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出轨的盛唐:武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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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桐木人”事件与她的政治底牌(2)

李治在暂时无法将武昭仪册立为皇后的情况下,就在修改制度上做文章,他想在贵妃之上设一个宸妃的称号来册封武昭仪。

这时唐朝的后宫沿用的是隋朝制度,设有贵妃、淑妃、德妃、贤妃,都是正一品。高宗要在后宫中特别设置一个“宸妃”的名号,位置在其他妃嫔之上,封给武昭仪,作为封后过程中的一个过渡。

“宸”,为北极星之所在,后引申为帝王之所居,乃至帝王本身。以“宸”为特设封号,彰显其地位的尊贵与超然,隐隐有傲视群伦之意。这个封号应该是出自向来痴迷于文字魔力的武昭仪。

这是一个折中方案,唐高宗认为应该没有多大问题。不料他刚说出自己的想法,就遭到了中书、门下两省宰相的强烈反对。刚被提拔为中书令的来济、门下省侍中的韩瑗,先后上表以不合制度为由谏止,“妃嫔有数,今立别号,不可”。

在这次行动中,长孙无忌并没有亲自出面,甚至褚遂良都没有露面,而是授意韩瑗和来济出面谏阻。他们已经从皇帝调走程知节的事件中看出了事态发展的走向。长孙无忌和褚遂良这时候不适合直接出面,那样只会激化矛盾。更何况这次所议的又不是皇后的废立,他们出面也显得目标太大。

尽管两位权力大佬躲在幕后,可他们还是感受到了风雨欲来的逼人态势。

韩瑗和来济都是王皇后舅父柳奭罢中书令后新提拔起来的,韩瑗与长孙无忌有姻亲之谊。来济是个性格略显耿直的人物,此番进谏,应该是出于对大唐礼仪制度的维护。

韩瑗出身京兆府,世世代代都是长安名门。年轻时在太宗手下担任兵部侍郎,正四品下,后继承其父爵位成为颍川县公。永徽三年(公元652年)任黄门侍郎,四年加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跻身宰相班子。两年后,担任侍中要职,成为首席宰相。

韩瑗的妻子是长孙无忌的表妹,由于姻亲关系,二人在权力集团中也是同气连枝。

来济是扬州江都出身,他是隋朝大将军,荣国公来护的儿子,也是名门之后。贞观年担任中书舍人,正五品上。永徽六年(公元655年),担任中书令兼检校吏部尚书。

既然有重臣施压,封妃原本也不是武昭仪的终极目标,她也不想在这件事上做过多纠缠,所以进号宸妃一事,也就不了了之。“宸妃事件”只是一颗试探性的石子,反馈回来的信息正如她所料。

武昭仪觉得,自己在后宫世界孤军奋战的状态要尽快结束,只有将朝臣间那些反长孙无忌势力集结起来,形成抱团势力才行。前方虽然阻力很大,但是也有未可知的希望在那里等候。

“宸妃事件”虽然不了了之,但韩瑗和来济这两位不识时务的官员的名字,却被牢牢锁定在武昭仪的黑名单上。此事虽然没有取得最完美的结局,但是作为一国之君,高宗皇帝在此时力挺武昭仪的举动在朝臣之中造成的影响却是巨大而深远的。

有人反对,就会有人站出来力挺。别说是皇帝,就连那些小小的基层官员拥有芝麻大的权力,都会有人去投其所好,更何况是堂堂的一国之君?那些受到长孙集团打压排挤,无法得到重用的官员就是这样一群人。他们希望通过废后,在帝国的权力系统来一次大清洗,让他们能够在这场权力的轮盘赌中赢一把。

正在武昭仪筹划着下一步如何围绕许敬宗再做一做文章时,朝中却发生了一起不大不小的事件,任何一起小事件都有可能引发大变局。当时朝中有一个中书舍人名叫李义府,此人是贞观年中后期被推荐入仕的,属于魏王党的外围。在历史的舞台上,一个局面结束,将要展开新局面时,关键人物通常是那些可以改变时局的英雄。

当然李义府和英雄的概念相距甚远,但却比一般英雄更令人感兴趣。此人阴狠、笑里藏刀,因此江湖名声较差,人送外号“李猫”。李义府是瀛洲饶阳(河北省饶阳县)人,其父是一个下级官吏,家中并不富裕。此人自幼勤奋苦读,在当地有些小名气。

贞观八年(公元634年),李义府21岁那年,剑南道巡察大使李大亮来到永泰,听到有关李义府的种种。本来李大亮以为边远地区的乡土秀才就是有才华,才华也是极其有限的,龙生龙,凤生凤,有才之人皆出名门。

