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帝制的终结(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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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慈禧西狩(1)

慈禧太后挟持光绪帝、领着少数宫庭官宦苍黄出逃,向西一去千里,在中国历史上为仅见。幸亏中国地大路广,不然她们如鳖在瓮,尽被洋人捉拿。行色匆匆之中,忍饥挨饿之时,她始知人生艰难。然而此时此刻对慈禧太后来说,国亡城破尚不足惜,举止狼狈自不足道,逃亡活命才是唯一政事。

在西逃途中的荒凉湿屋啃着粗粉饽饽,慈禧太后方感惭愧痛心,伤心哀叹自己比唐元宗遭安史之乱而蒙尘于外的处境更坏。然而她对自己专权乱政并没有真正的反省,亦不能感悟到自己的罪恶过错。虽暂时能听逆耳忠言,却又乱人耳目,令光绪帝下罪己诏:自顾藐躬,负罪实甚;知人不明,皆朕一人之罪。以致在世人眼中,光绪帝成了庚子之乱的罪人。

慈禧太后虽然可让光绪帝做替罪羊,亦可以委过下民百姓,或迁怒仇外弄臣,却奈何不了肆无忌惮的洋人。为讨好洋人,她发出谕旨要铲除自己曾奖为义民的义和团:“洋兵大举侵中国,破京城,义和团实为肇祸之由,今欲拔本塞源,非痛加铲除不可。”为阻止洋兵继续西进,她火速传命奕劻赴京赶紧与各国议和。她还扬言要严惩捕杀洋人的罪魁祸首,并令军机处章京将她的话记下来函寄上海,让李鸿章四处张扬,以造成皇太后正在惩办祸首的声势。这不仅仅是遮外人耳目,慈禧太后为了活命,心里同时盘算着向列强赔巨款以谢罪。——在势穷力竭之际,这位犯有恋权僻的老妇似乎聪明了许多,竟幻想着中国有强盛的一日!

慈禧太后叫速进小米粥

8月16日傍晚,天色阴晦下来后,怀来县令吴永因白天受义和团之困,正在家中借酒浇愁。

这天近午时分,城外西园子数千拳众哄然而至怀来县衙,说是要焚烧公署,吴永不得已出堂外谕解。这时县署前门后户,皆见拳民树有红旗,旗上书“南方丙丁火”字样,相戒以午正举火。吴永见了,即坚词婉拒:“你等皆我之部民,怀来好百姓,若有事理,尽可商量评论,何用如此扰扰。”

率领拳众的二师兄见县令年不过三十许,一介文弱书生,还是个斜肩,很是瞧不起,便对他大声说:“咄!这都是二毛子口吻,至今还这样托大,居然视我等为你部民?来,来,你且仔细睁着眼,试看我头上何物?”

吴永上前一看,见他首帕上果然缝了一片剪成的小洋铁,上面写了一个佛字。

这位二师兄指着自己额头上的佛字说:“老佛爷见了,也要下跪,小小知县官算个什么!这署非烧毁不可。弟兄们,齐心听令!”

吴永急忙说:“县官即有不德,罪只在我一身,今可听你等处置,何至怒及衙署?即令你等平尽洋人,我国内总不能不有官府;既有官府,即不能无署衙。此好好的怀来县署,若将来须要重新建造,在势必须动用公款,当然要将此番事实说明。至时皇上问是何故焚烧衙门,谁人为首,谁人起意,定有承当其罪者,于我固无关涉。况戕杀官长,即是谋反大逆,是何等罪,我前已屡言相告。若加以毁署,则罪上加罪,将来如何办理,更不可测度。恐至少亦须有数千百人按法偿抵,其中难免有你等亲戚故旧同时被累。我今日尚忝为怀来父母官,对于怀来民众,皆有手足骨肉之谊,良心所在,总不忍不将此中利害向你等预为宣说。”

众拳民听吴永说得在理,顿时都泄了气,那为首的便以两手遮目向天空了望,然后对身后一穿黄衣的人说:“大师说了,时候未到,尚须改日办理。我辈且回,好歹他逃不了掌握。”言毕呼啸一声,扬长而去。

想到白天的这一幕,吴永真是后怕。吴永原在李鸿章幕府,年前才到此任县令,不意在任不出半年就有义和团来衙闹事。“今日算是避过了灾星,且不知明日将如何,甚或要倒大霉。”他自言自语道,接着他又连喝了几盅酒,已近大醉。

这时署中役差送来一急牒。家人呈递上来时,却是粗纸一团,已绉折如破絮。吴永就灯下细看,见是知州亲笔,令他为皇太后和皇上备满汉全席一桌,为各亲王备一品锅,为随驾官兵备食物粮草,并说两宫离怀来县境只数十里。吴永读毕急牒,惶骇不知所出,想山谷荒城,乱离仓猝中,无法办此大差;供应而不如意,势且受不测严谴,故不如弃官逃避。但他转念一想,身为食禄守土官吏,遭逢君上患难不能以路人视之,于是决计迎驾。

