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阴翳,日光不透,略显阴森。土地蓬松,杂草混乱,灌木夹杂着弱小纤细的花瓣,随微风摇摆,血腥味一路蔓延,染红了翠绿一片的世界。
等到姜晚铁青着脸色停下来,回过头去的时候,岳锦袖已经面容苍白扶着树干气喘不止,扶额,直接靠在树干上,抬起头,双眼已经失去了光彩。
“喂,呆子,看什么呢?”独孤瑾墨已经跑出去好几步,气喘吁吁地回过头来,看见岳锦袖虚弱地往自己方向看,又嗅到血腥,这才觉察到不对劲,慌忙跑过来:“你怎么了?喂别吓我!”
姜晚绕到他背后,看见他的后背已经被利刃划开一条触目惊心的伤口,随着他的剧烈运动,伤口血流不止,血肉模糊!
“天——”独孤瑾墨眼里已经蓄满了泪水,她捂住嘴巴,紧紧咬着牙,扑过去扶住他:“你傻啊你!”
岳锦袖虚弱地摇了摇头,艰难地笑了一下:“我答应过姐夫……要照顾你……好好照顾……自己。”他这样说完,直接软倒在地。
姜晚眉头紧皱。
若是别人的死活他可以不顾,但岳锦袖是锦衣的亲弟弟。也就是他的亲人。
“喂——你个呆子!”独孤瑾墨摇他无果,只好一边流泪一边扯下裙角,为他擦药,简单包扎,虽有些颤抖,但手脚还算麻利。简单处理后,她抬起头,正对上姜晚富有深意的目光:“你看什么啊你,现在怎么办?”
姜晚无奈地摇了摇头,摊手,笑道:“没办法啦,这一串血路侵染下来,宁远那混蛋一定很快能追上。我们本来跑的就不如人家快,有血腥味做引路,多半还是会被追上,这林子又大,一时半会想要跑到人多的地方还真有难度。倒不如在这里好好等着,也能保存些体力。”他说着,向岳锦袖的方向努了努嘴:“这小子其实蛮厉害的。如果他能醒过来——”
“可惜,他永远也醒不过来了。”宁远勾唇一笑,从树梢上跳下来,微喘,手中峨嵋刺上,鲜血滴落。那是属于岳锦袖的血。
独孤瑾墨站起来,挡在昏迷的岳锦袖身前,怒目而视:“你这个混蛋!”
宁远摆了摆手指,啧啧两声:“小姑娘可不要说这样的话嘛,今儿我的目标不是你,你若想守着那小子,便守着,不要插手我们之间的事情。”宁远将嚣张的眼神递给姜晚,得一个邪魅笑容回应。
剑拔弩张,顷刻爆发。
血腥的颜色,在她的眼前泼洒,勾起她许久许久以前的回忆。刀光剑影,是横亘在她心底最痛苦的念。
“不……不要这样……”独孤瑾墨无助地坐下来,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多么想要冲上去,然而周围敌人越聚越多,她自保尚且足够,然而身边还有昏迷不醒的岳锦袖,想要顾及他,再帮忙姜晚……
毒雾弥漫,她小小的身影跪坐在那里,双手倒开各种瓶瓶罐罐,突然丢给姜晚一个瓶子,逼他喝进瓶中药水,又粗鲁地给岳锦袖塞了些药水。
可是不管用,周围的敌人只是暂时后退,林中刀剑相磕,姜晚与宁远的对决仍在继续。在姜晚的面容上,没有任何惧怕,然而他紧蹙的眉心,却昭示了他的力不从心。
“喂,小子。”他低低地说。宁远嗤笑:“要打便好好打,你想说什么?”姜晚抬起头,注视着宁远的双眼,目光坚毅不屈:“你在大漠游荡多年,一定听说过琉光鉴。”宁远奋力进攻,左右上下步若闪电:“没错。”姜晚轻笑,不慌不忙招架:“据说大漠楼兰古国之内,琉光鉴一直封存在龙城地下,我想饶是宁远你,也没办法接近。”
宁远朗笑,后退,左脚接地,身体前倾,脚踝一转,再向前冲过去:“那又怎样?!”
“你愿意,跟着琉光鉴的主人么?”姜晚邪笑着,“总比这样跟着谁都能混要好得多!”
