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出轨的盛唐:武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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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桐木人”事件与她的政治底牌(3)

话糙理不糙,唐高宗和武昭仪听了自然很受用,不久以后就恢复了许敬宗礼部尚书的职位。武昭仪此时已不是初入宫廷的天真小姑娘了,她对朝中各派的实力、诉求、优劣都了如指掌。抓住许敬宗这个人后,她觉得可以放心利用。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武昭仪秘密召见许敬宗。这次密谈,武昭仪亮出了她的政治底牌,一是实现自己的皇后梦想,二是立自己的儿子李弘为太子。

武昭仪的两张底牌,要的不光是个人发光发热,而且要整个帝国跟着自己一起发光发热。宦海沉浮的许敬宗毕竟是老辣之人,他劝武昭仪不要操之过急,目前仍以网罗人才、收罗人心为主,伺机再动。他还特别劝武昭仪,要多看历代《实录》,知古而鉴今。

知道怎么站队的官员,就是皇帝需要的官员。尽管武氏当过高宗皇帝的小妈,如今又成了他的昭仪,下一步还要当母仪天下的皇后。让武昭仪当皇后,一般人是难以接受的。

难以接受不代表不接受,何况这是高宗皇帝的意思。事到如今,就算是傻子也能明白皇帝的心意,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加入力挺武昭仪的队伍中来,王德俭、崔义玄等是较早的一批,后来这些人都成了武则天的心腹。一批大臣就这样分化出来,站到了长孙无忌的对立面。

许敬宗被任命为礼部尚书之后,还不知好歹地跑到长孙无忌府上去劝说他赞成立武昭仪为后,结果可想而知,他遭到了长孙无忌正言厉色地斥责。长孙无忌的态度并没有挡住武昭仪的这一波攻势,事态还在进一步发展。

八月,长安县令裴行俭,听说了这件事,到长孙无忌的府上谒见,凑巧中丞袁公瑜也在场。裴行俭言辞激烈地抨击几句之后才告辞离去。袁公瑜一出长孙无忌家门,就跑到武昭仪的母亲杨氏那里告密去了。第二天,高宗皇帝颁诏,贬裴行俭为西州长史。

经过这一段的暗中较量,双方正式摊牌的时间终于到来了。

高宗皇帝实施的一系列人事任免打击了维护王皇后地位的保后派,鼓舞了支持武昭仪的挺武派,同时也看出长孙无忌、褚遂良这些人并不会采用激烈的手段对付自己。既然如此,高宗李治和武则天的夺权行动就变得更加积极主动了。

王皇后的垮台,让武昭仪可以腾出手来,全力以赴地解决以长孙无忌为首的反对派。

九月,由皇帝李治亲自提名,六十多岁的许敬宗官复原职,任礼部尚书。当许敬宗气宇轩昂地站在朝堂前排的时候,长孙无忌、褚遂良他们对其投以鄙夷的神色,但又无可奈何。

他们只好以沉默来表示不满,往日热热闹闹、畅所欲言的朝堂出现了少有的冷清。高宗李治也觉得不对劲。问问朝臣们有没有事,见大家都摇摇头,只好早早地宣布散朝。

这天早朝后,宰相们按惯例齐集门下省之政事堂商议国事。忽闻皇帝宣召长孙无忌、李、于志宁和褚遂良等宰相去内殿,说有要事相商。

大唐自先帝以来已经建立了一个惯例:宰相退朝后一起到门下省的国政议事堂——政事堂——议政。这时的宰相共有七人,而高宗这次只宣召太尉长孙无忌、司空李、左仆射于志宁和右仆射褚遂良四人,而没召侍中韩瑗、中书令来济和崔敦礼,事有蹊跷。

褚遂良在进入内殿前说:“今天让我们进内殿,很可能是为了皇后的事情。皇上的主意已经拿定了,违背他的旨意就会被杀。太尉是皇上的舅舅,司空是开国功臣,不能让皇上背负诛杀舅舅和功臣的恶名。我出身寒微,又没有汗马功劳,当上这样的官职,而且受先帝临终前的嘱托,不以死相争的话,将来有什么面目去到地下见先帝!”

在长孙无忌看来,高宗对这件事相当执着,背后应该有武氏的一再催逼,该来的事情总是要来的,躲是躲不开的。

褚遂良的态度异常坚决,那就是以死相争。在这几个人中间,只有李最滑头,这位时任司空的开国名将在这时候却当了逃兵。李居然连内殿都没有进去,就找个机会开溜了。

其实李有他自己的一番考虑,他不愿意帮助长孙无忌向高宗皇帝施压,因为他更倾向于支持皇帝立武氏,以压制长孙无忌的熏天权势;但同时,他也不愿意当众和这些同僚闹翻,把关系搞僵,于是选择了暂时回避。

李一走,就剩下三人步入内殿。李治的意思很很明白:王皇后没有儿子,武昭仪有儿子,现在自己想立武昭仪为皇后,不知诸位爱卿意下如何?

