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强尤其是日本的掠夺给中国广大民众造成苦难的深渊,也理所当然地培育起他们的仇外心理和感情。然而畸型历史母体却生出了一个怪胎——以祭神坛方式出现的非理性反抗组织义和团。短短数月,中国北部七省遍地可见团勇,声势颇为浩大。
义和团打出旗号自称扶清灭洋、替天行道,或天兵天将、保清灭洋,这表明它是忠君爱国与愚昧迷信的结合。但它不只是自发的产物,而同时与一些朝臣疆吏的愚昧、默许和奖赏分不开。义和团初起于山东、斩杀洋教士、焚烧洋教堂时,山东两任巡抚李秉衡、毓贤闻之则喜,或庇护,或私下召见。而直隶总督裕禄对义和团神功和忠勇的深信不疑和保护态度,使直隶义和团势力迅速扩大,以致遍布北方各省,涌入京津地区。
义和团把整个京城搅得纷纷攘攘时,八十高龄的大学士徐桐亦深信义和团的神功。及至义和团围攻教堂、参与清军击败洋兵作战后,慈禧太后急欲依靠义和团的神功取胜,她颁旨招抚义和团并向列强宣战,并疯一般的发兵围攻外国驻京使馆。
而京津两地义和团受抚后,武器和给养全由清廷供给。团民们与清军共同防守城门,日巡街道,夜查户口。载漪、载勋、刚毅、启秀等大臣更自命为义和团领袖,团民可成群结队出入其衙门和府第。直隶总督裕禄则待义和团如上宾,其总署竟成为义和团的坛口。
义和团的忠君爱国与慈禧太后的爱权爱国一致,也与载漪等大臣的贪权恋位相合。因之慈禧太后是义和团的最高代表,也是愚昧和迷信的集中表现和化身。
尽管义和团的爱国热情可佳,且敢以血肉之躯去搏击枪林弹雨,但终是愚不可及。故他们的行为愈是悲壮,对社会进步的阻碍也愈大。在最终意义上说,义和团不过是在封闭落后的小农社会祭坛上新添的一样专制王权的殉葬品或神权和愚昧的直接牺牲品。尤其当军机大臣荣禄令武卫军将炮口对准围攻使馆的团民时,这种牺牲品显得比牲畜还廉价。
拳首朱红灯被戳,山东义和团涌入直隶。
载漪想借拳民灭洋人,刚毅赞许义和团忠义爱国
早在江南自立会党筹划举兵勤王之前,北方的义和团已在一些省份尤其是在山东、直隶的乡村兴起。乡民争相习拳勇,联络起来杀外兵、杀洋教士,焚烧洋教堂,其举动比之江南自立会党的活动要强悍劲猛得多。它犹如一股猛烈的旋风,似乎要把在中国土地上的洋人全部卷入到仇恨的坟墓里。
义和团最先在山东兴起时,得到山东巡抚李秉衡的奖许。甲午战争后的次年,山东有大刀会由仇恨日本人转而仇恨所有洋人。大刀会员杀死了两名德国传教士,巡抚李秉衡得知,不但不惩治杀人闹事者,反而加以庇护。德国驻华公使得知真相后,向总理衙门提出抗议,要求将李秉衡革职。总理衙门不愿得罪洋人,在请懿旨后即将李秉衡去职,改派毓贤接任山东巡抚。
毓贤上任后,即有义和拳首领朱红灯在山东树起保清灭洋旗,率拳众灭洋教,并掠教民数十家。毓贤闻知此事后,也与李秉衡一样,对之不但不加惩罚,反而兴高采烈。当属下传言朱红灯有神功时,毓贤更是高兴,即秘密传令召见他。
朱红灯奉命来到济南府后,毓贤问道:“义和拳仅凭双拳,就可与洋人的洋枪相斗,且能取胜,是何道理?”
