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小渊清了清嗓子,略有些拘谨地开了口:“事实上,路上我一度猜测长公主来自【浮生阁】西方分堂:西陵殿。但是刚刚进门时,我与小筱、清杀都亮出身份的证明,唯独她一人不动,借此我否认了这一点。”说罢,他抖了抖手中信纸,亮出背后问湮二字,接着说:“这二字看来出自长公主之手,联想她曾经向我询问有关湮的事,我断定她前来祁连山的主要目的也是在此。这个字在【浮生阁】的近几年来都无人敢提起,时至今日,哪怕对于北山来说,得到的消息也少得可怜。”他顿了顿:“因此可以断定,长公主,十分关心‘湮’。”
夏锦衣双手微微颤抖。
“继续。”她说着,低下头。
卢小渊又说:“在【浮生阁】内部,东堂每名杀手选定的代号中,必然会有一个点的笔画,比如琴,比如残,比如清。在其中的一个点中,会有东堂特制的玉石印刻,标明一颗十分隐晦的花纹,此花纹的真实模样人人可知,但若要亲手描摹,恐怕除了东堂堂主之外,只有主阁阁主有可能了解手法和笔画。这花纹看着繁杂,下手更是复杂,纵使【浮生阁】成员明察秋毫,不得技巧终究无法一笔促成,而这个‘湮’字三点水旁的下一点上,却有朱砂一笔勾勒花纹,一气呵成。”
说到这里,卢小渊神色凝重:“目前就我们掌握的讯息,长公主并非东堂堂主,也并不属于主阁,因此只有一种可能。”他的面庞上带着尊敬:“这是‘湮’亲自传授与殿下。”他顿了顿,站直,严肃地说:“既然您二人有着相互之间非同一般的联系,再联系殿下的大概年龄,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
“您是【浮生阁】前任阁主‘湮’的女儿。”
卢小渊说出这句结论陈词,心脏怦怦乱跳,如此大胆的猜测令他自己也十分惊奇,毕竟‘湮’本身就是一个传奇的存在,无人知晓他是否真的有妻有子,再加上“湮”当年失踪时候疑点颇多,牵扯甚复杂,更何况——传闻‘湮’而且与他一同失踪的,还有神秘强大的另一位同期阁主“魂”……
北山堂主声音清脆:“长公主……”
夏锦衣面无表情,声音却不似之前平淡,颇具冷意:“【浮生阁】的规矩,父亲为我讲过。他作为‘湮’的继袭者,与‘魂’的继袭者作为‘梦魇’,最终同期成为【浮生阁】的两位阁主。在父亲失踪以后,‘魂’也没有再出现过。”
北山堂主颔首,不无敬佩地说:“‘梦魇’是普遍对【浮生阁】阁主的徒弟的称呼,一般只有一人,继袭“湮”或“魂”的代号,最终绝大多数都会成为阁主。少数时候,“梦魇”会有两个人,这二人无论资质、潜力、以及心性不相上下,且每一任阁主眼光毒辣,挑中的“梦魇”总会成为中陆翘楚,甚至有可能同时成为阁主,每当此时,【浮生阁】定然空前繁盛,令人仰望崇敬。”他颇带崇敬地说:“而‘湮’前辈与‘魂’前辈,乃是百年难遇的奇才人物,四大分堂稍微年长些的成员,都承接过他们的恩惠。”
“我需要一些,有关他们生死的情报。”
“很不幸……”北山堂主的目光也暗淡下去:“目前种种情形看来,已无生还可能。”
夏锦衣深深呼吸,双手颤抖:“……继续。”
“十三年前,两位前辈在晋元东堂金玉庄园失踪,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没有更详尽的资料?”
北山堂主忧郁半晌,还是说:“暂无。两位前辈行事一向机密,很多情报不便对外宣传,我们所能给出,也只有简单的结论,还望长公主见谅。”
“对外……呵呵,就算我是他的女儿,我也终究是外人……”她自嘲一样笑笑,目光寂寥:“无妨。另,十三年前……东堂曾爆发一场大火,是否与此有关?”
