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帝制的终结(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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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惩祸议和(2)

荣禄收到议和大纲后,不禁长叹道:“可怜奕、李二大臣名为全权,与各国开议,其实彼族均自行商定,然后交给条款照会而已,无所谓互议也。若照此大纲施行,将来中国财力兵力恐为彼族占尽,中国成一不能行动之大痨病鬼而后已,奈何!”但叹息归叹息,他还是将议和大纲立即呈送给了慈禧太后,并促请施行。不过,荣禄同时回电李、奕二大臣,言大纲中有几条可求商酌,请予留意。

慈禧太后接阅大纲后,见其上未把自己列为祸首,大喜过望,便立刻表示同意,可是嘴上却说是为了保宗庙社稷,不得不委曲求全。两天后,慈禧太后令军机处电复奕、李二大臣,宣布“所有十二条大纲,应即照允。惟其中利害轻重,详细节目,著照昨日荣禄等电信各节,设法婉商磋磨,尚冀稍资补救。”

军机处回电发出不久,湖广总督张之洞突然发来电奏,提请两宫暂缓回銮,而在荆楚一带建立行都,以防列强武力挟制;并谓大纲固不能改,细目必当切商。慈禧太后得张之洞电奏后,深为赞许,即饬令奕劻、李鸿章参酌办理,并要他们随时电商张之洞、刘坤一二督。

慈禧太后态度的游移引起了各国的警觉,于是十一国公使开会决定要奕劻、李鸿章在议和大纲上签字画押。然而慈禧太后却电示切勿草率画押,张之洞也电谏不宜遽行画押;但不画押和议断然难成,奕、李二人感到左右为难。奕劻更是气恼,对李鸿章说:“张督所奏暂时行都荆楚之议,犹属谬论偏见,不过是想代直隶总督而成为疆臣之首,得皇太后青睐而已。”李鸿章亦讥笑道:“不料张督在外多年,稍有阅历,仍是二十年前在京书生之习,真是局外论事,说起来容易。”他俩经合计,决定奏告两宫行在陈说利害,称倘若不准画押,各国必谓朝廷无信,全权无权,不但不能商催撤兵,且不能止其进兵,关系利害太大。如下次与各国公使会晤,只有遵旨办理。他们还奏言:刘、张二督相距太远,情形未能周知,若随时电商,恐误事机。慈禧太后得奏后,见画押事利害太大,无奈中勉强照允。

慈禧太后允准后,奕劻和李鸿章松了一口气。1901年1月15日,二大臣在议和大纲上签字画押。次日,他们即将画押大纲连同用宝谕旨、条款说贴一并备文送交各国公使,并请求撤军。然而各国公使收到画押议和大纲后,却说惩祸、赔款两事不妥,必不撤兵。于是两位全权大臣又与各公使商谈起惩办拳乱祸首来。他们得知列强中除俄国拥护慈禧太后继续当权外,其他国家都认为慈禧太后昏庸老朽必欲除之,而让光绪帝复权;于是他们多方解释,为慈禧太后曲为辩护,生怕将她列为拳乱祸首。为了获得各国公使的好感,李鸿章与奕劻又电奏两宫请着办新政,筹办赔款,严惩祸首;并告知列强之意:惩祸、赔款两事不妥,必不撤兵。

列强的兴趣不在办新政,而在惩祸首

慈禧太后得电奏后,复又忧心如焚。她不仅担心列强所索赔款过多,倾举国之财也无法偿付;更怕列强反复无常,把她列为祸首,取她性命,故往往无端惊惶,甚至想到了自尽,想到了自己的后事。她想来想去,觉得只有办新政一条路才能走得通。这既可让列强看重自己,平抑舆论;又能广开财源,以筹备赔款。至于惩办祸首,当是易办之事,不就是杀几十个朝臣疆吏么?

