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人声鼎沸,窗内寂静无声。
卢小渊踌躇半晌,终究颓然坐下,干笑着摊手道:“这不是我这个级别能知道的东西,您……还是要去北山问一下我们的堂主……”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怯怯地打量她。
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如今得到确认,锦衣心中的失落难过并未维持多久,这点点淡漠愁思,转瞬消逝再无遗留。她着实明朗,这种东西,北山的主人尚未必知晓,更何况卢小渊。
“【桃花坞】行动迅速,迟则生变,不如我们即刻动身前往极北祁连山,十日左右该是可以赶到。”
“呃,好嘞。”卢小渊点头,跟着夏锦衣出了屋子,蓦然发现那字貌似没被擦去,转回来再看时,那字早被蒸干。他望着夏锦衣轻弱的背影,突然抖了一抖。谁知道这个女人背后有什么秘密,谁知道她刚刚一闪而过的难过,是为谁呢?
“姐,你哭了?”守在门口的岳锦袖仰起头。
“没。”她说着,暗自擦去眼角那滴微不足道的泪珠。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薛子明说完,大大咧咧坐到方瑟身后。
方瑟摸着下巴,右手拨动琴弦带出几个安抚人心的音律,然后转向残花:“也就是说,对方有备而来,大伙儿措手不及,伤亡惨重?”
残花愁眉苦脸,像个暴风雨蹂躏过却又坚强不屈的小花:“是啊,真是闹心,东堂总共才那么几个能干的,如今被他们一闹,更少了。他们还放话一个月之后再来,谁禁得起折磨!”
方瑟转向众人:“诸位有什么看法么?”
屋里大部分人都用各种怪异的姿势或立或卧,带着面具纱巾,一名蜷缩在墙角的中年女子慢悠悠地说:“他们进来的时候,避开了几乎所有机关。”薛子明低声说:“师父,我觉得有内鬼。”方瑟摸摸下巴,低下头,微笑不语。
残花耸耸肩,摊摊手:“可是为什么主阁也会被攻击?”
有人说:“内奸不止一个?”
残花冷笑:“哼,你以为【浮生阁】是什么?菜市场?谁都可以进?就说说你们,哪个不是经历了生死考验才留下来?!”她站起来,叉着腰,盛气凌人:“现在谁有想法赶紧说,说完了就想想办法怎么对付【桃花坞】吧!”
方瑟依旧自顾自抚动琴弦,声音清脆悦耳,他自己也勾起唇角微微一笑。
【浮生阁】的阁主啊,你要如何面对这样的境况呢?
方瑟想着,闭上眼,笑得醉人。突兀一刹那,神情变作令人心碎的寂寥。
“王妃要出去?”门口守着的护卫见徐维晴打扮规整带着舞彩往出走,连忙问,“可是要通报王爷一句?”
对于“王妃”这样的称呼,徐维晴很显然是十分不适应的,她脸颊微红,往后退了一小步,深呼吸调整心跳,然后学着夏锦衣曾经风轻云淡的样子,淡笑着说:“不劳烦。”说罢,徐维晴带着舞彩要出门,后者一顿,停下脚步对护卫说:“麻烦小哥找来三两个年轻的小伙子成么?”护卫连声称是,转身小跑而去。
徐维晴这时候也反应过来,自己要去的可是青楼,纵使有身份摆着,两名女子也不好在那里多待甚至办事,还是要带些侍卫好得多。
路上无话。
还是当年迎着夏锦衣和方瑟二人进门的那老鸨子,此刻却如霜打的茄子一般,也没了花妆,垂头丧气地走出来,却碰见徐维晴昂首挺胸,舞彩狐假虎威,还有身后一队训练有素的侍卫,当即吓得不轻,连忙跪地,苦苦哀求:“官爷放了草民吧!草民这楼里鹦鸽飞尽,也没了客人,官爷别再砸了!”
砸?
徐维晴与舞彩面面相觑,到底是有了后台撑腰,徐维晴再见到这个曾逼迫自己接客的老鸨子,心中愤懑难以言表,上去一脚踹过去,把老鸨子直踹倒在地,然后她居高临下,狠狠地问:“你给我说,上次九——上次那个红衣的大客户走了之后,都发生过什么事?”
老鸨子磨磨唧唧蹭起来,哭喊着半天却也不掉一滴眼泪:“哎,那天之后,三天两头就不停地有无赖来撒泼砸场子,我们报了官,谁知道……官府说我们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他们也没办法……哎,您说我该怎么办啊……”
不该得罪的人?
那定是夏锦衣了!
徐维晴在心中骂了一句活该,然后问:“那么,你们这儿是不是曾有一位祈莲姑娘?”
