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日的泥土上
有一只天鹅受伤
正如民歌手所唱
两人关系的变化越来越浮出水面,渐渐地,大家已经很少能看到海子在校园直接拉着B散步聊天的情景了。偶尔出现在大家的视野里,却是一个在前,一个在后,没有交流与火花,就像陌生人。
爱情在停滞不前,但诗歌创作没有。在这样的心境之下,《太阳》诗篇对于海子变得格外重要,他将全部心血都投入其中,他愿意奉献全部,去用文字承载太阳的伟大与圣洁。朋友之间,只要谈论起这个话题,就足以使他癫狂,呈现出迷乱的状态。不知是怎样的力量驱动着他,喷射着灵感与力量,去完成一项重任。
三 你多像无人居住的村庄
远方就是你一无所有的地方。——海子《龙》
海子向往太阳,在他的眼里,太阳就是一个巨大的城。他坚信在太阳的某一个角落,有属于自己的一个小空间,海子可以蜷缩在里面,头能够碰到脚,手能够触摸到身体的每个部位,没有比这更加让人有安全感的了。
而距离太阳最近的地方呢?无论是从地理上来说还是从心里上来说,唯一的答案必然是西藏。“我喜欢西藏,不仅仅因为像极了太阳城的布达拉宫,也不只因为蓝色透亮的天空,还有他稀薄的空气,而是因为这是西天最后的一片净土,哦,我的西天,我的信仰,让我虔诚地跪在你的面前,然后,同你一起,归附神灵的臂弯……”
“太阳在远处看着我,像是一位慈爱的母亲,也像温柔的姐姐,秃鹫和苍鹰,单调的色彩和华贵的躯体,最终带我,去云彩,去月亮,去那更加接近太阳的地方……”
海子带着简单的行装和郁结而又充满幻想的心坐上了去西藏的列车,车开动的一刹那,海子朝着北京做了一个挥手的姿势。说也奇怪,心中的那股抑郁好像立马离开了自己的躯体,原来他们是生活在北京的东西。海子眯起眼睛,耀眼的阳光没有让他感到丝毫的不快。列车经过四川的时候,海子又一次激动了,这就是“袍哥”们生活的地方!如果碰上他们,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但列车在四川的停留是短暂又急促的,海子下意识地在车站里张望了一会儿,如果哪一个角落忽然走出几位笔友,拉着手,高个子,亲切地走过来跟自己相见,并告诉自己,我们也是去西藏的!那该多好。海子为自己幼稚的想法感到好笑,他还是写了一段感想寄给了自己的一个笔友,上面写道:
“亲爱的,朋友,或许你不知道,我刚刚经过你的家族,没有见到遮天的小雨,酥起的小路,狂叫的狗,当然,也没有见到你。远远的山黛如墨玉,过了这边,就是我的地方。你或许在沉睡或许在饮酒,我希望是后者,这样,我们两个人之间就起码有一个是快乐的。我还要寻找我的快乐,再见,会再见。”
这封信的后面附上了海子到西藏的地址,海子希望笔友能给自己写信,那时候,自己已经在西藏了,他要在蓝天白云下面读这封信。
火车开动,不久进入甘肃,海子听座位旁边的人说起敦煌来,马上来了精神,敦煌,这可是敦煌!海子知道,这同样也是太阳赐给大地的能量产生的文明结晶!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化缘的和尚经过敦煌,当时已经是下午了,他又渴又累,当他坐在地上休息的时候,忽然发现对面的崖坡上发出迷人的光晕,难道是佛祖显灵了?他半信半疑,站起来再看时,发现迷人的光晕呈现出隐隐紫色,崖顶便是光晕最为集中的地方,闪耀着太阳一样的光芒,和尚被迷住了,也被震撼了,虔诚地拜倒在地……当他起身再看,已经是暮色。一股悲壮的豪情流入了和尚的心中,他由一个普通的僧人变成了得道的高僧,然后,他用自己剩余的生命,用化缘的钱在崖壁上凿刻洞窟,他的一生很快就过去了,但这个传统却被更多的僧人继承,一代又一代,直到中国灿烂的文明被这块土地吸收饱和……
火车在敦煌停下,海子站在敦煌的壁画前面,沧桑、悲壮、无奈以及在孤单的时候对世界产生的那种连带感一同出现了,现场画工们留下的大手笔让他大为感动,而这个地方遭受过的种种不幸又让他的感动充满了悲悯。
这是对艺术的一种感动,是一种对文明的悲悯。敦煌壁画,线条如同诗歌中的语言,或是干净利索、刚劲有力,或是柔婉妩媚、企盼生姿,或是舒展有致、灵动潇洒,或是古拙宏大,金刚怒目。总之,这个地方给人以视觉上最美的享受。
他赞叹古代艺人鬼斧神工的绝笔之作!
