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死亡与生存,都是一种阴谋,那么当二者摆在面前时,要相信哪一个?
金碧辉煌的会客厅中,姜屏上座,忧愁地用指甲敲打宝座,看着对面那个一脸无所谓的美男子:“爱卿这是作何?将九王爷的死讯传播宫中各处,这并不是朕的本愿!”宁远耸耸肩,嬉皮笑脸,竟是丝毫没有把皇帝放在眼里的感觉:“我可是杀了那家伙之后,快马加鞭连夜赶过来报告给你的,这其中走漏了风声,也是我没有预料到的,难道陛下要加罪于我?”尾音上挑,宁远的神色与语气都给人一种挑衅的感觉。姜屏不语,只是微笑。
宁远作为一个游荡大陆的杀手,还是有职业道德与口碑的,他既然如此肯定姜晚已死于他手,那边不会有假。姜屏这样想着,唤来左右,赏金百两,珠宝五车,另送佳丽三人,供其居住帝都这几日时时享乐。
就这样,宁远决定在帝都住下来,等待“好戏”的开场。
姜晚生死不明,岳锦袖与独孤瑾墨二人忙得团团转,毕竟二人的医术都要比那些江湖郎中要高明得多,二人掐着姜晚微弱的呼吸与心跳,苦苦支持着一日一日向帝都靠近,与此同时,对此事尚未明晰的方瑟,却正绞尽脑汁拖延时间,将与锦衣二人前往帝都的行程日期后延,为姜晚在帝都的大动作争取时间。
天气一日一日热起来,转眼春花落去,趁着还不是那样闷热,方瑟将东堂内打点好,又与残花商定了前往主阁的日期,这才提琴离开,循着锦衣的暗号,前往她自己寻找到的一处森林空地。
树叶嫩绿,翠****滴。剑啸、风动。
夏锦衣颓然坐下来将手中残影丢到一旁,将略嗔怪的神情对准方瑟:“你小子,还跟我平手啊。”方瑟也微喘着坐下来,将落霞琴放在膝上,摆了摆手,笑道:“许久都不曾与你动手,没想到你的进步这样迅猛,多半是琉光鉴的原因罢。”夏锦衣抹了汗水,靠着方瑟的肩膀,仰头看着树叶婆娑:“那么你之前,一直是让着我?”方瑟微笑,伸手在琴弦上撩拨:“哪敢。”琴音清澈,方瑟就这低低哼唱了几句,又说:“之前只要正常水平就可以与你打平,可现在,纵使我不想全力以赴,也怕这刀剑无眼。万一伤着我,锦衣你也会难过不是么?”夏锦衣勾唇轻笑:“就你会说话。”一顿,她仿佛又想起什么,问道:“在你对我动情之前,你刺杀姜屏,为何多次不果?”方瑟摸摸鼻子,嘿嘿一笑道:“一来,姜屏的确做的不赖,二来……姜屏已经登基为帝,师父曾经主张力挺姜屏上位,后因失踪而不了了之,【浮生阁】选在内忧外患的当口想要匡扶旧朝,这个命令我也看不惯。第三么……有人暗中阻止,我也很辛苦的。”
“姜晚?”
“是啊,那小子功夫其实不赖。”
歇息片刻,夏锦衣撑剑站起来,将残影在方瑟面前挥动:“继续。”方瑟就势扯住锦衣的衣袖,将其揽入怀中:“先别……。”锦衣安安静静地靠着方瑟结实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突然间不知为何,泪流满面。
这种……安心的感觉……
与此同时,曾经敌对的两位帝国高层中最不安分的女子,正呆在同一个小黑屋里咬耳朵。
“这怎么可能!”姜堇澜说着,随手打翻身旁一只铜盘,听它清脆一声磕在青石板上,滴溜溜旋转,然后趴下:“晚哥哥那样厉害,他怎么可能会死!”这样说着,姜堇澜的眼眶已经红了,她歇斯底里地喊着:“我不信!”徐维晴看见她情绪这样激动,顿时觉得有些无语,连忙凑过去捂她的嘴巴:“你小点声!我今天叫你来就是想商量这件事……你先淡定一下好吗?”
