隶跸路经过地方钱粮,懿旨饬赏给陕西人民内帑十万两,藉此以坚各国之信。谕旨并宣明两抚请改期之奏,实因预备不及,行宫跸路被冲毁,都是实在之事,决非两宫授意。

两宫宣旨回銮后,慈禧太后虽然仍持有戒心,亦持观望态度,但不得不安排行程。于是她又令降旨命陕抚升允为前路粮台,着李绍芬暂行护理陕西行抚。此旨降后,行在之人皆知行期已迫。此后近月时间,宫府内外,皆预备结束登程,各京官亦悉备行事,包裹捆扎,大车小杠,憧扰不可名状。满街车马纷驰,闹得烟昏尘起。

钦定回銮的八月二十四日到了。这天辰刻,两宫圣驾即自行宫起跸。西安合城文武官吏,早已于宫外齐集,伺候升舆。待行李车先发后,辰初三刻,前导马队出城,继之而出的是随宫太监,接着是乘车骑马的各亲贵王公大臣。众王公大臣先行后,只听得静鞭三响,光绪帝、慈禧太后先后乘黄轿缓缓出宫。跟随其后的是隆裕皇后、扈驾诸王大臣及大阿哥,衔尾的则是装着各衙门档案的数十辆重车。

根据方士的占卜,两宫圣驾并不直出东门,而是曲折穿行大街,绕至南门而出。圣驾沿途市肆,尽设香花彩灯。长安百姓,全都到南门外祗候跪送,恭献黄缎万民伞九柄。两宫出南门后,又绕赴东关,诣八仙庵拈香进膳,然后才正式起程。这时,从西安府至十里铺、灞桥一带,沿途几十里路千官车马,万乘旌旗,气象十分整肃。恭送官员,冠堂跄济,热闹异常。陕抚允升已先期传谕:州县都守以上官员均到灞桥恭送圣驾,佐杂千把在十里铺恭送圣驾。省署将派员于各处点验,查取职名。如有托故不到者,停委二年。在文官武将的恭送中,两宫行至灞桥,后又行二十里至临潼县。至临潼后,天近晚,两宫便在预备好的骊山行宫驻跸。

次日,两宫从骊山行宫启銮,行四十里,至临口镇。临潼县令夏良才奉命供御膳,本已领款二万七千金。但他不肯将膳金全发,故先日预备的少,且所有供应均先被冒充打前站者掠食,所以临时诸事不备。天将晚,两宫内膳无着,王公大臣亦多致枵腹,及至夜间殿上竟不具灯烛。县令夏良才早已吓得避匿不敢出。军机大臣荣禄令将校找他问罪,然而找遍了也寻不见。光绪帝眼见宫女太监饿饭,只好赏赐内监银二百两,令其自觅食。督办前路粮台允升见状,即奏参临潼知县夏良才办事不当,贻误要差,请予严惩,并自请议处。然而慈禧太后竟未过分责怪,后来反倒心平气和地慰训他,并令光绪帝降旨:夏良才加恩改为交部议处,允升自请议处,则从宽免议。慈禧太后的想法是,以两宫大驾方始发轫,不欲以供应之故重罪有司,致使沿途官吏多增疑惧。至潼关后,她又让光绪帝发布上谕:前因有冒充王公仆从,于各州县供给,恃强攫食,曾经降旨严禁。现在将入豫境,著汴抚松寿认真查禁,如有此等情事,著即严拿惩办,勿稍瞻徇。

临潼一带山险路窄,行走不便,因一路车辆彼此争先,致雍塞不行,欲速反滞,光绪帝便奉旨另发一谕:著松寿率诸将官各派兵勇分起押送,不准迟滞。至随扈王公、百官,车辆尚多,一经入豫,道途更隘,除有紧要差使者准带行李外,其余均着分起先行,以免拥挤。然此谕下后,只可稍资整饰,尚不能生十分效力。随扈诸人车辆,仍喜疾驰争先,致道途不时堵塞,有时数十百辆车衔尾结轴,莫能进退。