“你?”宁远嗤笑,峨嵋刺左右开攻,速度奇快,竟是直接将姜晚击退数十步:“就凭你——?”
“就是你所见,卢小渊身边的那女子。”姜晚微笑着,手腕已经被划伤,然而他眸中敛着深潭,那种蛊惑而邪魅,让宁远微微动容。
他在心底惊想,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男人,才可以在武学上已经落下风的情况下,还这般风轻云淡地拉拢人?
“与她相关,我希望你可以联想到一个名字:岳湮。”
宁远停止进攻,两人拉开一段距离。
“岳展华?”
姜晚一愣,心想如若提到岳湮二字,一般人只以为这二字昭示着【浮生阁】湮杀的大名,很少有人知道锦衣的父亲真名为“岳展华”。不过姜晚仍旧淡然,因为他知道,“岳湮”二字中暗藏的玄机,是哪怕道破湮前辈名讳,宁远也定然不会知晓——
“你是说,那女的跟岳展华有关?”宁远向四周招手,数人尽退向后,宁远展开危险的笑容,一步一步向姜晚踱去:“既然这样……”
两个人耳语几息。
似乎谈崩,姜晚怒目而视,后退持剑,宁远一步三摇,凌波微步,直将峨嵋刺指向姜晚,两人拆招换式,电光火石之间,峨嵋刺正中姜晚胸膛。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惊愕爬满脸庞。
独孤瑾墨站在那里,孤零零地。
岳锦袖依旧昏迷,背后缠绕的布条已经被血侵透。
微风轻摇,血洒四海。
“喂,呆子,你干嘛。”
“你哭了?”
“胡说,才没有!”
“辛苦你了,照顾我这么久,还把姜晚哥弄回来了。”
独孤瑾墨闻听此言,抬起头,看着岳锦袖露出苍白的笑颜。他一定是在安慰她,用他虚弱的笑容。岳锦袖坐到独孤瑾墨的身边,与她并肩看天上的星辰。
当岳锦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丢在一处废弃的古庙里,身边是泛着热气的浓汤。他一边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只是看着破碗里蝎子还是蜘蛛的残骸有些倒胃口。干掉浓汤,他坐起来,环顾见姜晚灰头土脸被丢在一边,仿佛已无气息。他转过脸,就看见独孤瑾墨独自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仰望星空,于是他走了过去。
“镜杀死了,我要怎么跟表哥交代呢?”独孤瑾墨懊恼地抱着脑袋,泪流不止:“镜杀还要继承王位……他还要帮【浮生阁】与朝廷建立更巩固的联系……”
“呃……”岳锦袖有些手忙脚乱,毕竟照顾女孩子这等事,远没有保护她不受外伤这么简单。
手忙脚乱好一阵,独孤瑾墨才稳定了情绪。
“其实,我有一件事情不明白。”岳锦袖试着转移话题:“那个……”他略有些怯怯地看向独孤瑾墨,见后者抹着哭花的小脸,好奇地看过来,便放心大胆地问道:“不是不让亲属加入【浮生阁】么?”独孤瑾墨斜他一眼,耸耸肩:“那你跟你姐不也是亲属吗?”
岳锦袖嘿嘿一笑:“这不一样。我一早并不知道她是我姐姐。”
独孤瑾墨抬起头,望着天空中浩瀚星海,声音落寞而孤单:“其实琴哥哥,他并不是我的亲表哥。”她突然牵起一个不明意味的笑容:“他亲手杀了我的表哥,就在我面前。”闭上眼还可以回到那时候,当独孤瑾墨风尘仆仆地扑进家门,却看见了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白衣琴师与残忍的衬景格格不入,正将琴中剑插入少年的腹部。听见脚步声,方瑟转过头,就看见了独孤瑾墨呆滞的表情,他一愣,才发现独孤瑾墨的面纹,却又微笑着不假思索地抽出剑:“你也是【浮生阁】的人,你也要经历生死。”他顿了顿,“你也要体会这种噬心的感觉,才能成长。”
往事历历在目,独孤瑾墨低下头,看着月亮在脚下投射的光芒:“我知道,我也无能为力。当我杀死一个人的时候,雇主满意了,可是被杀的那个人的家庭呢?他的家人怎么办?”她缩了缩脚,“其实……其实也没有办法……我们总不可能满足所有人的愿望。”
夜色如流水。
宁静祥和中,蕴含着无限热血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