结果在一试之下,李大亮大为惊叹。这样的人才,埋没于乡间实在是太可惜了,于是向朝廷大力举荐李义府。要知道,当时的科举还是“秀才科”。也就是由地方的刺史或相等的官吏向朝廷举荐。如果被推荐之人,是一个草包型人才,没有通过科举,那么推荐的官吏就会因把庸才推荐给皇帝,要接受处罚。所以,推荐之人必须有相当的把握才会这么做。

唐朝之后,那些非贵族豪门出身的人,想荣登科举,并不是只答对几道策试题就可以的。对策及格后,更要身、言、书、判四个条件缺一不可。也就是相貌端正,举止大方,语言表达流畅,要写得一手好字,能够迅速裁断疑难。

由于他的学识和官场投机,历任监察御史、太子舍人、中书舍人等,并成为弘文馆十大学士之一。当然有人赏识他,同样也有人会鄙视他,长孙无忌就是讨厌他的人之一。长孙无忌一直想让此人从眼皮子底下消失,将其逐出京城,降职为壁州司马。

就在长孙无忌授意草拟的敕令还没有送达门下省公布的时候,李义府已经通过自己的耳目收到了消息,无奈之下便向同是中书舍人的王德俭请教应对之策。

官吏的升迁及调动,都有一套程序。先由中书省起草,送达门下省,经天子批准后才会公布。所以,中书舍人李义府在命令送达门下省以前,收到了这个可怕的消息。

忧愁万状的李义府早就从长孙无忌看自己的冷酷眼神里看见了自己今天的命运,可他又不甘心就此埋没。

对那些京官而言,一旦调为地方官,即使是升迁,心里也不是滋味,更何况是贬职。如果再倒霉一些,被调整到穷山恶水的地方,一辈子就再难重返京都。李义府来自蜀地,经过官场上炼狱般的煎熬,现在又要重新回到蜀地,回到人生的起点。离开繁华的京都,让他觉得人生的无限悲凉。他想到少年时代的自己负笈京都,在宦海里苦苦挣扎,一夜之间付诸东流,欲哭无泪。

李义府写在脸上的黯然失意被另一人看在眼里,此人便是中书舍人王德俭。

授计于李义府的王德俭是另一位失意官员许敬宗的外甥,在权力集团内部被人称为“智囊”。因此,王德俭向李义府授计,应该是许敬宗的一种活动。

有可能许敬宗曾和他这个外甥说起目前有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但这个机会的投资风险太大。王德俭之所以自己不去“叩阁上表”,去争取那一套富贵,而是把机会让给李义府,是因为他还无法准确把握这件事将会带来怎样的结局。

叩阁上表是有风险的,因为长孙无忌还占有绝对的优势。

王德俭教给李义府的,实际上是他自己不敢干的事。他不愿去冒这个风险,而李义府则不同,他必须铤而走险,这是他唯一的选择。这次王德俭见李义府遭到这样的排挤,不妨死马当活马医,就拿他来做一个活体试验。

王德俭对李义府说:“皇帝想要立武昭仪为皇后,正在犹豫不决,一直担心宰相们会有异议。你如果能够在这时候提议立武氏为后,那么就有希望转祸为福。”这虽然是一步险棋,但李义府这时候已经别无选择。人只有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才有可能会绝地反击。

李义府之所以能够成功突围,也是命不该绝。当天夜里正好是王德俭值班,他将这个值夜班的机会让给了李义府。天亮以后,命令下达中书省,即使是高宗皇帝,也无能为力。

这一天的黄昏,李义府进入宫中值班。

在中书省值夜后,李义府在适当的时间,宣称有急事上奏高宗,并约好担任紧急联络的宦官,把已经拟好的奏文呈上。

奏章的主要内容:臣闻皇后王氏行为有碍妇德,恳请尽速废王氏,立堪为后宫典范的武昭仪为皇后,以满足天下臣民的愿望。高宗皇帝十分高兴,亲自召见李义府,赐给他珍珠一斗,留他在京官居原职。

武昭仪也暗中派人慰勉李义府,并说服高宗破格提拔他为中书侍郎。

以长孙无忌为首的贵族官僚,在背后议论废后立武这件事时,张口就骂武昭仪是“寒门出身的贱妾”。这样的话打击了一大片,尤其在同样出身寒微之人听来是刺耳的,让人愤怒不已,本来他们或许是两边都不靠的骑墙派,可现在却更加同情武昭仪的境遇了。

如今李义府公开站出来挺武,不但挽救了自己明天就要被贬职的命运,还得到了许多赏赐,并升高官。李义府是高宗和武昭仪投到外朝官僚湖中的第一颗石子,要让废立皇后的消息与影响,随着石子引起的涟漪,一波一波地向外扩散。

这件事让那些不知道如何站队的官员们认清了现实,只要拥护武昭仪,不管长孙无忌一派如何反对,也能荣升。当武昭仪立后有一天成为事实,他们便可以从长孙集团的手里夺取政权。