朱红灯吹嘘说:“今日我辈所练之拳,乃义和神拳。它本是乾隆年间的义和门,来历久远。到嘉庆年间,我义和神拳更盛。时下我们习拳弄棒,降神召众,还烧香磕拜玉皇大帝,习经奉佛,持诵咒语,养成无边法力,故不怕洋人的枪械,更有法子灭洋人。”
毓贤见朱红灯说义和拳有灭洋法术,也不加考察,即信而敬之。他特示令朱红灯改义和拳为义和团,并为此专出告示张布。朱红灯受召见后,即奉命改义和拳为义和团,并打出“毓”字黄旗,更加毫无顾忌地烧教堂,杀教民。而毓贤每闻义和团烧杀洋人之事,总是大笑不止。洋人追究时,他对拳民庇护有加。法国公使为山东教民屡遭杀害事多次责问总理衙门,总理衙门大臣许景澄将此事通告军机大臣荣禄,荣禄为此多次警示过毓贤,可是毓贤阳奉阴违。荣禄害怕事情闹大,便向慈禧太后请旨,将毓贤从山东巡抚任上调至山西,派袁世凯代理山东巡抚。然而毓贤到山西就任时,特到京城拜见端王载漪、庄王载勋、大学士刚毅,仍然盛夸义和团忠勇可恃,法术广大,载漪等人听了亦深信不疑,还为毓贤的调任鸣不平。
袁世凯代理山东巡抚后,对义和团却采取与毓贤完全不同的办法。他上任不久,即力剿拳团,逮捕朱红灯,将其加罪杀戮。山东拳众见在当地不能容身,便纷纷西逃,涌入直隶省。此时直隶总督已由裕禄接任,他象毓贤一样,对义和团持保护态度,对其神功和忠勇亦深信不疑。直隶义和团在裕禄的多方支持下,其势力迅速扩大,并开始向临近省份涌入。至1900年三、四月间,义和团已遍布北方七省,并有少数团民进入了京城和天津外围地带。
义和团遍布北方各省的情状,军机大臣荣禄早已禀报了慈禧太后,但慈禧太后不置可否。5月29日早朝时,荣禄抱病入朝,第七次上折奏请慈禧太后降懿旨对义和团“赶紧剿办,以清乱萌,而杜外人借口。”荣禄奏请后,军机大臣奕劻,军机大臣王文韶,总理衙门大臣、吏部侍郎许景澄,总理衙门大臣、太常寺卿袁昶,总理衙门大臣联元和吏部尚书徐用仪等纷纷附议,赞同剿办义和团。
可是,军机大臣、刑部尚书兼顺天府尹赵舒翘,左都御使、顺天府尹何乃莹却联名上折奏请招抚义和团,反对剿办。他们在折中云:“拳会蔓延,诛不胜诛,不如抚而用之,统以将帅,编入行伍,因其仇教之心,用作果敢之气,化私忿而为公义,缓急可恃,似亦因势利导之一法。”
赵舒翘、何乃莹二人上折主抚,是有端郡王载漪等王公大臣在背后指使。载漪之所以极力反对剿办义和团,是因义和团仇杀洋人,而洋人是废立和建储的一大障碍。载漪最恼恨的是英、日等国公使在立储诏下后,仍公然表示要护保光绪帝。因此,载漪极想借助义和团的神力来抵制、消灭洋人。这样,慈禧太后可以安然训政,儿子溥儁更能安稳继承皇位,自己亦好作太上皇,独揽朝柄。
赵舒翘、何乃莹联名上折奏请主抚义和团后,户部尚书崇绮、军机大臣、吏部尚书刚毅,大学士徐桐,礼部尚书启秀,庄郡王载勋等大臣纷纷表示赞同。崇绮在折中称赞义和团是“灭鬼子之神兵”,他奏请懿旨“推广义和团,使其行之各省,如此处处是团,处处有备;家自为战,人自为兵,以同心御侮。”崇绮等大臣赞同招抚义和团,纵然有对洋人的不满,但多是向端郡王载漪献好。载漪自溥儁立为大阿哥后,已身价百倍,一些大臣争着来附势。崇绮本是同治帝的丈人,溥儁过继给同治帝为子,他与载漪便攀上了亲。徐桐则是溥儁之师,由于这层关系,他不仅成了载漪的帮伙,也成了慈禧太后的宠臣。而赵舒翘是徐桐援引官至尚书的;何乃莹也是因为阿谀载漪、刚毅等权贵新被提拔为副都御史。
由于载漪等重臣极力主抚,使剿抚不定的慈禧太后在朝对时,最后决计不听荣禄所奏,不剿办义和团。她降旨赵舒翘、何乃莹前往义和团民最大的结集地涿州一带察看,说若能令涿州义和团解散,就解散了;若能令招抚,就招抚了。赵、何二人得旨后,即前往涿州去了。
