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清脆干净,带着各家门前的珠帘轻轻磕碰,发出好听的声音。樱洛城祥和安宁,白日里不是很冷,大街上人来人往,有小贩沿街叫卖,又有男男女女成群结队一边说笑着一边赶路,岳锦袖品尝过樱洛城的桂花糕,觉得不很美味,于是将目光集中向街边的小吃。
他第一个挑中的就是糖葫芦,红彤彤的山楂配上晶莹诱人的蜜糖,直吃得他大呼过瘾。
城北的一处小面馆里,卢小渊早找了个雅座,恭候大驾。
岳锦袖寻着暗处的记号推门而入,正碰见卢小渊憨厚地笑着,有些局促地望着岳锦袖,和他后面出现的那两位姑娘。
凝实的气质,让卢小渊第一时间认定了夏锦衣的身份,以崇敬的神情面对她,深鞠一躬,规规矩矩笑着。
“画亡,是吧。”夏锦衣坐下,开门见山:“你一定很奇怪,为何接到小筱的传信,北山立刻派出天网成员来此接应。”卢小渊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点头道:“的确有这个疑问,不过这东西不该问,北山既认定你是贵客,我又怎么敢怠慢。”
夏锦衣随意地靠着椅背,仰起头看着他:“那你就借助天网成员的敏锐洞察力以及关系网络,好好查查。”她微笑道:“答对有奖。”
吃过午饭,岳锦袖与沈君怡道了别,四人匆匆北上赶往祁连山。
“晚哥哥?”徐维晴惊愕地转向身旁的姜念衾。他顷刻收了笑容,站起来,目光深沉,神色凝重,气势逼人。这一刻,他火红的衣裳刺痛了徐维晴的眼,大殿之上无人言语,哪怕姜夏皇,也被他突然爆发的气势骇到,疑惑地看着他。
“这是你嫂子。”姜念衾将徐维晴指给姜堇澜。
“嫂子?”姜堇澜脸色一白:“晚哥哥,你不是说……”她的声音渐渐弱下去,带着娇柔的颤抖,“等我回来,你会娶我么?你怎么娶了别人?!”
姜念衾没有说话,兀自坐下来,专心致志地对付面前的食物。
最终宴会不欢而散,姜念衾带着徐维晴离开时,姜堇澜带着丫鬟追出去,无论如何要与姜念衾单独聊聊。姜念衾转向徐维晴,后者会意,借口道:“我们还有事,要先走了……”姜堇澜脸色苍白,出声打断:“我不管!”她仰着脸,张大眼睛,看着姜念衾:“晚哥哥……你怎会先娶了别人?”
姜念衾深吸一口气,别过脸去,仰望苍穹。姜堇澜以为他是在压抑情感,谁想到他竟突然扯了徐维晴的衣袖拉向自己,然后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先走了。”就拽着徐维晴大步走远。期间徐维晴回过一次头,转向姜堇澜身边跟着的丫鬟挥了挥手,姜堇澜竟发现那丫鬟十分兴奋地跟她挥手,眼睛里满是欢喜。
姜堇澜低声询问:“你认识她?”
丫鬟一怔,旋即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过张扬,赶忙缩回手,红着脸点了点头。
姜堇澜气得面颊红起来,气鼓鼓滴说:“回去,你务必要告诉我她究竟是什么人!她怎么会嫁给晚哥哥!”
丫鬟低着头,看着气势汹汹的新任长公主,颇有些不舒服。
姜堇澜被安置在夏锦衣曾居住过的府邸,这是她自己要求的。她认为,当时情况紧急,夏锦衣是替代自己,跟随姜屏南征北战直至后者打下江山受苦受累,所以才有资格享受这些年长公主的封赏恩赐,如今她主动让位给她,她也理应回到属于自己的未知。
那本就都是她的。
那本就是她的!