北山堂主回忆片刻,肯定地说:“两位前辈失踪的时间与此相当。”卢小渊插话:“‘镜’与‘殁’就是在这场大火中死去的。”
夏锦衣点头,双手紧握残影,目光死死盯着地面,牙关紧咬,身子微颤。
北山堂主又说:“而且,十三年前,那时的两位‘梦魇’也都身在东堂。”
夏锦衣深呼吸,抬起头望着北山堂主,勾起一个凄惨的苦笑:“请问,您的意思是……”
北山堂主扶额,目光寂寥:“‘梦魇’是【浮生阁】的脊梁,内部不敢深究,但我们曾有过讨论,排除其他非人为因素,有九成把握,十三年前那场大火,以及两位前辈的失踪,与两位‘梦魇’有关。”
夏锦衣一拳砸在桌子上,目光中有了些许仇恨。“梦魇……?”她这样念着,这两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
“另外,”北山堂主轻声说,“由于两位‘梦魇’都暂未通过阁主选拔的四道仪式,阁主由三大长老轮流担任。”他停顿片刻,才说:“我所能给予你的情报也只有这些,不知长公主是否满意?”
夏锦衣面无表情地点头,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向北山堂主拱手施礼,又恢复的平静的语调:“既然如此,锦衣先行告退。有关我身份的事情,如若‘梦魇’有人调取,还希望堂主斟酌相告。”
北山堂主点头,微笑。
“有一件事,我一直十分疑惑。”北山堂主走过来,手里摆弄着自己的埙,“【浮生阁】一向禁止成员家属与组织有任何瓜葛,为何‘湮’前辈作为阁主,还让你知道了这么多内幕?甚至连东堂的符号画法都传授与你?”
夏锦衣转身面向门的方向,执起残影,轻轻敲了敲冰门,伸手触碰阵阵寒气,目光冷峻:“项先生的内力在体内运转,却无法通过巧劲挪出,只好转而吹埙,躲在这‘冬寒并滤窟’中苟延残喘,这不就是好奇作祟,未经筋骨磨练就偷习‘魂’的那本秘籍所导致的严重后果么?”
“你……你怎么知道我……”
“项先生,”她转过来,面对北山堂主惊愕的面部表情,目光深沉:“父亲的决定是不容置疑的,安排我知道这些内情,也自有他的目的。项先生给的情报,已经足够我找到当年的真相,锦衣在此多谢了。”
“梦魇”作为整个【浮生阁】最重点以及核心的培养对象,实力不容小觑,既然北山给出的答案已经将锦衣的调查范围缩减到了两个人,那么接下来只要在这两个人中找到突破就可以了。
然而无论是【浮生阁】还是“梦魇”,此时此刻都只能将锦衣当做一个可以以特殊身份,勾保持【浮生阁】与朝廷稳定关系不被破坏的棋子。想要探求当年的真相,就必须要将自己的实力拉到高,直到与【浮生阁】最高级别指挥者相同的水准。
她现在的确很强,但……
夏锦衣伸出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提高的空间,还很大。
“锦衣想请一间坚固的冰房修炼剑法,直至有【桃花坞】杀来的消息。”她说。
“这自然可以。”北山堂主恢复常态,笑容依旧柔和。
卢小渊静静地看着,突然对面两人磅礴的内力迸发,激荡相撞,夏锦衣倒退一步,北山堂主纹丝不动,嘴角却泛起血光。
“我知道你虽然不能使用其他招式,但内力还是可以动用的。”夏锦衣说着,执起残影,晃了晃:“看清这柄剑,这是浴血屠城,被十三年风沙沉淀过后,遗留下来唯一的历史。”她眯起眼,“那段历史,你不可以质疑。”
言罢,振门而去。
“有意思……”北山堂主摸摸下巴,兀自笑起来:“这丫头着实神秘呀。画亡,其实她刚刚的模样,更像是‘魂’前辈。你猜,她们又是什么关系呢?”
卢小渊哑着,不说话。
她死过两次。
她不想再死第三次。
冰窟之内,寂静得令人恐惧,寒气缭绕,却不会使人感到寒冷。这样的冰窟被称为‘冬寒并滤窟’,有养人护心的功效,是【浮生阁】北山特有的创造,供人练武也十分适合。
被鲜血侵染,黄沙琢磨之后,乌黑透亮的布带一层层瓦解,露出精致炫目的黑玉剑柄,小窗之外,阳光投入,残影之上,玄青之色反射在她的眉目之间。
剑柄上花纹大气精美,配合被擦拭一新的剑身,有种奇异的镇压感。
每年生辰一日温习这套剑法,终究不能使其成就极致。若想要真正掌握它,还需要不断苦练,苦练……
冰窟之外,风雨欲来。冰窟之内,雷云激荡。
一剑出,风云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