如此行走了近半月,至10月19日两宫才行至灵宝,将入河南境内。这时有快马来报两宫:大差头站太监百余人,已由河南入直隶境,住宿磁州。庆王将至开封迎銮,李相因身染有疾不能远行。慈禧太后闻报后,不知是喜是悲,眼里竟有泪水,随即降懿旨著李鸿章就近在保定迎銮,毋庸远迎。

降旨后,两宫启跸入陕州,向渑池进发。然而一连几日阴雨绵绵,过崤山时顽石横梗,使车辆十九皆震散脱幅,须得修辑。入新安县后,则道路泥泞数尺,骡马负重不胜,有不少倒毙途次。

及入洛阳县境,道路平坦;沿途新修烽候堆房,焕然耀目。至河南府洛阳时风和日丽,慈禧太后与光绪帝顿感畅适,洛阳郡守文悌、河帅锡良、前鄂抚于荫霖等均前来迎驾,并将两宫迎进新建的行宫。这行宫是洛阳郡守文悌费数月时间,耗三万两银建成的,它不仅外观气势宏丽,宫内陈设亦豪华精致。尽管慈禧太后启銮前迭谕沿途供应不得逾侈,以节民力,但入住后极为欢心。文悌在朝中为御史时,在戌戍政变期间曾极力逢迎慈禧太后,奏参新政人物,因得外放迁官。此次迎驾,文悌本拟向豫省请领八万金预备在洛阳供应,然而豫督延方伯只给三万,于是他就地罗掘供应所需,使一切供应无不从丰,以为献好。他还特在慈禧太后的寝宫设有燃炭地坑,以备过冬取暖。两宫驻跸洛阳后,文悌又重金贿赂李莲英,并终日在李室,手持水烟袋当户口而立,春风满面地向出入官员招呼点头,以致豫中同官,见了心皆鄙之。汴抚松寿每每对属僚说:我们河南现在已出了一个红员。

洛阳多古迹名胜,两宫在此一连驻跸七天。办事之余,慈禧太后便携光绪帝、隆裕皇后出宫,谒关帝陵,幸龙门、伊阙。出游时,王公大臣多半随从。幸香山寺时,文涕令人特地在伊水上造有浮桥。两宫游此,只见水白波平,天空如镜;周庐星列,兵卫森严,似不减羽猎长扬之盛。

汜水闻李鸿章死讯,慈禧太后大哭不止

11月上旬,两宫自洛阳启銮,经偃师至巩县黑石关,渡洛河北上。河上早造起了浮桥,所用皆是从民间收集来的船只,其上搭满木板,木板上再用土平筑。故在上行走,宛如周行大道。渡洛河的次日,两宫在开封府属的汜水县驻跸。汜水县地甚荒僻,县城内仅有一街。因遭过水灾,原县署早已被水淹没,县令向以地处坡顶的书院作公廨。

为迎两宫,县令已命人在书院遗址别筑行宫,规模颇为宏伟。其三楹寝殿,凭空矗起,八面开窗,可凌空四望。东瞻嵩山,西瞰黄河,其壮阔风景令人爽心悦目。两旁复道回廊,逶迤曲折,皆就地势布置,结构颇具匠心。时值秋菊盛开,庭阶廊庑,盆盎罗列,色彩艳丽。

两宫入住后,十分舒心。不意当日下午李鸿章告病危的电报传至,慈禧太后得此凶讯后流泪不止,说:“大局未定,倘有不测,这如此重荷,更有何人分担?”她这一哭,引起宫中一片惊恐和哭声。及至荥阳,即得京师急电禀告:合肥相国,已于今日(公历11月7日)午刻逝世。噩耗传来,两宫震悼失次。随扈人员,上至大臣,下及宫监卫士,无不相顾错愕,如梁倾栋折,可倚恃者顿失。为安定人心,光绪帝奉懿旨在上午连发三道上谕:王文韶著署理全权大臣;袁世凯著署理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未到任以前著周馥暂行署理;山东巡抚著张人骏调补。及至午后,光绪帝又奉旨专为奠祀李鸿章发布上谕一道:

