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永立兵团宣传队(农垦文工团)
袁老师芥芳,潮汕人氏,因弹得一手精妙琵琶,且对乐器制作和研究深有造诣,而入选兵宣演奏琵琶。此君不仅精通音律且手工精巧,兵宣乐队各种中西乐器有些小灾小损,他都能妙手回春,而且据说他在团里也确实当过老师,袁老师这一称呼,他当之无愧也。照兵宣乐队当时昵称的习惯,也会亲切又不太恭敬地叫他“琵琶佬”,袁老师在兵宣时不太修边幅,在我的记忆中他永远是一双塑料凉鞋,一身旧衣服.面容清瘦,骨格清奇,真有点仙风道骨,卓尔不凡的学者风范。
是时,我初到兵宣,某日偶尔经过乐队的房间,听到房内传来阵阵铿锵的琵琶声,探头一看,一条汉子抱着琵琶在弹奏,旁边椅子上一个罐头壳做成的烟灰缸上搁着半支燃着的香烟,青烟缭绕,还有一副简陋的功夫茶具。我想,此君定乃潮汕人士无疑了。我点头致意后在旁坐下,只见他在弦上弹了几下,沉思半刻,然后拿起一根铁丝伸进音孔鼓捣一番,又弹拨几下,如是者再。环视四周,房间有点凌乱,与兵宣当时半军事化的内务不太一样,床头一侧放了不少木料,还有两个半成形的琵琶壳。
“你还目己动手造琵琶?”
“是,市上卖的琵琶,音色总不理想,木质和做工都不好。”
我是从海南岛白沙山区调来的“山里人”,对木头还有些认识,我拿起一个琵琶壳子,掂量了一下,问他:
“这是花梨木吧?高档木料,想必声音不错?”
“你认得花梨木?不过,这只是名贵木材罢了,名贵而已,做琵琶不一定最好,太硬了,弹性不够……”
对于琵琶,我素来敬畏。这种古代从西域传来的乐器,高雅、清逸。不似胡琴那样悠扬、华丽;也不似笛子那样嘹亮、铿锵。古典文学里常有对它的描述,比如“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这样脍炙人口的名句,好一派豪迈悲壮的氛围!琵琶还常和古代的美人扯上关系,那昭君出塞的画儿上的昭君,怀里还抱着琵琶哩!交谈中,我得知此君姓袁名芥芳,专攻琵琶。这引起了我的好奇,我想象中弹琵琶的大多是女子,他却是男子汉,还有一个文绉绉的、带点女儿味的名字:芥芳。
聊起了琵琶,袁老师来了精神,从琵琶的渊源到结构;内脏的弧度和音柱的位置对音色的影响到面板桐木的产地、品质和声音振动频率的关系……让我到了一个我一无所知的领域里云游了一番,大惊这看似简单的乐器原来包含着这么丰富的学问。不禁对这位个子并不高大魁梧,貌不惊人(相对演员班的帅哥靓妹而言)的袁老师肃然起敬。谈兴正浓,袁老师邀我品功夫茶,他以弹琵琶的手,灵巧地摆弄着,清洗茶具、烹水、洗茶、泡茶以及“关公巡城”、“韩信点兵”之类的功夫茶程序。我曾在盛产茶叶的白沙农场待过,对茶有点肤浅的认识,话题就海阔天空地从琵琶转到了茶及其他。从潮汕名茶凤凰单枞到茶叶的品评,从潮州的湘子桥到韩愈的祭鳄鱼文,从潮汕小吃到精巧的手工艺品。他很惊奇我不是潮汕人为什么对潮汕事物所知甚多。殊不知这其实者是从宝烈、韩星、声荣以及师里、团里一大群潮汕朋友那里现炒现卖的呢!后来才知道,袁老师平时其实话并不多,不过要是对了话题,他也可以眉飞色舞,侃侃而谈。