想好后,慈禧太后觉得事不可迟疑,当从速办理。于是她召光绪帝及荣禄等军机大臣,告明自己要办新政的打算,并十分热情地对光绪帝说:“中国要不受洋人欺负,靠的是兵强国富,还是要变法办新政。我在皇帝戊戌年间办新政时,就同意办,只是不想让康有为妖言惑众。召你们来,就是要你们议议办新政的事。”光绪帝突然听慈禧太后说要办新政,虽不知是否出于真心,但内心极为高兴,不过他只是平静地表示遵旨同意。荣禄则竭力表示赞成办新政,因他与奕劻、李鸿章两位全权大臣电信往还不断,已揣知慈禧太后有办新政的意图。慈禧太后见君臣都愿办新政,便著荣禄领旨差章京草拟上谕。荣禄奉懿旨后,连夜令军机章京属草。两日后,新政上谕拟定,他即送呈慈禧太后慈览。慈禧太后览毕,即令准赶紧颁布。于是,在议和大纲上签字画押后的第四天,即1901年1月29日(光绪二十六年十二月初十日),慈禧太后以光绪帝名义在西安发布新政上谕。上谕称:

世有万古不易之常经,无一成不变之治法。穷变通久,见于大易。损益可知,著于论语。盖不易者三纲五常,昭然如日星之照世。而可变者令甲令乙,不妨如琴瑟之改弦。大抵法积则敝,法敝则更,要归于强国利民而已。总之,法令不更,锢习不破,欲求振作,当议更张。嗣后中外大小诸臣,务必各就现在情形,参酌中西政要,举凡朝章国故,吏治民生,学校科举,军政财政,当因当革,当省当并,各举所知,各抒所见,以斟酌尽善,切实施行。

然而,列强对慈禧太后的新政上谕反映冷淡,他们对此无多大兴趣,他们此时的兴趣在惩罚祸首。就在清廷新政上谕发布的第二天,十一国公使正式邀李鸿章、奕劻到英国使馆会谈惩祸问题。会谈一开始,公使们一致要求清廷必须严惩拳乱祸首,任何王公大臣都不能例外赦免。奕劻、李鸿章则提出两项主张,一是惩办祸首宜分别重轻,二是尽法严惩但懿亲不加重刑。公使们一听说懿亲不加刑,即予拒绝,会谈只好匆匆结束。一礼拜后,十一国公使照会奕劻、李鸿章,提出严惩祸首的具体要求:载勋赐令自尽,载漪、载澜应定斩监候,董福祥先夺军权、日后严惩,其余列名诸人一概斩决。继之,公使们又照会奕、李二大臣,要求为惨罹大辟的徐用仪、许景澄、袁昶、联元、立山五人开复原官,以示昭雪抵偿之意。奕、李二人见列强态度强硬,又见慈禧太后已得保全,便大体上接受了照会上所列的祸首名单,并立即将照会全文电奏西安两宫。

慈禧太后接到十一国公使照会后,见自己未列在名单之内,心里一轻,便召荣禄密商,说:“庆王、李相奏请早日把惩办祸首的事情了结,我也赞成。了结这件事,不致使朝廷办外交遭受拖连。只是觉得对端王惩罚太重,荣相看事情如何办理为好?”荣禄认为可按奕、李两位全权大臣所请惩办祸首,不必完全按照会上所列名单进行,他说:“端王可保其一命,不过他只有一条路,就是革职流放新疆,其他怂使拳民作乱的诸大臣尽可按各国意见办,皇太后日后方好回銮还京。”慈禧太后觉得荣禄所议正合自己心意,即要他令军机章京草拟惩处祸首的谕旨。

光绪帝接阅公使照会和李、奕二大臣的电奏后,见到所列祸首名单,心中欢喜,故在荣禄从慈禧太后处出来后,即差人立召他入见,嘱他拟旨时将端王处立斩,以免延误和议,延误回銮还都。荣禄却横蛮地推辞说:“太后没有旨意,奴才怎敢为之?此上谕可不是皇上独断可下的。”他这一句话气得光绪帝满脸通红。

慈禧太后以光绪帝名义发谕重惩祸首后,

众祸首或就刑,或服毒,或充军,

或自绝气亡,或被开棺戳尸

三天后,慈禧太后以光绪帝名义连发三道上谕,宣布重惩祸首,照奕劻、李鸿章所请,庄王载勋赐自尽;端王载漪及其弟载澜发往新疆永远监禁;原山西巡抚毓贤即行正法;甘军提督董福祥革职缓办;英年、赵舒翘加恩定斩监候;礼部尚书启秀、刑部左侍郎徐承煜革职,查明实据后再予重惩;徐用仪、立山、许景澄、袁昶、联元五大臣开复原官。

