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阁】被誉为中陆的枷锁。这片大陆的中央,一切风云变动,乃至王朝更替,都在它的笼罩范围之内。若说中陆之上耸立的帝国是骨骼,那么【浮生阁】就是血液与经络,甚至肌肉。主阁纵观世事变迁,东方主强攻刺杀,西方主兵戈炼器,南方主毒蛊奇材,北方主情报勘探。
其中东方分堂晋元东堂,是以艰苦卓绝的生存环境,培养心狠手辣的刺客团队,那是浴血彻骨无法形容的痛苦。
东堂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选择骨骼清奇、示意练武,或者身世特殊、有韧劲的孩童加入,百八十人共同成长。他们每个人之间,都会建立起深厚的友谊,然而他们每个人从加入的第一天就被告知——你们之中,只有三个人可以活下来,其他的人,都会死在那三个人的手下。
接着就是残杀,刻毒的、阴狠的残杀。
遗留下的三名甚至更少幸存者,会拜同一个人为师进行进一步的修炼,其中第一个出师——亲手弑师的人,有资格进入玉格进行进一步的修炼,最终成为东堂的骨干,另外两人将进入石格,在不知多久以后的未来,成为新鲜血液的弑师对象。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晋元东堂的地下,尸骸叠罗,苍白的骨成为了另一种制作武器的原料,孩子们手刃朝夕相处的同伴甚至启蒙的恩师,他们的血,一分一毫,会残酷地冷下来,他们必须接受,因为这是规则,这是凌驾于万人之上的规则。
冰冷的规则。
岳湮的孩童时代,在那纯真的世界里被血色侵染眼眸的时候,就曾经哀叹过:东堂里生存下来的每一条生命,都是自己选择了这条路,用死亡来麻痹自己,成为一个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极品杀手。
“我表妹乃南府内府成员,曾有幸拜独孤前辈为师,她所配置的药物,相信会令九王爷满意。”方瑟微笑道,“如若九王爷没什么别的事,还请先移步他处。堂主看我比较紧,我不希望她知道我与你们的联系。”
“哦?”姜晚冷笑,“你青梅竹马?”
“她……”方瑟低声道:“目前,我还用得到她。”
姜晚微微凑近:“不要让我失望,更不要让锦衣对你失望。”
方瑟低垂着眼眸,长睫如画,微笑如和煦春阳:“自不会违背锦衣。”
待姜晚离去不久,方瑟抚琴听风,只觉得眼界干涩,却又欲哭无泪。湮,曾给他父亲一般的温暖,那是他致死不敢背离的情感。
在他静默的时候,却听虚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继而有人叩门轻声道:“北山天网,画亡。特以长公主手下之名前来拜会琴杀。”
“进。”
卢小渊自锦衣处早听闻琴杀与其情真意切,便也暂将他当作可信之人,进屋,关门,躬身施礼曰:“见过副堂主。”
方瑟将落霞放置一旁,靠在床边,虚弱微喘:“身子差,不与你客套了,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卢小渊略犹豫,想起北山堂主曾悄悄交给他的一个任务,便也只好硬着头皮,再拜曰:“今日打扰副堂主,实有一事想要询问,还请副堂主配合。”
“讲。”
“有关前任阁主,湮杀,湮前辈。”
方瑟皱眉,一手指尖微抖抚琴,另一手提茶杯轻啄,目光始终垂落,只静候下文。
深呼吸,卢小渊调整着自己颇有些紧张的心情,继续说下去:“事实上,对于湮前辈的生死,一直是天网乃至整个浮生阁不可提及的讯息。照理说,主阁每名成员包括阁主,在接下任务或者外出之前,都会给一名或一组联络者留下线索去向,以防不测。”
这件是【浮生阁】不成文的规矩,方瑟也了解。
“二十多年前,湮前辈突然自主阁移居东堂,那时他的联络者还是主阁的逯长老。”卢小渊只觉得站在方瑟面前,随对方病弱而温和,但冥冥之中却多了一种骇人的气场,令他十分焦虑:“但是,在湮前辈失踪前的三年里,他却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将自己的联络者改成了他的徒弟——也就是在您之前的两名梦魇。”
见方瑟不语,卢小渊索性闭上眼给自己一鼓劲,继续说下去:“但是距离湮前辈失踪大约半年前,其中一名梦魇在一次高强度训练中不幸身亡,另一人在湮前辈失踪后不久,也离奇失踪。”
“我知道这些都是对外的宣称。”方瑟终于抬起头,笑容干净明快,却给人一种可怕的透视感:“天网内部,是否掌握着更加机密的文件?”不等卢小渊回答,方瑟换了个姿势,又言:“作为【浮生阁】唯一梦魇,难道我没有资格知道么?”