褚遂良没有食言,他不等长孙无忌开口就抢先说道:“皇后出身名门,是先帝为陛下选的妻子。先帝临终前拉着陛下的手对臣说,要把自己的好儿子好儿媳托付给臣,陛下当时也听见了。如今,皇后并没有犯什么过错,怎么可以轻易废黜呢!我不能只听从陛下,而去违背先帝的遗命。”

皇帝的权力虽然很大,但还是有办法能制约的。制约皇帝最好的方法就是先帝遗命,现任皇帝违抗先帝遗命就是不孝。在封建时代,就算是至高无上的皇帝也怕担上不孝的罪名。

既然褚遂良把先帝遗命抬了出来,高宗皇帝也只能无语相对。

高宗皇帝昨天刚刚碰壁,今天又再提此事,依他略显软弱的个性,在爱情的魔力和武昭仪的步步进逼之下,他并没有就此作罢,反而越战越勇。

其实形势这时已经完全明朗化了。政治是一种理想化的东西,有时候比拼的是私欲。凡是因理想而玩弄政治,最后成全的往往是个人的野心。

高宗准备废后的想法,引起两大政治势力的对峙。站在王皇后一边的,是以长孙无忌为核心的贞观朝的老臣,这帮人是关陇集团——士族官员的代表。一方面,他们是在忠实执行唐太宗的临终嘱托;此外,也是为了维护自己的既得利益。

四大臣中,属于非关陇集团的是李,他的态度是令人关注的,自贞观二十三年(公元649年)九月李从迭州被召回来,他的官位一直在上升,永徽四年(公元653年)二月,长孙无忌杀吴王李恪时,李似乎是支持长孙无忌的态度。李恪死后,李升任司空,这个位置原来是李恪的。

在废后立武这件事的初起阶段,李的态度和长孙无忌等人的态度基本上是一致的。

今天四人在进入内殿之前,先开了一个小会,议论由谁先进言的问题。既然是讨论由谁先进言,那么这种讨论的先决条件是四个人的态度已完全一致,即他们都一致反对废立。然而就在这时候,李的态度已经暗暗起了变化。

这次是初步交锋,高宗李治与四位大臣都摆出了各自的论据,但谁也说服不了谁,结果闹得不欢而散。

而另一方,阵容没这么整齐,倒像是权力系统内的散兵游勇,但其中不乏机智之人。其中有一个重量级的人物,李。李是曹州离狐(今山东东明县)人,本姓徐,也就是演义里神鬼莫测的徐茂公。不过现实中,此人却是不折不扣的武将。

李是土豪出身的草头王,隋末投了农民起义的瓦岗军,瓦岗军被打垮后,率部下降唐,受到高祖、太宗两代皇帝的器重,是“凌霄阁二十四名臣”之一。

由于这些人是以李为带头大哥,所以有人将其称之为山东集团,代表的是庶族官员的利益。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只要稍加权衡,武则天就能看清自己所面临的险恶处境,在支持她的人中,除了李义府,还有礼部尚书许敬宗。

李给人的感觉是犹抱琵笆半遮面,让人看不清真面目。武昭仪知道,尽管自己已经做到了极致,可那些反对她的人却浩若尘沙:左右仆射褚遂良、于志宁、大尉长孙无忌、侍中韩瑷、中书令来济、大将裴行俭……

高宗皇帝对自己的信任与宠爱虽然已达到前所未有的顶点,但武昭仪深知“月盈而亏”的道理。更何况高宗皇帝性格中偏弱的成分要大于刚猛之处,很多时候,在长孙无忌这样的朝廷重臣面前,他也只能做一个提线木偶。

没过两天,高宗皇帝于又找到长孙无忌、褚遂良、于志宁等人会谈。李为了躲避,找了个借口请假没去上朝。长孙无忌表情严肃,眉头紧锁,仿佛在等待着暴风雨的来临。他知道,今天的早朝不同往常,也许关系到朝廷和他本人日后的命运,昨天晚上,他秘密将韩珍和褚遂良召到自己的府第,几乎一夜未眠。

褚遂良趁着平明时分浓浓的秋雾,悄悄地来到长孙无忌身边,他告诉长孙无忌,就在半个时辰之前,他获悉了大将、长安令裴行俭被迁谪外地的消息,裴行俭掌握着京城的御林军,现在突然被贬也许透露出一个不详的信号。

以官阶而言,都督府长史和长安令都是正五品。现在不只是从京官贬为地方官,裴行俭被贬的地方是西州,也就是被唐朝所灭的高昌,位于海拔四千三百多米的天山山脉南麓的盆地,是当时唐朝最西的边境不毛之地。

长孙无忌听到裴行俭被贬的消息,内心的震动可想而知。几个月前宰相柳奭被迫辞职,现在又走了一个裴行俭,看来武昭仪已经在一步步向自己逼近。

自从武氏14岁入宫以来,他从来没把这个女人放在眼里,一切就像是在梦里,肉体上最初不起眼的小疖在不经意间已经长成了巨大的毒瘤,搞不好随时会要了自己的命。

第二天又召开了同样的会议,与会者除了昨天的三个人外,司空李称病没有参加。当高宗皇帝再次提出废立问题时,双方发生了冲突。这次长孙无忌没有亲自出面,而是让褚遂良站出来与高宗皇帝直接叫板。