老鸨子脸色一变,但听出徐维晴言语里的期盼,于是赶紧说:“哎呀,你别说,那位姑娘现在就在楼上!只是……”
“只是什么,快说!我们姑娘可没时间跟你浪费!”舞彩瞪她。
“只是那位姑娘身染重病,恐怕命不久矣——”
命不久矣……徐维晴只觉得眩晕:“你们为什么不帮她治病?”她脸色一白,舔了舔嘴唇,往后随手一指:“麻烦你去带个郎中来。”说罢,转向老鸨子:“带我们去!”
老鸨子知道这人也不好惹,赶着紧着点头哈腰迎进去。
带着浓重异味的重重纱帘之下,虚弱的祈莲躺在床上,喘着,憔悴不堪。
“祈莲……祈莲!”
祈莲听见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那仿佛是晴公主的声音……她闭上眼睛,勾起苍白唇角,气息微弱,仿佛失了呼吸。
“祈莲……”那颤抖的声音带着哽咽扑面而来,热泪洒在祈莲的手心,她笑得灿烂:“晴公主……能看到你,真的太好了……”
“祈莲,我已经去找了郎中……很快就会有人来的!你坚持住啊!”
“晴公主……能看到你好好的,我就很欣慰了……”祈莲的眼前朦胧一片,高烧中她看不清徐维晴艳丽的妆容和梨花带雨的模样,她气若游丝,郎中被拉扯过来,却也只能望着摇头。
祈莲轻轻笑着,哪管双手被紧握,她也毫无知觉,她听见另外一个熟悉的声音,于是吃力地转过头,声音也淡弱下来:“舞彩……我们每个人都不喜欢勾心斗角的生活……但我若死了,在姜夏,公主就只剩下你一个心腹了……这里可不比齐国,地方虽小但无忧无虑……我们代表着齐国,哪管姜夏的水有多浑浊,这样的地域,我们必须要闯……”祈莲吃力地说着,苍白的脸颊上满是满足的笑容:“舞彩……照顾好公主……”
她的声音渐渐淡下去,在徐维晴不自抑的哭声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滴热泪顺眼角滑落,人生的出场就是落幕。好想看看外面的天空,出了齐国的方寸,游览过一路风光,身卒异乡为异客,但她不孤独。深陷青楼暗淡无光的苦日子熬到了头,没人逼她违心,她也不能再回家。
但……晴公主,得到了应有的荣华。
身为人婢,怎还会有其他奢求……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清丽的日光洒在窗棂上,却没有虫鸣鸟语。
徐维晴独自一个人站在高楼之上,仰望苍穹,俯瞰大地,自斟自酌,喝得双颊通红,舞彩在一旁劝阻不得,只好垂手待命,眼看着她将一杯清酒洒在地面,目光寂寥。
“逝去的人……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
她红着眼眶,痴痴地望着远方,那是家的方向。
“舞彩,这里只有我们,这里再没有别人……舞彩,我想父王,想哥哥姐姐们,还想长公主,我想知道她现在好不好,她和琴师哥哥好不好……”
“舞彩,我想家了……”
徐维晴说着,醉倒向舞彩的方向,扑进温暖的大红颜色之中,被温柔地包裹。
姜念衾将她拦腰抱起,任她痴痴醉醉靠着自己,嘀咕着想家,热泪横流。这样温柔的女孩子,这样瘦弱的女孩子,她的泪水,仿佛暖阳下的清风,柳叶下的飞絮,令人爱惜得想要心疼。
“这里就是你的家。”他邪魅的声音低沉响在她的耳畔,“不久以后,锦衣会回来看你的。”
夜幕降临,沈君怡掌灯上桌,开始翻阅文案,细数这几日城中琐事,政务并不繁忙,仅仅一两个时辰就完成了大半,夜色微凉,她起身添了件衣裳,回到桌前却再没耐心审阅。没有那个人在身旁无微不至地呵护,她总觉得心中寂寥。
沈君怡打开窗,寒冷的气息侵入肌体,她打了冷战,却执拗不肯合窗。
万家灯火,暖意融融。
樱洛城,樱洛城,寂寥的夜里,她有百姓陪伴,她告诉自己,我不孤独,我会在这里一日一日地等待,等卢小渊的归来。
若悲哀着各自的痛楚,分离一日便开始互相想念,那接下来的分分秒秒朝朝暮暮乃至岁岁年年,要如何面对呢?
夏锦衣勾唇轻笑,马鞭飞扬,迅疾如风。
百山凋雪,千渚沉风,浮生若梦,湮没八荒。
她鞭策自己不断前进,前进,直到得到答案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