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仰头独自喝下了手中的苦酒,望着身边的好友,不禁感叹,如果那些汉族文人在天有灵亦会为今日的盛事开怀了吧!在《少年康熙》中,孝庄曾经将朝廷比做一杯茶,满汉臣子就是茶盅里的水,稍有不适就会满溢出来,烫到手,所以拿茶盅的那双手至关重要,不能抖,不能偏,顺治皇帝重用汉臣,已叫朝廷众多满臣不服,亦正因为如此,才会上演其驾崩不久后的明史案子,满族大臣肆虐宣泄了自己的不满与怨气,甚至绞杀了康熙的“恩师”、江南第一才子陆建先生。
宫廷争斗,血雨腥风,死伤最多的还是普通老百姓,所以现在看看那句“众生平等”亦觉得有不实之处了。轻轻的风,淡淡的云,细雨绕清荷,历史又哪里容得我们妄加评说呢?纳兰忍不住笑了!
清荷之香
雾窗寒对遥天暮,暮天遥对寒窗雾。花落正啼鸦,鸦啼正落花。袖罗垂影瘦,瘦影垂罗袖。风剪一丝红,红丝一剪风。
催花未歇花奴鼓,酒醒已见残红舞。不忍覆余觞,临风泪数行。粉香看又别,空剩当时月。月也异当时,凄清照鬓丝。
吴兆骞回到北京后,一直住在徐乾学家里。后来明珠邀请他作为小儿子的老师,总算在北京有了生计。朱彝尊、陈维崧、严绳孙、姜宸英等人都被荐任翰林院检讨等职。众位好友都在天子脚下,无事时便经常聚会,吟咏唱和、成为清初文坛的一道亮丽的美景。
明珠对纳兰这样的聚会并不是很支持,毕竟那时还处于满汉是否能融为一家的微妙时期。风云变幻,今日的好,未必代表明日的醉,一个进退不当,都有可能成为日后亡族的祸事,明史一案的冤气还覆盖在京城的各个角落,不能不防啊!但见儿子终日眉头紧锁,只有友人来访时方能开怀一笑,明珠又实在于心不忍。作为一个父亲,他走不进儿子的心里实属悲哀,若再阻止他寻求快乐的权利真的太残忍了!
晚风徐徐,夕阳的金光懒洋洋地洒在林荫小路上,纳兰坐在水池边看书,温情的柳叶悄悄打动着他的衣襟,好像在无声地告诉他:有人来访!纳兰抬起头来,看到吴兆骞的身影,他笑了,自己等他很久了。
纳兰听闻吴兆骞跟顾贞观因一些细故闹了点矛盾,已经几日未说话了,想来此刻的眉头紧锁也正为此吧,纳兰不禁更深地打量起他来。他身材消瘦,一袭长衫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虽不合体,亦有着仙风道骨的味道。吴兆骞与父亲明珠年纪相仿,然而一位是养尊处优的老爷,一位是饱经沧桑的老人,论学识和才情,吴兆骞可能还在父亲之上,可论仕途之路,却有着天壤之别了!这究竟是为什么?命中注定?还是人力所为?想到此,纳兰不能不想到自己与姜宸英的那一次矛盾。
姜宸英字西溟,号湛园,浙江慈溪人,明末诸生。他生性孤傲,放荡不羁,参加几次科举考试,不是饮酒误事,就是冲撞主考官,所以一直怀才不遇。
那时纳兰的父亲明珠在朝中的地位很高,曾经举荐过很多文采卓着的人,都得到康熙皇帝的重用,高士奇就是其中之一。所以很多士大夫与文人想方设法地找门路、攀交情,想谋得一官半职。亦因此,连他们家的管家安三也成了别人巴结的对象,很多人不惜葬送女儿一生的幸福,与其攀亲家,妄想今后仕途平坦。每次纳兰看着,都远远地躲开,厌恶至极。
身为好友,纳兰对姜宸英的怀才不遇也很苦闷,有一次他便好心地跟姜宸英说:”先生,你有旷世才华却无用武之地,实在是件憾事,我想帮你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如你去求求安三吧,我父亲相信我这个儿子还不如相信他的奴才呢!如果先生你肯屈尊,你的事情没有不成功的!”
纳兰本是好意,没想到姜宸英听后,勃然大怒,一把将酒杯摔在地上,指着纳兰的鼻子大骂道:“我与你结交是看中你的人品,没想到你和那些势利小人没什么区别,竟然叫我对一个奴才磕头作揖,从此我们绝交了!”
说完,拂袖而去!纳兰不但没有怪罪姜宸英,而且更加敬重他的人品,千方百计地去找他求和,两人冰释前嫌,依旧是莫逆之交。后来姜宸英的母亲病逝,纳兰亦是解囊相助,帮其料理后事。知己之交,贵在于心。还记得古琴台的故事吗?
俞伯牙奉晋王之命出使楚国。八月十五那天,他乘船来到了汉阳江口。遇风浪,停泊在一座小山下。晚上,风浪渐渐平息了下来,云开月出,景色十分迷人。望着空中的一轮明月,俞伯牙琴兴大发,拿出随身带来的琴,专心致志地弹了起来。他弹了一曲又一曲,正当他完全沉醉在优美的琴声之中的时候,猛然看到一个人在岸边一动不动地站着。俞伯牙吃了一惊,手下用力,“啪”的一声,琴弦被拨断了一根。俞伯牙正在猜测岸边的人为何而来,就听到那个人大声地对他说:“先生,您不要疑心,我是个打柴的,回家晚了,走到这里听到您在弹琴,觉得琴声绝妙,不由得站在这里听了起来。”
俞伯牙心想:一个打柴的樵夫,怎么会听懂我的琴呢?于是他就问:“你既然懂得琴声,那就请你说说看,我弹的是一首什么曲子?”