慈禧太后恐未全按照会惩办祸首,各国公使仍要追查,为摆脱干系,旬日之后,又以光绪帝名义发上谕推诿自己在拳乱期的责任。上谕宣称:夏间所颁谕旨,大多系首祸诸臣乘间矫擅,非出朝廷之意;应将夏间之谕旨汇呈,听候查明,将矫擅妄传各谕旨提出消除,以重纶音而昭信史。上谕还表示,在赔款一事上将“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想以经济上多予赔偿以换取各国的谅解。

可是,十一国公使因这几道上谕都未完全按照会所要求的办理,认为有轻侮之意,非常不满。联军总司令瓦德西亦扬言,如不按照会惩祸,将调兵出京城攻击。

各国公使和各国军队的态度令李鸿章和奕劻惊惶不已,于是二人危词电奏两宫行在,告知列强态度,请完全按照会所列惩祸名单办理,不再作任何保留;言姑息数人,坐令宗社危亡,殊为不值。

这时,山东巡抚袁世凯也电奏两宫并乘机讨好,其奏称:“时局危迫,但知保宗社,安两宫,诸人即有冤抑,亦不暇顾。”慈禧太后接到奕、李二大臣的电奏后,正想召荣禄商议。这时荣禄又呈来袁世凯的电奏,并献言:“二位讲和大臣所奏,甚有道理。袁抚之言,亦是忠言。为皇太后之自身安危,免再生枝节,宜早日准奏才是。”慈禧太后即令荣禄电谕奕、李二人,言惩祸“即照前次照会办理”,惟将启秀、徐承煜索回自行正法,已死的刚毅诸人不再追究;并告之朝廷已定于2月21日降旨,24日即行惩办祸首。

然而在降旨之日,各国公使再次照会奕劻、李鸿章,提出载漪、载澜非得要定斩监候罪,如免死则遣戍新疆永远监禁,以后无论如何不得再行减罪;英年、赵舒翘绞立决;董福祥先夺其兵权,俟机缘即当斩决;徐承煜、启秀交清廷自行正法;刚毅、徐桐、李秉衡应即追夺原官,掘坟戳尸。奕劻、李鸿章得到照会后,即将其转奏两宫。不久,慈禧太后即以光绪帝名义发来电谕,示意惩祸完全照列强意见办理。奕、李二大臣将此上谕转达后,各国公使喜形于色,方表示完全满意。

严惩拳乱祸首的上谕发布后,慈禧太后一直寝食不安;一想到这些被惩处的王公大臣以前对自己忠心耿耿,就更觉伤心。但为了保全自身,她还是马上命人行刑。阴历大年初三日,慈禧太后命钦差葛宝华奉赐自尽谕旨前往蒲州行台,赐庄王载勋自尽。葛宝华到达后,署中鸣炮迎接,载勋不知何故,及葛宝华饬他前去一古庙内跪听谕旨,他昂首挺身入内后,不以为然地问道:“要我的头么?”葛宝华并不答理,只是宣读圣旨。载勋听完圣旨后,愤愤说道:“要我自尽!我早知必死,恐怕老佛爷也不能久活!”这时他的儿子、爱妾哭着赶来,载勋对儿子说:“你一定要为国尽力,不要将祖宗的江山送洋人!”他的儿子听了这句话,哭得答不出声,他的爱妾则顿时滚地昏厥。载勋却从容地问葛宝华:死的地方在哪里?葛宝华将他引入庙中一空房内,载勋抬头一看,见梁上已是玉帛高悬,便说:“钦差办事真周到,真爽快!”说罢将脖子伸向悬帛,不到一刻钟即已气绝。

定死罪的大臣中,慈禧太后感到最过意不去的是军机大臣赵舒翘,尤其当他由斩监候罪改为绞立决后。她流着泪对荣禄等军机大臣说:“其实赵舒翘并未附和拳匪,但不应以拳民‘不要紧’三字复我。”赵舒翘得知慈禧太后为自己流泪的事后,庆幸自己或许可免一死。赵舒翘本西安府人氏,西安府城内绅民闻知他获死罪,咸为不服,联合三百余人到军机处呈禀,愿以全城之人保其免死,但军机处不敢呈递。