赵舒翘、何乃莹至涿州后,便招义和团诸团首领明谕朝廷德意,令他们解散。可是众首领却坚请直隶提督聂士成革职,说聂军奉总督裕禄令驻芦台时,不但不许拳民拆毁廊坊铁路,竟还开枪击杀拳民。赵舒翘、何乃莹觉得义和团的这一要求有些过分。二人正感为难之际,军机大臣刚毅却前来解围。刚毅是自行前来涿州察看的。他一到涿州,便向众团首领许诺先撤退聂士成军,还赞许义和团所作所为是忠义爱国。赵舒翘、何乃莹察看回京向慈禧太后复命时,未及上奏,刚毅即抢先奏告涿州义和团情形。他力言团民忠勇可嘉,更有神术,若倚以灭夷,夷必无幸。赵舒翘、何乃莹见刚毅如此态度,便附和刚毅所说。慈禧太后听信三位大臣的奏言后,即想宣抚义和团。
刚毅返回京城后,即有三千拳民相随到京。他们在城门外叫喊要进城护卫刚相,但守城卫军不准他们入城。正争持间,忽有人持辅国公载澜的令箭赶来,令守城兵士准拳众入城,守军不敢违令,遂开门相纳。三千涿州义和团获准进城后,即在城内摆坛。风声所播,拳民相继而来者日以千计,旬月间已有万数人涌入京城内,沿街随处设立起了拳场。这些身着各种服装的义和团民入城后,纪律很是严格。他们自带粮米,自烹饭食,并不扰民。除祭坛习武外,各坛还把自己的主张以揭帖形式散布出来。这些拳坛的揭帖,在京城的前门一带尤多。每每新出揭帖,总是有大群大群的人围着看。
6月初的一天,又有一大群人在看一新出的揭帖,只见那揭帖上写道:
庚子之春,日照重阴,君非桀纣,奈佐非人。
最恨和约,一误至今。割地赔款,害国殃民。
上行下效兮,民冤不伸。中原忍绝兮,羽翼洋人。
趋炎附势兮,肆虐同群。逢天曹怒兮,假手良民。
红灯夜照兮,民不迷津。义和明教兮,不约同心。
金鼠漂洋孽,时逢本命辰。待到重九日,剪草自除根。
这揭贴是一乾字团贴出的,在场的乾字团的一位二师兄颇知揭帖的内情。他对围观的众市民说:“这揭帖是从明朝刘伯温的预言碑那儿来的,这预言碑埋在北京西郊温泉山地下十五丈,是挖煤工人从煤洞中挖出来的。”市民们听了这话,啧啧称奇。
正当前门这位乾字团的二师兄向市民道出预言碑的来历时,在东单牌楼西裱褙胡同于谦祠堂的乾字团总坛内,一位身材高大的汉子正在对数百名团民说法。此大汉名唤李来中,陕西人氏,本是董福祥手下的武弁,因武功好,董福祥便与他结为义兄弟。随军至北京后,适遇义和团起,李来中亦即摆坛降神召众,一跃成为京城义和团的著名首领。
此时李来中是以玉皇大帝现身下凡说法,只听他对团众说:“天旱地荒,混乱扰攘,都是由洋鬼子招来。只有灭洋鬼子,才有风调雨顺之日。凡我神坛弟子,务使学得法术,精练神拳,协力同心,共灭洋鬼子。”当时中国北方久未下雨,春旱严重,团众听了这番话,都说要跟着他杀尽洋鬼子,更啧啧称赞玉皇大帝灵验。
在众人的叫好声中,该团的三师兄提请道:“请玉皇大帝为我团众宣示预言碑的事。”
李来中见请,即两眼上翻,双颊发赤。过了一阵,他拖着长腔说:“众凡辈请听清,预言碑本是我玉皇大帝派遣明朝大将刘伯温所留,定在今年四月八日现身,出来示众。碑上预言,正是天意。”
李来中嘴里虽然这样说,但他心里清楚,那预言碑是他差这位问话的三师兄事先去埋藏好的,它假托刘伯温预言,是为了蒙骗团众,获取人心。
有团民问:“预言中,金鼠漂洋孽,不知是何含意,请玉皇大帝宣示。”
李来中破解道:“金属西方,西方指庚;子年属鼠,金鼠即庚子。庚子之年,扫除洋孽,必定斩草除根。”
团众听了,齐声叫好,齐刷刷地向他跪拜磕头。