海子感叹,这一路到底还有多少的震撼在前面等着自己。慷慨的行歌变成心底醇美的回味,海子感觉整个身体轻松来了不少,之前的抑郁,一扫而空,这就是文明的力量吧,文明总是胜于野蛮的,海子将自己心中的情绪称为野蛮。
告别了壮美的敦煌,海子来到青海,他想在青海搭车进入西藏,这是几乎所有进藏旅游的游客们习惯选择的路线。进过西藏的人都知道,在捉摸不定的气候变化中,选择这条路线进藏要安全得多,果然,海子到西藏的路程出人意料地顺畅,就连最为普遍的高原反应没有出现在海子的身上,海子从北京出发的时候心中全是心事,到达西藏的时候,已经怡然自乐了。尤其是,当他看到了自己梦寐一见的蓝天。
他自己坚信自己跟西藏的契约,西藏的刀耕火种,冰川牧歌、寺庙僧幡、佛教喇嘛……这难道不是原始生活状态的一种重新回味吗,人类首先应该感谢西藏,感谢这里给世界留下了如此立体的一种生活方式,这一切都仿佛发生在神话的王国中。
惊喜很快就来了。有一天,海子到一座寺庙游玩,这里的寺庙注重的不是香和烟,不是敲打的木鱼和呢喃的佛语,而是一种精神。一种一见就让人肃然起敬的精神,这无论是从檐角的威严和廊柱的粗犷斑斓,还是从僧人的着装与神情上都可以看出来。
海子绕着这个寺庙走了半圈,忽然看到前面有一群人围着一个大喇嘛。他心中奇怪,紧步向前,原来一个喇嘛当众用快刀利刃切开自己的上腹,露出一道口子,用手把里面的肠子整理了一下,又把切开的部分合上,整个的过程竟没有流一滴血。看那个喇嘛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海子不相信刚才目睹的过程,亲自跑到喇嘛身边,摸一摸他的腹部,完好如初!
这个传下来的故事有多少的真实性在里面,姑且存疑,是不是魔术,也只能待定,可神秘本来就是魅力的一种。海子像个孩子一样,摸了人家半天的肚皮,竟然没有一点伤口,他惊异不已,直恨自己不是学医出身的。这个故事海子专门写了一篇日记,进行了详细的记载,海子的童心是一直存在的。
在来到西藏之前,海子曾经对西藏的文化进行梳理分析,找出那些对自己最有吸引力的来。作为着重游览的地方,他发现最能吸引自己的算是西藏藏传佛教的密宗文化,为此他曾经读过这方面的研究书籍,佛法本来就很高深,有些东西他没有弄懂,但是他相信以自己的哲学底蕴,会弄懂的,需要的,仅仅是时间,以及切身的体会罢了,对密宗充满了好奇,他想探个究竟。
海子带着一颗赤诚的心专门找到一个有名的活佛(西藏地区称佛教修为很高的僧人为活佛)。活佛名为丹增罗布,大约三四十岁,容貌十分俊美,双目若漆,鼻梁挺拔,尽管个子不是很高,但非常结实的样子。活佛十分安详,跟显示出来的年龄不太符合。
一种莫名的冲动在鼓动着海子,他行礼,带着谨慎的口气问活佛密宗的关键思想是什么。丹增罗布没有过多地说话,他闭上自己的双眼,呆了半晌,然后说,自己也不知道,但自己闭上眼就能看见。海子霎时间明白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就像自己预感到到的东西一样,但这个东西跟故弄玄虚的统治策略有天壤之别,让人敬畏的东西未必让人安详。
丹增看见海子呈现思考的样子,又接着告诉他,这不是简单的问题,修炼者不但要有高超的藏语水平,而且须以超强人的意志和勇气去修炼感悟。海子又猛然想起资料里的那些关于藏传佛教的经书讲解,他意识到仅经书的学习就要花费很多的心血:《量释论》、《现观庄严论》、《入中论》据说每本都得学习很多年,更为精深的《戒论本论》则要学习五年甚至更多的时间……显宗和密宗文化几乎涵盖了藏传佛教关于生死轮回、日月天地等的一切,具体的说,它包纳了天文、地理、历史、自然等众多门类的学科。这种文化深不可测,即使在西藏,也少有人能把它说得很清楚。作为一个短暂的旅行者,要想知道其中更多的内容,是不能企及的事实……
丹增罗布笑着问海子想不想修行。海子想,佛祖你还是在我心中吧,于是摇了摇头。丹增罗布就像早就料到这个结果似的,仍旧笑了笑。毕竟自己是个俗人,海子对自己都哑然失笑了,不过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到佛教,还是让海子想到了很多,也体会到了很多,他非常恭敬地告别活佛。
海子出来,面对着如画的天空,这么简单的地方却有这么复杂的学问,世界真是奇妙,无论如何,这儿的人们是简单的,起码,是好客的,在他们眼中,海子就是文化的代表,是学问的代名词,他们热情地用酥油茶和糌粑招待他。这又让海子想起了生养自己的土地,那儿的人们跟这里的人们何其相似!他们善良、大方、热情,人情味十足,农村的生活才叫生活。
西藏的第一宏伟巨著《格萨尔王传》则对海子的创作产生了直接的影响,这本书在西藏几乎家喻户晓,是一首长诗,长达一百五十万行,字数几千万,全书结构宏伟,情节跌宕。其中的主人公格拉尔王是个历尽艰辛的传奇英雄,一个带有坚定信仰的英雄,而这正是海子的梦想,在读这本书的过程中,海子往往爆发出难以遏制的激情,有的时候竟然会抱着厚厚的书痛苦,他哭的不只是格萨尔王,他还在哭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