刑部尚书薛永升本是赵舒翘的母舅,他对人说:“赵某如斩决,安有天理!”但说归说,他还得奉旨行刑。行绞刑之日,是阴历大年初六,城中鼓楼处聚集看热闹者,人山人海。有的说:如杀大臣,我们即请皇太后回京城去;有的甚至说要劫法场。

军机处见人情汹汹如此,便入见慈禧太后请示旨意。请旨大臣自早晨六时进宫,至十一点始出来,最后慈禧太后改赐赵舒翘自尽,由岑春煊衔命前往宣旨。赵舒翘接到赐死的谕旨后,还幻想着慈禧太后会赦免自己,可是久等,赦免的谕旨却未到,赵夫人含着泪对他说:“我夫妇同死了吧,还有什么赦免谕旨!”

赵舒翘不得已点头同意。岑春煊便让他吞食金子,赵舒翘只吞了少许。三个时辰过去了,他精神尤佳,与家人讲身后各事,又痛哭老母九十余岁无人奉养,声音宏大。岑春煊见状,即命他服鸦片烟,可服后两个时辰后仍不见动静。岑春煊接着让服砒霜,赵舒翘战战兢兢接过砒霜吞服后,才开始卧倒呻吟,胸口疼痛,这时已至夜十一点。岑春煊在客堂等得着急了,说:“酉时复命,已逾时了,怎么还不死!”其左右对他说:“大人让他用皮纸蘸烧酒遍糊七窍,定会闭气。”岑春煊于是依计而行。但是赵舒翘体质素强,用五张皮纸糊住七窍、灌烧酒闷煞了几个时辰,仍屡绝屡醒,惨不忍睹,至凌晨三时胸口才冷却。赵夫人见他已死去,也痛哭着喝药自尽了。

端王载漪知道自己罪大恶极,在发充新疆半路上的宁夏又接到发充新疆、永远监禁的谕旨后,他不但不惊慌,反而大喜,对家人说:“这已是皇上恩典了!咱们还等什么?快些往新疆走,不要动皇上盛怒了!”末了,他又急着问随从说:“咱们阿哥可有罪么?”当随从说不曾听到这样的谕旨时,载漪放心了,说:“却也不与他相干,谅也无妨。”故奉旨之日,载漪深恐洋人再加以正法之罪,即兼程起行往新疆去了。

祸首中,都察院左御史英年最为胆小。在西安被监禁后,他每每终夜哭泣,叫嚷着说:“庆王不应不为我分辨!我其实没怎么得罪洋人。”至元旦时,狱吏皆以岁事忙碌,无暇顾及。英年在大年三十晚上,哭至中夜,忽然无声。次日中午家人探监时,见他已伏倒在地,污泥塞满口鼻而气绝。

山西巡抚毓贤,自慈禧太后路经太原时面责他,并说要将他革职惩办后,竟一病不起。待奉旨发遣新疆、解押起行后,毓贤业已病重而不能行走。及后来正法之旨到时,他早已不省人事,如梦如昏,完全不似在任时的暴虐情形。农历正月初四正法的前一日,毓贤已病危,刽子手只好将他拖至杀场行刑。

五个月前在侯马病死的刚毅也遭受到最严历的惩罚,行刑者奉旨将这位祸首的坟墓掘开,开棺戮尸,将其身首两断。

军机大臣、礼部尚书启秀在京城破后即被日军逮捕,关在监牢。不久,启秀的老母因无人照料病死在床。李鸿章闻讯,代他向日军司令官山口素臣求情,请放假十日为母治丧。山口素臣虽许可,但其手下经办人怕启秀逃走,就派两个兵士用绳索系住他一只手牵着同去。启秀为母治丧完毕,往庆王府见奕劻。奕劻讽之以微词,暗示他自尽徇节以忠孝两全,而启秀未能悟出其意,又回到日军拘禁所。阴历正月初八日,这位祸首与另一被擒的祸首、刑部左侍郎徐承煜同被日军斩首于菜市口。行刑时,有不少洋人观看,启秀却说,自己被斩首是皇太后的旨意而不是洋人的意思,可以死而无怨。

惩治首祸大臣后,清廷在各国公使的逼迫下,又下诏各省督抚,务必将各州县纵拳肇乱之官员加以惩办。此诏下后,全国各省督抚即查明了数百名怂恿拳民烧毁洋教堂、杀害传教士的州县官,对犯重罪者拟进行严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