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不单行,他很快就生病了。在迁居法兰克福之后,叔本华又做了一回未卜先知的梦:他梦见了双亲--母亲和父亲。父亲拿着一盏灯。阿图尔是这样解释这个梦的:他活得比自己的母亲长久。而父亲照亮了他今后的道路。然而几星期过后他的病情加重了。阿图尔病了整整一个冬天,完全是孤身一人,被关在自己住房的四面围墙之中。他常常想起卡罗玲娜,他接二连三地发信给柏林的好友冯·洛维策,仔细打听卡罗玲娜的生活情况以及她是如何消磨时光的。那位好友企图安慰他。但叔本华再也不能相信卡罗玲娜了,他们的关系最终一刀两断。
叔本华觉得他到法兰克福来居住太没有道理了。想起在曼海姆的时候,把病养好了,抑郁状态也消失了,于是在1832年7月又移居曼海姆,并在那里过了一年。然而最后叔本华还是选择了法兰克福,他这样说明自己作出决定的原委:这里气候好,咖啡馆好,英国人较多,无水患之忧,牙医本事大,总之坏医生较少,而且他的独立自主性总能得手,在必要的时候,帮他中止同周围不合心意的人们的关系,避开暗探,总能退有余地。1833年夏,他离开曼海姆,回到法兰克福。
过去的帝国自由市法兰克福,在1815年维也纳会议以后成了一个自由自在的城市。这里设立了共和制宪机构;参议院和管理机关由贵族家庭构成。该城是德意志联邦参议院的所在地,在参议院内,德意志的许多小邦的著名公使可以东拉西扯没有个完。这些公使都占有上好的公寓套房和从"英吉利宫"饭店里找来的桌子。未来的德国统一者奥托·冯·俾斯麦,当时就是联邦参议院里的普鲁士公使,在公使中间还有其他的名人。
法兰克福也是中欧市场资本的中心。这里是洛希尔财团的驻地。财团的头子阿·洛希尔住在城市要区的豪华宫殿里(他的母亲则住在犹太人区域的简陋小屋里一直到去世),每星期一,一位穿燕尾服的人站在从家里拿来的草席上进行交易,并操纵市场行情。城市的市场挤满了来自不同国家和德国本土的外地人。
在法兰克福没有大学。但利用自然科学则有很大的需求。各种工厂在城郊迅速发展。这里出现了德国第一条柏油马路,铺设了可以向高楼大厦顶层送水的自来水管道,在街上和建筑物入口处都安装了煤气照明设备。居民非常珍视合理的想法和实证知识,因此在城市里兴起了许多自然科学联合会,叔本华是"高山科学协会"的会员。
显贵们都住在郊区,那里花园和公园林立,还专门划出散步休闲区。穷人们都挤在旧城。占领中心地区的是手工业行会及所属的住房、作坊和仓库,拖家带口,还有帮手,学徒和仆人。许多市民还养牛,每天早晨把牛赶往郊区牧场。污水沟因下大雨而污水横流,顺着街道"散发香气",因此议员大人们就不得不趟水过街。
虽然如此,阿图尔仍然喜欢法兰克福。在法兰克福可以看到和听到世界上发生的一切事情。他住在市中心,开头常常换房子,后来从1839年起,直到逝世,他住在美因河畔一座大桥附近,在法哈斯拐角处,几乎所有时间都待在这同一所住房内。只是在他去世前一年,他才搬进相邻的一所房子里,因为原先的女房东再也不能容忍他的一条鬈毛狗了。他成了"英吉利宫"的常客,他在那里吃饭,同来访者交谈,与偶尔相识的人会见,而饭后便到邻近的图书馆去阅报。
叔本华只是在50岁(1838)的时候才购置家具,开始使自己的住处保持整洁。他住楼房底层,着火时很容易从那里跑出来。他这样布置房间:要使陈设符合他的思想和感情。他买了狗,因为按照他的意见,这种生灵所表现的意志对人具有特别的价值,在他住的房间里,挂上了狗的相片(总共有16张之多),其中有救人生命的著名门托尔狗的相片。白色鬈毛狗就是他唯一的伴侣,他的确也需要这个伴侣。当这条忠实的公犬死于老龄时,叔本华又找了一条具有深棕色毛的小狗来代替它。