此事和对弈极为相似,一子落下,满盘皆活,李义府本来黯淡的人生,就此得到转机。同时,高宗和武昭仪也大受鼓舞,他们终于有理由相信,朝中确实还有敢于跟长孙无忌唱对台戏的人,这是最重要的。

高宗皇帝第一次违背长孙无忌的意愿,提拔了长孙要贬斥的官吏。多年宦海浮沉的帝国官员们很快从这件事上找到了权力的解码,皇帝已经不再对长孙无忌言听计从了。李义府提出废后建议,鲜明表态支持武昭仪上位。他的职位不降反升,无疑透露出一个微妙的信息,让所有在现行体制下郁郁不得志的官僚们看到了一丝希望,也为他们指明了方向。

看到支持高宗皇帝废黜皇后改立武则天的好处这么大,很多人都动心了。心动不如行动,在这其中许敬宗是行动最快的一个。

李义府转祸为福,是太尉与昭仪两大力量较量中的一个重大变化。人们从这个变化中,得出的结论是,权威赫赫的长孙太尉已经敌不过宫廷深处那个小小的昭仪。

那些观望者对长孙无忌一直心怀不满,其中有想去结交武昭仪又畏缩不前的人,现在开始放下包袱。其结果,便是在朝堂上形成一股拥护武昭仪的力量。于是卫尉许敬宗、御史大夫崔义玄、中丞袁公瑜,都成了武昭仪倚重的心腹之人。

这是外廷上第一批投靠武昭仪的力量,这股力量,与她在宫廷内集结的情报网,构成她起家的基本力量。

这时双方的力量有不相上下之势,武昭仪的频频出手,已经引起了朝中人士的注意。人们自然想到这样一个问题:究竟是太尉长孙无忌的力量大,还是武昭仪的力量大?

如果从武昭仪不断派人向太尉致意,力图争取太尉的支持上看,似乎是太尉的力量大。但是已经有一部分朝臣在暗暗地希冀着,在这场斗争中,昭仪能够战胜太尉。许敬宗就是这样一个人物。

李义府挺武的背后之人就是许敬宗,许敬宗算是帝国的三朝老臣,他比唐太宗李世民还要大七岁,和提出“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魏徵是老同事,曾一起在瓦岗寨的带头大哥李密的手下当过幕僚,后来又投奔了秦王李世民而成为秦府十八学士之一。这是一个在政治舞台上混迹了大半生的老戏骨,可是演技依然平平,官运依然不见起色。最辉煌的时候曾经熬到中书舍人的位置上,可屁股还没焐热板凳,就被赶下台了。

起因是他去参加长孙皇后的丧礼,长孙皇后是高宗的母亲,太宗皇帝的皇后,长孙无忌的姐姐,按级别这应该是名副其实的国葬。在这样的场合,作为一个体制内的官员就算不能做到如丧考妣、悲痛欲绝,最起码表情应该庄严肃穆。可是许敬宗却不这么认为,他连最起码的跑龙套也演砸了。

当时他在丧礼上,目光游移,四处乱瞟。他兴趣索然地在人群中四下里张望,还真就让他发现了日光之下的新鲜事。

那个平日里长得就像个猴似的著名书法家欧阳询(楷书四大家之一)居然也穿戴整齐,像个人似的站在那里,沐猴而冠,这家伙怎么像刚从笼子里跑出来了。想到这里,许敬宗居然笑出了声。在人们都沉浸在悲痛状态之时,却传来了他那诡异的笑声。

太宗皇帝极为震怒,将许敬宗贬到洪州,没被砍头,实属万幸。后来许敬宗因为参与太宗篡改历史,状况才得以改善。在唐太宗率军征辽东的时候,他得到了赴军中接替丞相岑文本遗留下的工作机会,但随后又因为一句话惹怒了李世民。

当时打仗时有一个不要命的勇士率先冲锋,所向披靡。作为主帅的李就指着那位勇士对许敬宗说:“许大人,你看这人真勇敢啊!”

许敬宗随口说了一句:“只有那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才会不怕死,不惜命”。

当时李世民也在旁边,李世民也是武将出生,许敬宗这句话太侮辱人了。真不知道是别人头脑简单,还是自己头脑简单。好不容易熬到礼部尚书的许敬宗,又一次因为祸从口出被贬。不久后,他被召回京师,只能在弘文馆继续整理那些枯燥的史料。

许敬宗是个性情狂傲之人,很多时候具有小人特质,并被后世划为“奸臣”。无论是小人还是奸臣,都有自己为之奋斗的志向。人生真是个残酷的游戏,谁也无法预知下一秒的意外。

在李义府挺武这件事上获得的种种好处,让许敬宗知道,识时务才是生存之道的根本。他随之抛出了自己的挺武宣言:老农民多收了几斗麦子都想换个老婆,何况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