曾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骄傲公主,曾经有长公主有九王爷罩着的徐维晴,终于有一天要开始独立面对问题,要联合与自己同样关心与关注姜晚的姜堇澜,来盘查这件事情的因果。
她终于劝着姜堇澜坐下来,纵使自己已经被这件事搞得焦头烂额,她强迫自己镇静下来,耐心地跟她说:“好了……我相信晚——九王爷一定不会死,他一定只是潜藏在什么地方,等待时机。”她皱着眉,那张精致的娃娃脸,突然给姜堇澜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可是……”
徐维晴捂住她的嘴巴,强迫自己微笑着对她摇摇头:“虽然因为九王爷娶我这件事,你一直对我心有芥蒂,但请你相信,此时此刻我们有完全统一的目标,就是要救他。”
姜堇澜在这一瞬间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向自己承诺归还一切的女人夏锦衣。徐维晴跟着夏锦衣的时间不短,她又那样聪明,怎么可能学不到锦衣性格中的那种淡定与沉着?
姜堇澜深吸一口气,看着徐维晴:“好吧……你想要怎么样?”
“我要见莼阳公主,你帮我把她弄出来。”她的脸,隐匿在阴影里,“如果九王爷的‘死’与姜屏有关,那么我会杀了他。”
(十日后)
阴云密布,闷雷滚滚,阴霾笼罩了整个帝都,压抑得所有人心头惴惴不安。这一日,与曾经过去的每一天一样平静,然而天幕之下却又一片风起云涌。
黑云压境,山雨欲来。
“怎么样?”姜堇澜走上前,她身边跟着八王爷姜飞。徐维晴站在城墙边缘,眼睁睁看着顷刻间大雨滂沱,倾盆而下。惊雷炸响,闪电划破阴暗的空间,映照得那女子脸色苍白无血色。
“是他让宁远做的。”她的目色那般空洞:“我要杀了他。”
“王妃,你要镇静!”八王爷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来:“锦衣不是已经告诉你,她正在往这边赶来么?等她到这里,知道姜晚不在了,必然会为你讨个说法的!”
“我不是为了我自己。”她冷冷地说。
姜堇澜站在徐维晴的身后,目光里充满了惊愕。她一直以为自己对姜晚的爱超越任何人,而且她从手下那些丫鬟口中也得知了徐维晴与姜晚的故事,这两个人几乎没什么交集,成亲后似乎没有圆房,在一起的时间少得可怜姜晚就已经外出,然而徐维晴这种从骨髓里透出的对姜屏的恨意,却是与那个与她关系并不那么亲近的九王爷紧密相联。
而且,在得知姜晚的死讯后,她并未像自己一样哭得死去活来,而是四方奔走去寻找这件事情的原因,并且信誓旦旦地想要为他报仇。
就是在这一刻,姜堇澜怯懦了,她突然觉得自己不值得与她作对。因为……这种差距,是嫉妒、愤怒、躲避都无法弥补的。
“今儿姜屏会去看太子。”她皱着眉头,那张精致的脸孔上布满冰冷的阴云:“我会去用毒杀了他。”她说完,转身往外走。
“你等等!”姜飞拉住她,压低声音:“我帮你拖住他,你尽量用旁人无法察觉的毒药。”
徐维晴默认。
“还有……”姜堇澜轻声说,“不要伤及无辜啊。”徐维晴低下头,看着自己因为研制毒药而变得粉红粉红的指尖,低声说:“不会的。”
殿口长廊上,姜飞与姜屏看着珠帘般细密的大雨,谈天说地。
徐维晴站在雨里,花妆谢,乌发枯,她宛若一尊雕塑,等待着最好的时机。
这一刻她想起了很多。那个喜怒无常的英俊王爷,是什么时候让自己这样在乎的呢?也许是挑开红纱的那一瞬间,他落寞而嘲讽的眼神,也许是背对自己入睡的那夜,他带来的安稳与幸福,也许是对自己的维护和照顾,短短的接触却让自己深陷进这一场感情中。
哪怕他不喜欢她,她也要为他报仇,因为无论如何,她已经是他的妻子了。
徐维晴举起手中的瓶子,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用毒,且绝不是最后一次。她想知道,当姜屏死亡来临时,自己会不会……好受一点……
“咝……”宁远大摇大摆地从后面走过来,在她耳边,在哗啦啦嘈杂的雨声中笑嘻嘻地说:“哎,王妃是吧,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谁把你怎么了?”
徐维晴瞪过去,却突然五雷轰顶一般,哪怕雨线朦胧,也无法模糊那样一张深入她骨髓的面容——“卢小渊?!”
宁远怔住。
然而命运的齿轮却在这一瞬间被推动,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将她揽入怀中,那个亦然令她朝思暮想的声音,低迷沙哑地响在她的头顶——
“谁欺负本王的妃子了……难道,是姜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