朕钦奉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皇太后懿旨,大学士一等肃毅伯直隶总督李鸿章,器识渊深,才猷宏远,由翰林倡率淮军,戡平发捻诸匪,厥功甚伟。朝廷特沛殊恩,晋封伯爵,翊赞纶扉,复命总督直隶,兼充北洋大臣。匡济艰难;辑和中外;老成谋国,具有深衷。去年京师之变,特派该大学士为全权大臣,与各国使臣妥立和约,悉合机宜。方冀大局全定,荣膺懋赏,遽闻溘逝,震悼良深。李鸿章着先加恩照大学士例赐恤,赏给陀罗经被,派恭亲王溥伟带领侍卫十员,闪往奠醊,予谥文忠,追赠太傅,晋封一等候爵,入礼贤良祠,以示笃念荩臣至意。其余饬终典礼,再行降旨。钦此。

此上谕下后,两宫即于次日从荥阳启銮,经郑州北上,于11月12日至开封府。

这时庆亲王奕劻自京师赶来迎驾,慈禧太后与光绪帝即行召见,垂问都中情状,又问及李鸿章病逝情况。奕劻说:“李相以衰年膺艰巨,忧郁积劳,时病时愈,几经为常。9月5日复又伤风感冒后,7日仍力疾前往西班牙使馆与众公使和谈,在和约上签字。回寓所后,李相便痰咳不支,饮食不进,一病经月。及至10月上旬,华俄道胜银行驻京师代表提出银行协定草案,李相为此大发雷霆,言协定把满洲全境交给银行支配。俄财政大臣维特闻知,却电责李相口是心非,示意俄代表说,李相如不在最近几日签字,所许诺给予的基金就分文不给。10月底,李相至俄使馆议事时,更受尽俄使格尔思恫吓,归后即胃出血,还呕血碗许,病情恶化。”

“李相国临终时,可说了些什么话?”慈禧太后忧郁地问。

“据云,李相临终时,两目炯炯不瞑,后目瞑时犹流泪。”奕劻答话时,老眼也红了。

慈禧太后和光绪帝听了,感慨不已。慈禧太后又问:“李相国可有遗疏?”

奕劻答道:“有一遗疏。”

慈禧太后即饬奕劻:“明日将它带来。”

次日,奕劻觐见两宫时,将李鸿章遗疏递上,当慈禧太后、光绪帝阅及“惟冀稍延余息,重睹中兴,赍志以终,殁身难瞑;伏读迭次谕旨,举行新政,力图自强”等语时,唏嘘不已。当日,慈禧太后即令光绪帝发上谕一道,著再加封李鸿章赏银五千两治丧,为之建立专祠,其政功战绩宣付史馆。其子李经述著赏四品京堂,承袭一等候爵;李经迈著以四五品京堂用;李经方服阕后以道员遇缺简放。其孙李国杰著以郎中即补;李国燕、李国煦著以员外郎分部行走;李国熊、李国焘著赏给举人,一体会试。

此谕下后,朝野都云李相国忠勋遣荫,泽被一门。连避走海外的梁启超获悉李鸿章的死讯后,亦怀着敬其才识、悲其境遇的复杂心情作挽联一副。其联曰:

太息斯人去,萧条徐泗空,莽莽长淮,起陆龙蛇安在也

回首山河非,只有夕阳好,哀哀浩劫,归辽神鹤竟何之

开封府慈禧太后庆万寿。

发谕搞撤去大阿哥名号,班赏有功之臣

十月初十日,是慈禧太后万寿日,光绪帝立意要为慈禧太后贺寿。万寿庆典时,百官皆蟒袍补服,诣开封府行宫宫门外排班,行朝贺礼。午放刻,司房太监首领传旨颁赏,例赏各臣下以缎绸衣料及山珍海味鱼翅、燕窝、桂圆等食物。前怀来县令吴永,也受到慈禧太后的特别恩赐,赏给大缎二匹,江绸袍褂料一卷,并加赉橄榄、鱼翅、燕窝、桂圆等食物多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