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永远的情怀:粤海知青散文集
4823500000074

第74章 兵哥“鲁智深”

成坚大丰农场(六师六团)

回城两年后,连里的女友敏媚来信告诉我,“鲁智深”死了。他死在一个风雨大作的夜晚,就在我原来住的那排小瓦房,被狂雷击倒就再也没有站起来。二十八岁的“鲁智深”永远留在了那片荒蛮的土地上。这个不幸的消息让我伤心了很久,直到现在也不知如何才能道出我那时的心情。

“鲁智深”是我给他起的外号,后来谁都不叫他的名字,外号代替了他的真名。

“鲁智深”不知哪来的那么多快乐,成天嘻嘻哈哈,和人打诨逗趣最起劲,大家总说他老大没正经的,却又爱听他海侃山聊和看他装神扮鬼出洋相。特别是上工,跟着他一路笑着去,一路笑着归,很是轻松愉快。连长拿他没办法,他根正苗红,又不“犯上”,又不“作乱”,没正没经的话不沾政治不流气,还挺有点哲理呢!

到新连队安营扎寨那天,来自各个老连队的“插兄们”就坐在震颠颠的大卡车上听他侃了一车笑话,快乐的笑声几乎炸得山崩地裂,车上只有我一个女的,给他惹得笑了又忍,忍了又笑,硬是不敢笑出声来,谁知他什么底细,笑话里是否藏了定时炸弹。

我才跳下车,他就倒背手围着我转了两圈,上下把我打量了一番,便嬉皮笑脸地问我:“这深山野岭又没秋千浪桥,又没葡萄美酒,你来干什么?你不怕野猪把你吃了,见不着爹妈?”我好生委屈争辩道:“又不是我自己要来的,叫你来,你敢不来?”“鲁智深”一时无语,好像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他用力一戳立在旁边的锄头,一本正经地对我说:“好吧,从今后我就是你哥,你就是我妹,我保护你!”看着他那副救世主的样儿,我只觉得好笑,心里嘀咕,我都有了两年多的奋斗史,光荣的伤疤也不知落下多少了,还用你保护?我只当他在瞎开心,没往心里去。

谁知,“鲁智深”说到做到,只当自己是哥哥,要是遇到什么为难事,他就站出来护着我。可是我从没把他当哥看,只以为他好事。有一天,他吓唬我说:“你呀,要学会笑,要不你会很快变成老太婆的,变成老太婆就回不去了。”一番话气得我直吼吼,面对那么多的不如意不知叫人怎么才笑得起来。他一拍胸膛,道:“学我,你就笑得起来了。”似乎他是个快乐之神,可以主宰人。我不服气地顶了他一句:“我要像你那样没烦没恼的,定笑得比你更开怀。”他没反驳我,耸耸肩走开了。

他从不好好叫我的名字,非要在我的姓名前加一个“小”字不可,管他什么场合,见面就大叫我“小成坚”,我以为这种叫法有损我老战士的尊严,尽管那时我还不到十九岁,长得小巧玲珑。我词严色厉地正告过他,不许他叫我“小成坚”,可他没接受,反而叫得更响亮,他说巴不得让全世界的人都听见他这佯叫我,尤其要在那些分派任务不要命的人面前多叫几声。

遇到男女搭配分组劳动,他就自动要求和我一个组。说是两人台作,其实是全部的任务让他一个包揽了。领导一来,他就要我装个样子,还在领导面前夸我干得卖力,领导一走,他就叫我休息。那时我三天两头犯疟疾,他清楚。

谁都知道他有一位漂亮的女明友,在另一个团,还是指导员呢。他们的恋情是在他被派到她的连队学习时滋生起来的,两个人好得叫人羡慕,几乎每天他都收到她的来信。

有一天,他又多事了,神秘兮兮地问我:“你有男朋友吗?喜欢上连里的谁了?”我冲着他吼道:“我不知道什么叫男朋友,谁我也不喜欢。”事实上,我也真没男朋友,那时候,在感情问题上我属于白痴。他听我这么吼便释怀大笑,连连说:“没就好!没就好!”可是过不了几天,大家传开了,说我有男朋友,在北方,是个军官。我耐着性子问他们这么美妙的天方夜谭是谁编造出来的,大家都说从“鲁智深”那儿听来的。我很生气,怒火冲天地要找他算账,明知他发高烧我也不管,硬把他从床上叫出来,愤愤地质问他:“你这个坏家伙,安的什么心,想害我不是?”他明明听见我在骂他,却装着没事,只一个劲地笑,然后把我拉到一边,小声地对我说:“我是在保护你,懂吗?傻丫头。”那时,我真不懂他的用意,恨他恨得要命,任他怎样表示认错,就是不原谅他。后来长大了,真正地长大了,才懂。可是,等我全懂了的时候,却永远失去了感谢他的机会。

有一个星期天,“鲁智深”出了个大洋相。起因是连里没批准他的结婚报告,说要等建好小瓦房后再说,而小瓦房何日才能动工建,谁也说不清。他无可奈何,一时想不通,于是发疯地叫别人给他剃了个光头,拿着一根扁担,围着我们的小草房傻傻地滚打了三圈,一面滚打一面叫嚷:“你们看呀,我要去当和尚了。”起初我们直笑,可笑着笑着,竟笑出了眼泪。他自己也哭了,涮涮的泪水流得我们心痛,这一刻,我彻底改变了对他的态度。

没多久,小瓦房破土动工了。那段时间,“鲁智深”特别高兴。我们成天拿他要当新郎了来取乐,他一点也不生气,随我们怎么说去。我们都盼望早日吃他的喜糖。可是,小瓦房刚建好,才住进去没几天,还没来得及吃他的喜糖,我就回城了。走的时候,我没跟连队任何人道别,走得像个贼。

回城后,我们没有联系,渐渐地,他消失在我的记忆中,可是当得知他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的消息时,他又回到了我的记忆中,而且每当想起他,就会感到愧疚,很后悔自己没把他当哥哥,没领他的好意,没向他说过一句感激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