“我知道你一定很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姜念衾倚着栏杆,目光眺望远方,“本不想让你知道,但,你既然被锦衣赐予了《霁兰经》的入门手册,代表着她视你为亲人。”他顿了顿:“那东西,就算是皇室想要动用,也必须经过锦衣的同意。”
徐维晴静静地听着。
“这是一个很复杂的故事,并非是内容复杂,而是牵扯过往太多。”他说着,转而面向徐维晴:“有些东西,很难讲清楚,你对付听吧。”
“本王,家中排行老九,原名姜晚。”他勾起邪魅的笑容:“姜堇澜是我的青梅竹马,她最爱叫我晚哥哥。姜屏早打算推翻前朝,我年幼时,曾在一次偶然中认识了锦衣。”说到这,他轻笑起来:“那时,她还不叫锦衣。”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喉结明显滚动,眼睛里竟然有了闪光。
姜念衾低下头,继续说:“那时的——那时的锦衣,也不似如今这样沉静,我幼时,曾视她为红颜知己,甚至连我与澜儿之间发生的一切琐碎事,都曾说与她听。那时思想都还单纯,我与澜儿情真意切,但纵使同父异母,我们毕竟是兄妹。”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远方。
“我将澜儿当做伴侣,却将锦衣当做真正的妹妹。”
徐维晴眨着眼。
“澜儿并不知锦衣的存在,一直都不知道。至于原因……”他语气缓慢,轻眯双眼:“习武之人,总会面临许多危险,你看锦衣身上的伤就知道。小时候,我们互相给对方擦药,也丝毫不忌讳甚么男女有别。”
“这样的生活,一直过了许久,直到十三年前。”
十三年前?!
徐维晴咬住嘴唇。在听夏锦衣与方瑟的对话中,偶尔会透露出这样四个字,每每说到这里,他们都会配以十分浓重的神色。
姜念衾也不例外。
“那一年姜屏准备起兵,已经与锦衣的师父——前任大将军夏启军商议了具体事宜,对于澜儿的安置就是其中之一。战争,是男人的世界,她一个小姑娘,怎么可以与我们一起?因此我们决定将她暂时寄放在普通人家。”
他顿了顿,神色凝重。
“然而那之后发生了一件事……”他说着,竟是有些心悸地皱起眉,声音低沉:“当时我与锦衣被困在一片火海之中,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姜屏找到我们后,以为锦衣是男孩,发现其思维过人,体能过人,当即询问其是否意愿随他前去上阵杀敌,锦衣就说,如果你给我锦衣锦袖,我就为你杀敌。”
姜念衾笑笑:“前几日与姜屏说起,他记忆犹新,当时那‘为你杀敌’四字让姜屏诧异,没想到,到后来,这姜夏江山,大半都是她打下,也不枉当日这几个字了。”
这一段他是连在一起迅速表述,徐维晴认真地听着,竟是真的忘记询问,那场大火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过纵使她问,他也绝不会说。
“随军出征不久,锦衣随夏启军屡建奇功,姜屏大喜,承诺赏赐,锦衣才说,要做长公主,只做我的妹妹便可。姜屏这才发觉锦衣是女儿身,当即认她做妹妹。”
姜念衾的目光凝在左手手腕上,仿佛透过护腕,在欣赏着什么。
“她那时父母失踪,又经常被人暗算,跟着我们,或许是最好的出路。”他停顿,闭上眼:“后来,她与澜儿通信,并以金鎏玉凤钗为证,许诺帝国安定后定会归还这样的地位,之后……之后就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了。”
徐维晴轻声问:“那你……为何会改名?”
“没了她在我耳边叫晚哥哥,我心中空得不行,想到晚这个字,也会觉得失落,所以……才该做念衾。”他说,“念衾……念的是那年冷冬下,她晚上为我添的衾。”
“人心难测。”他自嘲一样笑笑,慵懒地靠着墙壁,隐藏在阴影里:“再次见她,我竟不那么欢喜,也不那么激动。不过我已经娶你了,就算我旧情复燃什么的……在想娶她,也会问你的。”他邪佞地笑起来:“你不必担心。”
徐维晴脸色一红:“你……你说哪里话?!”
姜念衾朗笑起来,转手扳起徐维晴的脸,靠近,轻吻了她的面颊。
“你嫁了我两次,我会对你负责的。”
“你们先出去。”夏锦衣说着,打开茶杯盖子,伸手蘸了茶水,也不看胡钦与岳锦袖犹豫着退出,旋即在桌上写了一个字:
镜。
她问卢小渊:“在北山的记载中,这个人如何?”
卢小渊低声说:“已经死了。”
夏锦衣又写了一个字:
殁。
她问:“那这个人呢?”
卢小渊不假思索:“也死了。”
夏锦衣勾唇一笑,用手一抹,将茶渍除去,再蘸茶水,挥下遒劲的一个字——“那你说说,北山中对这个人,都有什么样的记载?”
卢小渊脸色一白,颤抖着念出那个字:“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