吴永连夜布置好后,次日即冒雨带人南去迎驾。当他来到榆林堡察看时,只见居民已逃匿一空。寻至站所,仅有管驿家丁一人留守未去。家丁禀告他说:“全堡已空,稍有余物,亦为兵匪掠尽,更无法搜集。驿马但有老羸者五匹,余皆为乱兵掠去。堡中只有骡马店三处,今选择其中较宏整的一处,以备圣驾小憩。本来叫每店各煮绿豆小米粥一大锅,有两店的米粥却被诸军吏卒掠夺一空,剩下一店的米粥差点也被攫食,只是再三央告,说这是预备御用,方才获得保存,现所剩的就是这锅了。”吴永只得安慰说:“现在已无其他办法,惟力保此锅,勿再被劫为要。”言毕,他即坐守在店门石墩上,命马勇荷枪侍立,遂无人再敢入店。

不多久,两宫打头差的一行人将近榆林堡。这行人有双单套骡车七八辆,骑兵步卒约数百人,纷错不整,悉现饥疲之状。为首的肃亲王善耆乘马先至,他一眼见到坐候在石墩上的吴永,因是旧识,顿时面露喜色,便致语说:“总算遇上你这当差的!不过你得留心,皇太后乘延庆州肩舆,其后驮轿四乘,皇上与伦贝子共一乘,皇后、大阿哥、总管太监李莲英各坐一乘。接驾报名时,俟四人轿及第一乘驮轿入门,即可起立。”肃亲王言毕,吴永刚离座下跪应答完,只见有四人抬着的蓝呢大轿已经近前,将至店门。他即跪唱:“怀来县知县臣吴永跪接皇太后圣驾。”慈禧太后下轿入店后,吴永即平身,坐守在门外石墩上候命。

过了一会,二总管太监崔玉贵出门大呼:“谁是怀来县知县?”吴永闻声起立自认。崔玉贵即大声说:“上边叫起,随我走!”吴永随他入院声报后,始搴帘令入室内。

吴永入室内后,见慈禧太后布衣椎髻,坐在方桌前的右椅上,便慌忙跪报履历、免冠叩头。慈禧太后问了他的姓名、任期,当得知他是曾国藩的侄孙婿后,心中稍安,因她对曾国藩忠心许国印象甚好。由于腹中饥荒,慈禧太后接下来便问:“一切供应有无预备?”

吴永谨奏说:“已敬谨预备,惟昨晚方始得信,实不及周至,无任惶恐。”

慈禧太后说:“好,有预备即得。”说着,她突然放声大哭:“我与皇帝连日历行数百里,竟不见一百姓,官吏更绝迹无睹。今到你怀来县,你尚衣冠来这里迎驾,可称我之忠臣。我不料大局坏到如此。我今见你,犹不失地方官礼数,难道本朝江山尚获安全无恙耶?”

吴永见慈禧太后哭声哀恻,亦随之陪哭。

慈禧太后哭罢,又向吴永诉说起沿途苦况来:“我连日奔走,不得饮食,又饿又冷。路上口渴,命太监取水,有井无汲器,或井内浮有人头,不得已,采秫杆与皇帝共嚼,得点浆汁解渴。昨夜我与皇帝仅得一板凳,相与贴背共坐,仰望达旦。你看我完全成了一个乡姥姥,已有两日不得食,此间可备有食物?”

吴永答道:“本已谨备肴席,但为溃兵所掠。尚煮有小米绿豆粥三锅,预备随从尖点,亦被掠食其二。今只余一锅,恐粗粝不敢上进。”

慈禧太后却道:“有小米粥,甚好甚好,可速进。患难之中得此已足,还较量什么好坏?”她忽然像想起了什么,说:“你当叩见皇帝。”她看了看站在身旁的太监总管李莲英:“莲英,你快引他见皇帝。”

光绪帝此时站在近方桌左边的空椅子旁,他身穿半旧元色细行湖绉绵袍,宽襟大袖,上无外褂,腰无束带,发长逾寸,蓬首垢面,憔悴已极。吴永随即跪叩问安,见光绪帝无语,便还跪在慈禧太后前。慈禧太后这时说:“我今天已累了,你可以下去休息。”

于是吴永退出至西厢房,随即将小米粥送入。

一会儿,内监出来索要筷子,仓促中竟找不到。幸好吴永随身佩带有小刀牙筷,便取出拂拭几下呈进。慈禧太后见其余的人没有筷子,便命折秫梗当筷子用。转眼间,一锅粥被吃一空。

