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日光洒遍大地,夜雨绵绵,花落知多少。昨日笑语,今日已颠沛流离。陆离北上,薛子明回东堂复命,小小的客栈里,春光融融。
“锦衣?”伸手摸到身边空落落,方瑟心头一紧,一个鲤鱼打挺起了来,就听见一声轻笑:“呵,瞧把你吓的,喝点汤。”方瑟转而视之,果然锦衣已经梳洗妥当,从店家处讨了清汤,放在桌案上:“你能不能成熟些,睡到日头高挂才起来,若是旁人见了,这便是大名鼎鼎的琴杀方瑟,还不要笑死。”被夏锦衣这般奚落,方瑟不以为意,反而笑着下床洗漱穿衣,一边笑着回她:“那也只有你能看见我这模样了,我觉得你应该觉得很荣幸。”
“少跟本少贫嘴。”夏锦衣坐下来,端端正正,直直看着方瑟开始用膳。被她这样瞧,方瑟登时有些脸红,笑道:“锦衣怎的这样目光?”本以为夏锦衣又会嘲讽他,方瑟正低下头,却听对方轻声说:“你脸色太差了。”
他笑笑。
“我需要尽快赶去南诏府,你在这边好生休养,待遴选阁主之时,我们在那里会面好了。”夏锦衣说着,目光下移,长睫垂下,如此钢铁般坚硬的女子,竟是一刹那显得有些楚楚可怜。方瑟慌忙放下双箸,紧握锦衣的双手,语气凝重地责问:“你是要丢下我?”不等锦衣回答,方瑟继续道:“不要丢下我!”四目相对,终是锦衣败下阵来,耸耸肩,歪着脑袋看着他:“可你的身体……”听她话,方瑟自是不乐意:“我堂堂琴杀方瑟,身子骨硬朗着,不碍事。”他自顾自笑着说:“若是没有我弹琴助兴,你怎能有耐心挨到南府呢!”
夏锦衣无奈,抽手,取来双箸塞回他手中,轻轻点头,微笑。
两个人不知不觉已经这样亲近,方瑟心中已经开始打算着谈婚论嫁。毕竟双方皆无父母,又无直系师长,非要算,恐怕也只有姜晚算是“长辈”,若是宴请宾朋,如此混乱时候,也不知谁有闲暇……
方瑟突然抬起头,微笑着凑近,在夏锦衣耳边轻轻说道:“不如我们先简单完婚如何?待【浮生阁】诸事完毕,我再为你补上隆重的仪式如何?”
两团红云飘到夏锦衣面颊之上,她低下头,别过脸,瞬间竟羞怯至此。
方瑟顿时觉得自己有些太急躁,坐下来,目光温存地注视着锦衣。
突然,两个人神色凝重起来,相视一眼,瞬间都站起来。
方瑟抬起头,望向门口,淡笑曰:“既然来了,不如进门一叙。”
客栈的门被推开,瞬间两个身影已经出现在锦衣二人面前,这二人身罩黑衣,如鬼魅一般悄声无息,身旁环绕着若有若无的香气,锦衣低下头,轻嗅,分辨出这是一种能够扭曲视线的致幻剂。
“不知二位来此有何贵干?”方瑟猜测此二人来自南诏府,于是站出来,微笑着拱手施礼。
为首的那位黑衣者对方瑟摆了摆手,嗓音沙哑,仿佛四五十岁年纪,是一个老气横秋的男人:“敢问此处居住……是否为长公主?”
方瑟回头,看见夏锦衣神色凝重地站起来。锦衣上前两步,与方瑟并肩,在其授意下亮出残影,不卑不亢:“本少在此,敢为阁下何人?”
黑衣者笑道走上前,上下打量她一番,又将怀疑的目光转向方瑟,锦衣淡淡地说:“但说无妨。”于是黑衣者对锦衣恭恭敬敬施礼道:“【浮生阁】南诏府,外府总管肖泽,久仰长公主大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说着,他抬起头,苍老的面颊上,特殊纹路的面纹昭示着他的身份。
方瑟、锦衣二人惊讶对视。
“肖总管……”锦衣黛眉微蹙,“本少正打算前往南府,此时南府上层都应该知晓,不知您为何不远万里来到云梦州,可是有什么要事?”