在叔本华的书房墙上挂着他尊敬的笛卡儿和康德的画像,以及他少年时期所喜爱的马·克劳迪的画像。叔本华认为,歌德像康德一样是天才,他的相片挂在他的沙发床上边。叔本华向雕塑家劳赫定做的康德半身塑像复制品,站立在"康德宝座的真正继承者"的工作室内。
在巴黎为他购置的青铜佛像,涂上了黑漆,从1856年5月起就安放在房角落的大理石座上,从此以后这里就被称为"神圣的安息地"。令叔本华高兴的是:他的佛来自中国西藏;顺便说一下,他把自己的鬈毛犬叫做"阿腾"("世界之灵")。
叔本华的经济多年以来由马卡列塔·施奈普经管,他对此人极为信任,在遗言中把不多的钱,家具和日常用具都转交给了她。
阿图尔把在法兰克福最初几年形成的严格的生活制度一直坚持到死。清晨,他头脑清醒,连续写作3小时,特别注意叙述自己思想的风格和鲜明性。接着吹长笛一小时,最后几年改为专听俄罗斯音乐。他到外面吃午饭,起初到市内较好的饭店"俄罗斯宫"、"天鹅饭店",以后就到马市的"英吉利宫"。在这里待5小时,在后来几年,他同崇拜者交谈,崇拜者的人数一天比一天多起来。
叔本华的一位偶然相识的作家赫尔曼·罗列特留下了对他外表的描述:这是一个身材很好、穿着讲究,但有点过时的中年人,灰白色的短发,准军人式的胡须,利落干净,面色红润,目光炯炯像星星那样闪烁,眼球是蓝色的。他的面孔不太美,但精神抖擞,而且往往流露出讽刺和嘲弄的表情。他的胃口相当好。据说他一下子能吃光两份肉菜,并用大勺大口大口地喝油腻腻的浇汁。在吃东西的时候,如果有人让他分心,他要发火的,但在喝咖啡的时候,他喜欢同偶尔相识的人或邻座的人交谈,往往采取唠叨不休的方式。周围的人都对他暗自发笑,认为他是个好怪好怪的人哟。
但是,有时候他发怒了。他想骂自己的鬈毛狗,他呼唤它:"喂,小伙子!"--把恶狠狠的目光投向四周。据一个叫施奈德尔的人讲,有一次在吃午饭的时候,他同哲学家谈论音乐,服务员端着一盆牛肉站在旁边,阿图尔正在热烈争论,没有注意到他。交谈者开玩笑地向阿图尔提议:"您就先验地拿点肉吧,而我是根据经验取肉的,"这时,叔本华用无法形容的愤怒和轻视的口气喊道:"不要亵渎这些神圣的用词,这些词的意义,您是不懂的!"以后,叔本华为了避开"不学无术者"的干扰,细心地注意让人们为他摆桌开饭尽可能地离此人远点。
午饭后,阿图尔常常到阅览厅去阅报,之后,由鬈毛犬随同,作长距离散步而不问天气如何,边走边喃喃自语,旁若无人。小男孩跟在后面向他抛石块。晚上埋头看书,这时不见任何人。在法兰克福生活的最初年代他常常去剧院,看戏剧,看歌剧,出席音乐会。叔本华讨厌喧闹,这不单会打断思路,妨碍思想的明确性,而且还包藏着某种威胁。在《摘编和补遗》中他特别注意这个主题。
在日常生活的礼仪化的需要上,表现出令人不安的状况。银行利息应当由同一个职员送到家里来;鞋匠应当准确地按他的指示干活儿;在写字台上物品要各安其位:如果女管家胆敢改变这种学究式的"世界秩序"的话,她就要倒霉了。在墨水瓶下面他藏了一块金币:在危急时刻,它应当用于保障生活;在他的藏书室里,书籍井井有条按次序排列;重要物品,他都一一登记造册:利息券保存在旧信件中和笔记本的原纸夹中,私人笔记本都加上假标题,以便引起好奇者的误解;不速之客不予接待;理发师的来到则更费工夫,他必须让他知道,他会不会划破他的脖子?阿图尔比爱护自己的眼睛更爱护他的佛像。有一次他差点把自己的女管家赶出家门,因为她竟敢擦去佛像上的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