不一会,李莲英出来,翘拇指对吴永说:“你甚好,老佛爷甚欢喜。你用心伺候,必有好处。”顿了顿,他又说:“老佛爷极想吃鸡蛋,能办到么?”吴永听了便出门去寻找,在一空店竟找到了五个,煮熟后用一个粗碗装着,佐以一撮食盐,捧交内监进呈。

很快地,只见李莲英又出来了,说:“老佛爷很受用,刚才所进的五个鸡蛋,竟食用三个,余下两个,赏与万岁爷,诸人皆不得沾及。这是好消息。但老佛爷甚想水烟,尚能找得到纸吹么?”吴永便又将随身带的粗纸搓卷好上供。

不数分钟,慈禧太后步出廊下,手托水烟袋,自点自吸。她饱餐以后,神态也稍闲整。见吴永在廊间,先絮絮问琐事,后又要吴永为她备衣服,并命他先回县料理。

吴永回县署,立即传谕各家居民,一律启户,在门外摆设香案,家有灯彩的悬挂出来,没有的就用红纸张贴,并嘱驾到时尽可于门外跪看,但勿哗动。居民遵命匆匆收拾布置后,不一会銮驾已至,两宫在稀稀落落的跪迎百姓中穿进而过后,先后降舆入馆舍内。

稍稍安定后,慈禧太后即召见吴永,还温语相慰,说“很难为你办理”。两宫随从见住房及接待不错,都高兴地说:“咱们今日已算是到地头了。”神机营管理大臣桂祥有阿芙蓉癖,瘾奇大,因仓卒随銮,未有准备。三日来担护驾重任,疲于奔命,竟忘了这吞云吐雾之举。至怀来后稍获喘息,他的随从忽想及此事,说:“出京三日了,老爷忙起来尚未闻过阿芙蓉呢!”不料这一说,竟触发他的烟瘾,桂祥立即全身瘫痪,神智昏迷。随从慌忙找来烟泡,他吸后始瘥,缓过神来。

县令吴永受命办理前路粮台。

慈禧太后与吴永谈拳乱起因。

吴永条陈十事,光绪帝代下罪己诏

慈禧太后至怀来后,惊魂稍定,即差章京拟颁谕旨,宣布暂行巡幸山西。旨命董福祥速带所部马队星夜启程赶赴行在,令荣禄、徐桐、崇绮留京办事,命河南应解京饷往山西,山西应解京饷解行在,并命怀来县筹措兵饷。谕旨颁发后,两宫又在怀来踞跸了两日。

由于出京时未备足所用,慈禧太后与隆裕皇后均缺换洗衣服,吴永便将其眷属较好的棉、夹衣贡奉。慈禧太后穿上这汉人衣装后,看着还颇合身,竟笑了起来。她见吴永以一边塞小县,能肆筵设席,供应自如;又城内秩序安堵,随从及卫队入城后食住亦有所安置,供应尚周贴,很是满意。于是她对吴永颇加器重,特由军机处传旨,命他着办理前路粮台,往西路各州开办传驿,预备皇差,征调粮食供应,总揽行营一切事务。

三日后,两宫启跸离开怀来前往宣化府,中午至沙城堡土木驿歇息。土木驿地僻荒凉,官员早已逃去,官署也被烧毁,只剩两间潮湿的小屋,里面发出霉臭味。吴永差人把小屋打扫干净后,即请慈禧太后、光绪帝与皇后进屋歇息,安排随从官员拥坐在院中。接着,他又走了几里在一小村庄找来一些粗粉饽饽,权且给两宫及众王公大臣充饥。

慈禧太后一面啃着饽饽,一面伤心地对随从叹息说:“不料竟至于此,真是惭愧痛心。唐元宗遭安史之乱,也是蒙尘于外,眼看着自己的宠妃死去而不能救,我今日所处比他更坏。”话刚说完,庆亲王来禀告总理衙门电奏:联军入宫,财宝被悉数掠取。慈禧太后听了甚为躁怒,随从们吓得一个个战栗不已,生怕她迁怒于自己。这时,快马又送来李鸿章从上海发来电奏,禀报议和情况,电奏说:“窃自7月16日以后,臣鸿章遵旨屡向各国电商,先行停战。距洋兵入京仅止数日,深恨无可挽救。7月21日以后,复以停战撤兵,分电切商各国,皆以剿匪弭衅各节,中国未能照行,两宫离京,情形迥异,设词推延,未允各派全权议事。”得悉李鸿章电奏后,慈禧太后心中更是焦躁不已。幸好张之洞、刘坤一两督又来电奏,说已再次致电各国驻沪领事请求保护两宫,并表示尽力保护东南。在得到这份联名电奏后,慈禧太后才略感慰藉,烦躁的心情才慢慢平静下来。在土木驿歇息过后,慈禧太后一行又往前行,至沙城东大寺时,天色将晚,便在那里住宿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