卢小渊后退一步,低下头,额角已经有了汗水:“这……在下……在下前来,本就是受北山堂主的命令,将天网掌握的讯息交给阁下。”
“那么就说吧。不必这么拘礼。”方瑟摸摸下巴,轻笑道,“如果你能够全心全意地以锦衣为主,本公子自然也不会刁难你。”
这句话,也算间接承认了他与锦衣的关系。
“北山天网的资料权威性毋庸置疑,但很多时候阁主极力隐瞒的讯息,天网很难搜集到。因此关于湮前辈的许多信息,都是残缺不全的。但之前的消息,汇合前几日得到的情报,我们已经初步断定,湮前辈与同时期的另一位阁主魂前辈,乃是夫妻之实,并有一子一女:岳锦衣与岳锦袖。”
琴声浅淡悠然,未有波纹。
“看来这一点……阁下早就知道?”卢小渊试探性地问。
“说点有价值的吧,画亡。”方瑟将温和中蕴含肃杀暗涌的眸光投向卢小渊:“在我之前的两位梦魇,什么身份?”
重点,就在这里:“第一位,乃是主阁独孤长老收留的孤儿,是一名女孩子,赐名原亦为‘琴’。第二位,姓名不详,似乎与阁下相同,是湮前辈救下的孩子,也是女孩子,赐名为‘断’。”
“确定死掉的那个是……”
“‘断’。”卢小渊顿了顿,压低声音:“落霞琴乃是阁主信物之一,一般不会离开阁主半步远,然而东堂始发大火那几日,落霞却偏偏被放在清风阁,湮前辈亦然再未来取,阁下不觉得蹊跷吗?”
见方瑟不予理会,卢小渊只得继续道:“另外……由于湮前辈的突然失踪,以及您放弃继承阁主之位,近些年都是主阁几大长老轮流为主,掌管【浮生阁】运转。记载中,前一任阁主记载名为‘岳湮’,此可以断定为湮前辈名姓无疑。”他深吸一口气,取出一张泛黄的墨迹——
“东堂杀戮造就冷血,每名成员都碎过心,从最深切的悲哀和绝望中摸爬滚打,崛起则为主,沉沦则为仆,切记掌控尺度,免得激起心中邪念,令东堂养出的刺客,再与东堂为敌!
——岳湮。”
方瑟读罢,目光一寒。
卢小渊咬着牙:“这……这是几年前,主阁收到的信条。事实上,这样提醒一般的简短书信,远不止这一封,然而笔迹莫辨,似乎并非出自湮前辈之手,但书信传送的格式以及细节,又确乎与湮前辈一般无二。”卢小渊颤抖着,“这也是主阁以及天网一直封锁消息,不肯对外宣称湮前辈生死的原因!”
字迹略显潦草,但力透纸背,显然出自内功深厚者笔下。
两名知悉他动向的梦魇,一死一失踪。他自己也单单遗留下落霞,奔赴不知通向何处的黑暗,却又以岳湮之名极力关心浮生阁,甚至早早预见了【桃花坞】崛起以东堂刺客转手对付东堂之事。
这其中是否有着必然的联系?
师父您——以及师娘——是否还健在,存于某一角落,认真窥视?
方瑟攥着拳,闭了眼,眉头紧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