也不知道褚遂良当时是怎么想的,居然弃“先帝遗命”这个法宝不用,也不再极力维护王皇后,而是直接将矛头指向了高宗身后的武昭仪。

褚遂良说:“陛下如果一定要更换皇后的话,那么就请您从天下的名门世家中选一个嫔妃出来,为什么一定要选武氏呢?武氏曾经侍奉过先帝,世人都知道。天下人的耳朵和眼睛怎么能够遮挡。后世的人又会怎么评论陛下,请陛下三思!臣今天冒犯陛下,罪当处死!”

接着,褚遂良把笏往台阶上一放,解开头巾,叩头如捣蒜,直到血流满面。他慨然说道:“把笏还给陛下,请陛下批准老臣辞职回家吧。”

褚遂良用如此激烈的方式违抗圣意,这让满朝文武大臣都没有想到。即便是高宗皇帝也大感意外,惶惧不安。时间犹如凝固了一般,太极殿内鸦雀无声,笼罩着死一般的岑寂。高宗皇帝也尴尬不已,一张失血的脸庞显得更加惨白,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

正当君臣相顾、不知如何收场的时候,突闻珠帘之后一个尖厉的女声响起,像一把破空而出的利箭穿透每个人的心脏:“何不扑杀此獠!”把这个老东西给我拉出去杀了!

说话之人,不是别人,赫然竟是武昭仪。武则天当时只是一个普通嫔妃,竟敢隐身帘后旁听君臣议政,而且在朝堂之上公然发作要求高宗皇帝扑杀顾命大臣,何等狂放。

武昭仪话音刚落,早有两名武士上前,拽住了褚遂良的双臂。王皇后当年将武氏从感业寺接回宫中,算是成全了高宗与武氏的乱伦之恋。其实整个过程都是暗中操作,是见不得阳光的。如今因为王皇后失宠而面临被废,当日丑闻居然被褚遂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广而告之,说什么“众所共知”,不能再“蔽天下耳目”。

褚遂良的狂放之言与泼妇骂街无异,如同在大庭广众之下揭人丑事,骂人“狗男女”,这让高宗与武昭仪极为难堪。骂他们还不够,还波及到武氏祖宗门第,语气流露出士族的自我优越感,这对武昭仪来说,是极大的侮辱与挑衅。

长孙无忌凛然一惊,仿佛从昏睡中突然被窗外的雨声惊醒。他没有想到小昭仪居然会偷听君相之间的谈话,会直接过问皇帝与大臣议政,由此可见,武氏这时候已经权势在握。

从朝议开始到现在,长孙无忌一直在内心告诫自己不要唐突从事,以免在危急关头罹下大祸。可是眼下他已不能不有所表示了。他的语调和仪表已全无往昔的镇定、从容,犹若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在钳制着他的咽喉。高宗皇帝内心的怒火就差将朝堂点燃了,当下命令殿前武士将褚遂良拖出殿外。

长孙无忌被迫站了出来,他说:“褚遂良就算有罪,可身受先帝遗命,不可施以刑罚……”长孙无忌的辩解之语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可听上去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为自己的命运哀告,显得软弱无力。现场除了褚遂良用迷惑不解的眼神看着他,朝中群臣和高宗皇帝谁都没有注意到他。

长孙无忌感受到了巨大的挫败,他没有想到,自己与幕帘之后的那个女人尚未交锋就已经落荒而逃。一种难言的耻辱向他的内心袭来,但他并没有想到,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来扭转败局、洗刷耻辱了。

褚遂良被两名侍卫拖出去之后,高宗宣布退朝。第二天,尚书右仆射、河南郡公褚遂良被调为潭州(今天的湖南省长沙市)都督。

褚遂良这个时候正值一甲子之年,60岁。他知道自己要为自己的冲动行为负责,可他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离开长安,心里无限凄凉。他知道,这次左迁后,恐怕此生再也难以踏足长安。斯人已逝,太宗时的君臣相知相契早已不复存在。

褚遂良突遭贬职,给了长孙无忌致命的一击。那日,褚遂良在太极殿上满脸血迹地进谏时,长孙无忌为其求情,褚遂良是先朝一老,不可轻易用刑。他还准备让褚遂良先在家中休息两天,有合适机会再一起进宫面圣。

双方都被现实逼至悬崖边,没有任何一方会轻易退让。高宗皇帝如果退让,就意味着永远都无法摆脱长孙无忌、褚遂良的深度控制;而长孙无忌和褚遂良如果退让,就会让太宗皇帝的才人成为高宗皇帝的皇后。

如果废后立武成为现实,那么作为朝廷头号重臣的长孙无忌不仅对不起太宗皇帝,也无法面对天下人的流言汹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