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盆大雨,震耳雷声,冲刷席卷而下,且看长风送柳,在雷雨中疯狂地扭动着身体,无力地垂下它的腰肢,仿佛此时此刻陷入一片混乱的徐维晴。她无声地哭泣着,脑子里充斥着纷扰繁杂的声音,清河顺着她苍白的腮边流下,也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阴谋的较量里,姜屏是注定的失败者。远处长廊尽头,姜屏与姜飞还在谈天说地,姜飞时而将目光转来,透过模糊的大雨,能够看到那火红的长袍,仿佛无法被雨水浇打灭去的熊熊燃烧的火焰
那是他永远望尘莫及的王者。
他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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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建筑庄重,灰黑色的墙瓦之上,在大雨敲打下仿佛更透出诡异的光华,四周守卫森严,着实是飞虫不可进入。此处御药堂,早年由夏锦衣张罗兴建而起,专门存放珍贵药材,与锦衣府上的药堂诸多相似,却储量更大,种类更多。
一边悠哉悠哉地欣赏帝都建筑的精妙绝伦、美轮美奂,独孤瑾墨跟随岳锦袖在雨中穿梭,又忐忑地躲在树后,不时往门口偷看。岳锦袖苦着脸,随着奔跑一抽一抽扯到伤口剧痛,然而他却撕咬着牙不吭声,等到有些头晕眼花,才压低声音说:“慢些,伤口有些受不了。”独孤瑾墨闻言,尴尬地吐吐舌头,歉意地笑道:“不好意思……着急了些,要不要先停一会儿?”岳锦袖摇头:“嗯,我先给你说好了,这个地方我也没有进去过。你可要记得姜晚哥的嘱咐,进去之后只找你需要的东西,不要多取,而且不要弄出响声来。”听他交代着前几句,独孤瑾墨很是耐心地点头,越到最后越显得心急,跃跃欲试道:“放心吧,不给你添麻烦……这真好看。”
岳锦袖颇有些无语,不过想起方瑟也曾交代过,想必独孤瑾墨并不是那种没正事的丫头,也就随她去了。
“其实……”独孤瑾墨舔着嘴唇,目光竟是一瞬间显露出十分露骨的贪婪:“如果有金针……哪怕只有三根也好……”
如若锦衣在此,见了她这神色,恐怕会惊讶地联想到那个被她成为“独孤前辈”的老头子……即是那个在她后颈上雕刻花纹的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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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雷炸响,闪电照亮姜屏身后的一簇黑焰般摇曳着,灼灼燃烧的身影,姜飞一惊,正后退一步,且看后者邪笑着,动作极速甚至肉眼无法跟随——
淬过剧毒的银针送入后颈,姜屏在这一刻定住,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渐而失神,身体僵直倒向后方。
姜飞惊骇地环视一周,姜屏身边的随从侍卫皆萎靡倒地,昏迷不醒。有几位高手挣扎着靠拢过来,那黑影推姜屏在姜飞面前,令他扶持,自己快速上身,雨幕雾气氤氲朦胧,姜飞竟是一瞬间看不清那人的走路模样,就只听见变了调的低低呜咽过后,耳轮中只剩下大雨敲打地面的声音。
噼里啪啦。
就像记忆里鲜血洒满地面的声音,那样清脆粘稠,不搭调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功成,宁远大摇大摆地从四仰八叉的侍卫堆里走出来,勾着邪笑,扶过已经陷入重度昏迷的姜屏,低声骂了一句:“毛的,这家伙还真沉!”他又诡异地笑起来,抬眸,见姜飞目瞪口呆的模样,遂冲他亮了凉拳头,道:“小子,你想试试这滋味吗?”一系列无声而极速的变化,令姜晚意识到眼前此人绝非善类,他不敢多言,微笑着摆手,将眼底的惊骇与恐惧收拾完,旋即对上宁远的眼。
“一会儿我把针抽出来,你只要扶着他去叫侍卫,说他头痛突然晕倒就好了,不出三日,他就会因病驾崩,到时候该怎么办,就是你们皇族的事情了。”宁远笑着耸耸肩,借着雨大视线不明,突然十分惆怅地开口:“你知道么,就这么一下子,姜夏的命运整个翻了个个。”宁远淡淡地说,“听独孤那小姑娘说,这根银针上淬炼的毒物,有七七四十九种,经过三十二道工序,花费足以买下半个城。”
姜飞心头一震,一种冷意爬满脊背。
“我要杀他易如反掌,方瑟也是,其实姜晚也是。”宁远说着,看了看自己的手,咧嘴继续笑:“你知道么,其实姜晚昨儿晚上就回来了,他来找我,给我把你们这点破事都交代了。”他说得仿佛自己是主角,旁人都是他的陪衬:“可是他的命,却牵连着姜夏国土之上亿万子民的生命。”激烈的雨声里,宁远的声音显得空旷而寂寥:“我一直觉得他称得上是明君,也因此才会决定帮他除掉姜晚。”
“可是他不得不死。”宁远说着,面无表情地抽出银针。
姜屏低低呻吟了一声。
“姜夏就要变天了。”宁远说着,拍了拍姜飞的肩膀:“站到哪个阵营,我想你已经做好了选择。”
姜飞沉默。
“对了。”宁远说着,指向远处扑在姜晚怀中痛哭不止的徐维晴,略有些艰涩地问:“那女的……什么来头?”