前门揭帖出后不久,北京满城都在传说刘伯温预言碑的事。这时,在宛平县司马兰村义和团一乾字团发出晓谕揭帖,自称要“扶清灭洋,替天行道”。另一坎字团则假托庆亲王奕劻连得三梦而散发揭帖,提出“义和团神会,特借人力扶保中华,逐去外洋,扫除别邦鬼像之流。不久刀兵就动,扶世救民。”揭帖还宣布,要对“遍方铁道俱行毁拆”。
义和团要扶清灭洋,大学士徐桐惊喜不已
义和团把整个京城搅得纷纷攘攘,其宗旨又是扶清灭洋,使大学士徐桐惊喜不已。这位老者素以理学自命,日诵《太上立德篇》,恶新学如仇。徐桐时已八十高龄,慈禧太后以耆臣硕望,每见必改容以礼,大政必询其意,故他晚年尤其骄横。徐桐邸宅本在东交民巷,因恶见洋楼,他出城拜客不走正阳门,每每绕地安门而出。见义和团拳民遍街走时,徐桐喜盈盈道:中国自此强矣。
当闻知刘伯温预言碑事后,徐桐特地要儿子徐承煜陪护自己去察看义和团。他一连看了几处坛口,听儿子说李来中的乾字团声势最大,便不顾劳累,来到摆在东单牌楼西裱褙胡同于谦祠堂内的乾字团总坛口。李来中闻讯,连忙率众祖师出门迎接,对他格外礼遇。
徐桐对李来中问道:“老臣来时,见门前树有‘乾’字杏黄旗,想必义和团当源于《易》之八卦了。但不知哪一派拳民最多?”
李来中答道:“在下特告徐相,义和团正是以八卦乾、坎、艮、震、巽、离、坤、兑而组为八大团,其中乾字团、坎字团人数最多,声望最高,宗派也最多。”
徐桐又问:“拳团如何摆团?各团服饰何以有别?可是自备的么?”
李来中即禀告说:“团民各在自己的坛场活动,各自摆坛,定时降神召众,联络时使用暗语。各团服饰颜色当有区别,乾字团拳民遍体俱黄,坎字团、离字团拳民所穿皆红色布衣,兑字团、巽字团尚黑色,其他团尚蓝、花、紫、灰色。团民衣服,包括包头、搭布、腿带,都是自备,由自纺粗布制成。”
徐桐这时指了指站在近旁的一名身着红色布衣的拳民,问他胸前兜肚上贴的所属卦的符号作何用。李来中说:“有了这卦符,便刀枪不入。”
话未毕,他脱去上衣露出自己胸前的卦符,运足气力,令一团民用长矛猛刺,连刺三枪,他前胸却丝毫不为所伤。
徐桐见了惊叹不已。他接着问何为摆坛,坛口如何设立,坛口敬奉何种天神诸事。李来中说:“各团所设坛口,大都设在庵、观、寺、院内,供奉有玉皇大帝、洪钧老祖、达摩老祖、关圣帝君、张天师或梨山老母等神灵牌位。坛门口两侧树的红地三角旗,其上或书有扶清灭洋,替天行道;或书有天兵天将、保清灭洋;或书有义和神团等黑色绣字。”
徐桐闻言,脸上顿生敬重之情。他最后问到众多拳民如何组成,如何统率时,李来中答道:“拳民多是青少年,在二十岁以下,平时以兄弟相称。拳坛的头目则称大师兄、二师兄。由各拳坛组成总坛,总坛的头目称为老师,又叫团首、元帅、祖师或天官。总坛头目大多法术广大,只要一声号令,兄弟们无不听从。我乾字团自摆坛以来,可谓所向无敌。”
徐桐听了,着力夸奖李来中,勉励他用其神功忠诚扶大清,奋勇灭洋人。
李来中得了嘉奖,兴高采烈地对徐桐述说起天津的红灯照来:“听说在天津,除有义和拳外,还有红灯照,红衣仙姑空中飞降,左手持红灯,右手持宝刀灭洋人,法力尤大。”
徐桐听到这里,更觉新鲜。他一时起兴,即令取来文房四宝,挥笔写就一联赠送与李来中。其联云:
创千古未有奇闻,非左非邪,攻异端而正人心,忠孝节廉,只此精诚未泯
为斯世少留佳话,一惊一喜,仗神威以寒夷胆,农工商贾,于今怨愤能消
李来中得到大学士徐桐的这副赠联后,将其悬挂在坛门口两侧。自此以后,他的坛场身价倍增,他本人更被拥戴为京城内总坛的祖师。
天津有坛口三百余,红灯照更是法力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