“实不相瞒——”肖泽低着头,嘴角却扬起一丝怪异的笑:“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实在希望家中小徒代替阁下,作为南府参与阁主遴选的候选人……”
锦衣耸耸肩,转头看见方瑟正无可奈何地点头。“那么,请问肖总管,”方瑟出言,“我们能得到什么好处?”锦衣剜他一眼,方瑟以眼神安慰:稍安勿躁,我知道怎么回事,这老家伙可不知道。
肖泽向身后招手,他身后那另外一名黑衣人走上前,从黑袍下取出一只檀香木盒,恭敬呈上。锦衣走上前,双手在木盒上摸索敲打,确认机关全部解除后,轻轻开启一个缝隙。
淡紫色的粉末,从盒子缝隙里飘出,锦衣霎时变了脸色,砰地阖上檀香木盒,与方瑟四目相对,两人面色皆是凝重万分。锦衣双手捧盒,抽动嘴角,低眉道:“阁下,此礼过于贵重,锦衣不敢收。”肖泽却笑出来,笑声沙哑,竟显得有些诡异:“长公主好眼力,但从飘出的粉末,就能判断出盒中内容啊。”夏锦衣冷笑一声,方瑟摇了摇头,翻手将檀香木盒打翻在地,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檀香木盒滚了三滚,盒子裂开,竟是满盒的淡紫粉末,散落在地,随风铺陈开来。
“这就是你们的诚意?”方瑟冷冷地说:“本以为你们真的用七星海棠来‘贿赂’长公主,没想到,竟然是一堆冒牌货。”方瑟抬脚,在满地粉末上蹭了蹭:“淡紫颜色品种的七星海棠本身香味隐晦,与奇香接触定会促使毒性增强。相处一室之内,你们没有时间逃开,因此此檀香木盒之中,定然不是七星海棠。”
夏锦衣抬起头,语气冰冷起来,那种许久不曾出现的、血煞慎人的刻骨杀气弥漫开来:“你们这是在轻视本少么?肖泽,我敬你为南府外府总管,你就是这样来谈条件的?”然而就在肖泽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时,方瑟突然挡住锦衣,上前施礼,道:“这候选者之位,且算长公主自行放弃,肖前辈,不要伤了和气。只不过,还请允许小生多问一句,南诏府可是不相信长公主?或是……对于小徒有确凿把握?”
四下时刻弥漫着紧张的气氛,肖泽转而朝向夏锦衣,低声道:“这便不是二位所能知道的了。”
说罢,肖泽也不收拾地面,带着身后的黑衣者,转身离去。
等到确认他们离开,方瑟关好门,扯着锦衣的手臂到一旁坐下来,乖乖看着她,听候发落。
锦衣却未对他擅作主张发表半分言论,只是看着他,说了两句话:“为了防止他们的猫腻,我看我们还是前去帝都,同锦袖一同动作得好。另外,刚才肖泽身旁那名黑衣人,似乎道行不在他之下。”
【浮生阁】南诏府外府总管肖泽,手下仅有一名徒弟,赐名小筱,本名岳锦袖,极少数人得知内情,其与长公主夏锦衣乃同父同母亲生姊弟。
方瑟摸着下巴,一边点头,一边说:“看来我们接下来都要在帝都汇合了,不过还需等我将这边安顿好,彼时我们一道同去主阁便是。另外,能够与肖泽共同出入,刚刚看到他的半边脸孔,似乎很是年轻,应该是……”
“谁?”
“前任南诏府府主小徒,现任府主之师弟,南诏东。”
“前任府主之徒?!”夏锦衣站起来,呼吸也急促起来:“师承于母亲?!”
“可他似乎一面也没有见过师娘。”方瑟自然也知道,与“湮”同时的“魂”在担任阁主之前,曾为南诏府府主,后来传其位于大弟子,在南诏家族之中选取骨骼清奇者为小徒,而后随“湮”前往东堂,事后下落不明,直至今日。
夏锦衣颓然坐下,看着方瑟,默不作声。方瑟走过去,抱住她的肩膀,令她靠近自己,然后低低安慰她:“锦衣,有我在,没关系的,所有的谜题,一定都会解开。”
前方的路,还很长很远。
帝都此刻,也早已炸开锅。
“天啊,你听说了吗,九王爷被杀啦!”
“真的假的啊?这可不得胡说,要掉脑袋的!”
“谁胡说了,听说他随身的腰牌、令箭甚至是佩剑都被带回来了!”
“那可不得了……”
“别瞎说,又不见尸体,怎么就确定他死了?”
“听说办事的是那个‘盗王宁远’,他杀的人,偷的东西,从来没有虚报。”
在这样乱糟糟的流言蜚语中,被欺负得惨兮兮的徐维晴整了整衣襟,揣着《霁兰经》手抄本,学着锦衣的模样,淡定地行走其中,以娇弱的肩膀,瞬间支撑起整个定安王府。
她俨然成为一个女主人,将里外收拾停当。
她没有哭。
但她的心,却极痛,痛到麻木。
姜晚……姜晚……我求求你出现在我面前,告诉我……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