姜飞心中正盘算着是否要从属姜晚,继续做自己逍遥的八王爷,忽听宁远这样问,不由地一愣,反问道:“宁公子怎的想起问这一茬?”宁远摸摸鼻子,倒了手扶着姜屏,尴尬地笑了笑,讪讪地说:“那个……没什么……好奇而已。”想着姜飞为人比较清正,他踌躇着,还是说:“她很像我的一位朋友。”
一位……朋友么?宁远在心底嘲笑着自己。
姜飞似乎并未察觉到宁远不自然的神情,他微笑道:“那是齐国前来联姻公主,唤作徐维晴,去年嫁来的时候逃过婚,后来被长公主搭救,做了她的丫鬟,而后也不知怎么的,就突然又嫁给了九弟——也就是念衾……呃,姜晚。”】
宁远皱起眉,口里随意地说着:“那……罢了罢了,这家伙交给你了。”
言罢,把姜屏往姜飞怀里一推,等姜飞寻找时,宁远已经失去了踪迹。
或许姜晚并未听清徐维晴面对宁远那声模糊的“卢小渊”,然而这件事却深深扎根在徐维晴的脑海里不敢往坏。从这天之后的几日里,宁远都没有再出现。
得到各种药物的岳锦袖与独孤瑾墨也回到姜晚身边,依次见过徐维晴。
姜晚权衡再三,终究携徐维晴往他处移挪,并未令旁人明晰自己生还的事实,在徐维晴担心的目光里,他先是极度虚弱地坐下来,任丫鬟们擦干脸上的雨水,又遣散众人独留下岳锦袖帮他换了药,躺下,这才招呼徐维晴坐到他身边,握着她的手,邪魅的眼神不住地打量了她急得煞白的小脸。
“担心了?”他这样调笑,气若游丝。
徐维晴无助地握紧他的手,一句话也不说,静静地坐在那,低下头,竟是没有再流泪:“担心什么啊……只是……不适应而已……你别说了,快休息休息吧……”
“呵呵……”姜晚笑着,牵起剧烈的咳嗽,完全不像刚刚雨中护着她的那般模样,他带着徐维晴的手,划过自己的胸膛,停在伤口的位置,逼她对自己用力。
他简述了与宁远交手的过程,然后微笑道:“后来我告诉他,锦衣手中握有‘琉光鉴’和……”姜晚欲言又止,旋即自嘲地笑道:“他就说,他要加入我们的阵营。然后他就……”
姜晚笑道:“我告诉他,我的心脏,偏向右侧,因此按照他对正常人的了解进行刺杀,我死不了。不过要做给所有人看,姜屏才会信,所以我就牺牲了一下。”
徐维晴低下头,泪水滑落,滴在他的掌心。
“傻瓜,你不会爱上我了吧?”姜晚颇为自恋地笑起来,突然伸手在她的额头上弹了一下:“去,给为夫倒杯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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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的时间转瞬即逝,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早朝上姜飞竟是眼睁睁看着姜屏一身龙袍,气色正常地端坐高堂之上。
“这……”姜飞低下头,脸色苍白。
姜屏昏迷前看到的就是自己,他会不会因此怀疑自己,而后对自己下手?姜飞简直有一种冲动,想要把这一切和盘托出,来保护自己,然而……
在姜晚的阵营里,哪怕其他人乃至徐维晴与姜堇澜都可以忽视,却唯独有一股坚不可摧的力量,可以左右整个姜夏的风云变幻。
若要在姜晚与姜屏你死我活的争斗中选择一个人最终活下来,了解内情的人必然清晰——
她,夏锦衣的选择,只能有一个。
姜飞缄口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