听了俞伯牙的问话,那打柴的人笑着回答:“先生,您刚才弹的是孔子赞叹弟子颜回的曲谱,只可惜,您弹到第四句的时候,琴弦断了。”
打柴人的回答一点不错,俞伯牙不禁大喜,忙邀请他上船来细谈。那打柴人看到俞伯牙弹的琴,便说:“这是瑶琴!相传是伏羲氏造的。”接着他又把这瑶琴的来历说了出来。听了打柴人的这番讲述,俞伯牙心中不由得暗暗佩服。接着俞伯牙又为打柴人弹了几曲,请他辨识其中之意。当他弹奏的琴声雄壮高亢的时候,打柴人说:“这琴声,表达了高山的雄伟气势。”当琴声变得清新流畅时,打柴人说:“这后弹的琴声,表达的是无尽的流水。”
俞伯牙听了不禁惊喜万分,自己用琴声表达的心意,过去没人能听得懂,而眼前的这个樵夫,竟然听得明明白白。没想到,在这野岭之下,竟遇到自己久久寻觅不到的知音,于是他问明打柴人名叫钟子期,和他喝起酒来。俩人越谈越投机,相见恨晚,结拜为兄弟,约定来年的中秋再到这里相会。
和钟子期挥泪而别后的第二年中秋,俞伯牙如约来到了汉阳江口,可是他等啊等啊,怎么也不见钟子期来赴约,于是他便弹起琴来召唤这位知音,可是又过了好久,还是不见人来。第二天,俞伯牙向一位老人打听钟子期的下落,老人告诉他,钟子期已不幸染病去世了。临终前,他留下遗言,要把坟墓修在江边,到八月十五相会时,好听俞伯牙的琴声。
听了老人的话,俞伯牙悲痛万分,他来到钟子期的坟前,凄楚地弹起了古曲《高山》。弹罢,他挑断了琴弦,长叹了一声,把心爱的瑶琴在青石上摔了个粉碎。他悲伤地说:“我唯一的知音已不在人世了,这琴还弹给谁听呢?”
后来人们为了纪念他们的友情,在他们相遇的地方筑起了古琴台!知己指的就是非常了解、能赏识自己的知心朋友。正所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而纳兰却有幸得到很多至交好友。他虽出身乌衣门第、官宦之家,对待友情却如同一个孩子般纯真。
几年后,当姜宸英得知纳兰英年早逝的消息时,一连几天,茶饭不思,涕泪俱下。为表示哀悼,他专门写了一篇祭文,以寄托哀思。“我常对客欠伸,兄不余傲,知我任其真;我时谩骂无问高爵,兄不余狂,知我疾恶;激论事,眼瞪舌,兄为抵掌助之叫号。”这是姜宸英与纳兰性德交往的真实写照,也可见两人的友谊非同一般。
纳兰与吴兆骞虽因顾贞观结识,彼此之间亦有着深厚的情谊,此时二人并肩坐在柳树下,风淡淡地吹过,叶儿悄悄,蝶儿飘飘,吴兆骞不禁轻轻感叹,此处的风景优雅,是塞外所不能比拟的。
风好,景好,未必人就会更好。京城乃是天子脚下,出门所见的都是王公大臣,贝子贝勒,他们就像编织成的团团藤绳,千丝万缕,牵扯不断。所以京城的生活用四个字就可以形容,那就是如履薄冰!就连安三这样的奴才都有人撑腰,何况是别人。如果要纳兰选择,他宁可在黄沙漫天的塞外,但求一个自由,亦不要这般风光!
所谓人各有志,人各有命,纳兰身为相门公子,就是他无法逃脱的宿命。纳兰摇了摇头,似乎想甩掉自己悲观的思想,其实每个人都希望自己快乐,纳兰亦如此,只是他生命中有一个黑洞,总是吸引他不由自主地陷下去。望着吴兆骞,纳兰轻轻说道:“吴先生与顾兄闹了矛盾?”
吴兆骞不语,眉头锁得很紧,似乎有很多抱怨之色,纳兰明白,站起身对吴兆骞说:“先生请跟我来。”
纳兰将吴兆骞带到父亲明珠的书房,吴兆骞看到两张纸条:“顾贞观为吴兆骞饮酒处”、“顾贞观为吴兆骞屈膝处”。吴兆骞不禁大为感动,怔怔地望着纳兰,纳兰笑了,眼神却更加深邃了:“当年为了救先生,顾兄作了自己能作的一切努力!”
简单的一句话却逼出了吴兆骞满脸的热泪,他当然知道顾贞观是什么样的人,他就宛如青松般傲然坚挺,一生从没向谁弯过腰,低过头,可是他为了救自己,竟然连下跪都做了。吴兆骞的心翻江倒海,他转身直冲出去,正好与进府找自己言和的顾贞观撞了个满怀,吴兆骞“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顾兄这般为我,我还诋毁先生,真乃无地自容!”。
顾贞观拉起吴兆骞。
“你我结为金兰之好,你有难,为友者且能不顾,前日之事,我亦有错,吴兄不要见怪才是!”
一场风波烟消云散,三人之间的友情越来越浓烈,像陈年老酒,无情的时光只会叫它更加醇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