此后,我偶尔也到袁老师那里喝喝茶,听听他弹奏琵琶。在他那里,我看到了弹拨的准确,轮指的悠扬。领略了冼里海的“金蛇狂舞”那种金戈铁马的磅礴;古曲《春江花月夜》那种似水柔情的意境。知道了中国有一位叫刘德海的琵琶演奏大师(也是一个男子汉);开始体味古诗上说的:“大弦嗜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和“大珠小珠落玉盘”描写的贴切。有一次,袁老师还拿出了他在某专业杂志上发表有关琵琶的好几篇论文给我看,我对如此专业的文章实在不甚了了,但也深知当时能在全国权威性的专业杂志上发表有创意的文章,没有坚实的音乐理论基础和长期的实践和研究,是断然写不出来的。据说,这些文章还引起了有关人士的注意和反响,认为对琵琶的制作和改革有独到的见解。
终于,我们兵宣改编排演了交响乐琵琶协奏曲——《黄河》,琵琶独奏者正是袁芥芳老师!当时,钢琴协奏曲《黄河》已响遍了全国,可是像兵宣这样的改编好像还没有第二家。这里当然还有朱健强、魏照群、孙杰昭等多位战友的共同努力和乐队全体人员的协作,我看更倾注了袁老师的一番心血吧!
我从朱健强口中,曾听过关于袁老师的两件趣事。
某日深夜,某位值班的战友(当时兵宣规定男丁要轮流在门口的值班室值夜班)发现大院球场上有手电光在晃动,以为有小偷造访,抄起家伙冲上前一看,原来是袁老师!只见他一手拿着一幅星空图,一手拿着手电,望着海南岛晴朗浩瀚的星空在对照:这是大熊星座、小熊星座、猎户星座……
另一次,在学习马列著作原著的热潮中,袁老师阅读“自然辩证法”,竟然发现其中演示的某道数学题有错。于是他提笔给中共中央马列著作编译局写信指出革命导师的笔误,后来有关部门还给他回了信,没说革命导师错,也没说袁老师错,只是说收到了他的信,感谢他对马列著作出版的关心……云云。
原来袁老师的兴趣和学识远远不止在琵琶上啊!
我没有向袁老师本人求证过这两件事,但我极愿意相信确有其事,因为太符合袁老师的个性和风格了。
回城以后,袁老师到了星海音乐学院继续他的乐器研究,上个世纪80年代,我和许娅有一次曾去拜访他,才知道他已成了家。当时,他还住在学院里一个几乎是地下室的小间里,好不容易才找到,屋里布置简朴而整洁,从挂在墙上的琵琶和案头几上并不贵重却有品味的小摆设上,让人觉得这里无须悬挂“陋室铭”而流露出“斯是陋室,唯吾德馨”的气息。袁老师带我们参观星海学院,看学院的环境,看他的工作室。说是工作室,几乎就是一个木工房。可他似乎对自己有这样一个小空间已经很满意了。又有一次,大概已是90年代了,我们兵宣人聚会(他参加聚会不多,以致大家几乎把他给忘却了),在白云宾馆集合。他来了,跟大家打过招呼后以他特有的姿势:双肩微耸,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夹着香烟,四处张望,环室而走。我问他有什么好看,他说:“这里太豪华了!我还是第一次到这样的地方哩……”
我常惦记袁老师,他弹琵琶,做乐器,甚至战友们在喧闹嬉戏,启栋在出洋相而他在旁边静静地吸着烟微笑的样子常常浮现。奇怪得很,每想起他,脑海里每每闪过一些古人的影子,像潇洒超脱的王冕,八大山人石涛,扬州八怪中的郑板桥……也许,他身上有他们的一些特质。是啊,袁老师为人憨厚、质朴,有他特有的思维方式和生活方式,对事物有独到的见解,对别人对生活从不苛求。但对做学问求知识,尤其是对音乐和乐器有着执著和不倦的追求。他有才华而不外露,他不去趋炎附势营造自己的名与利,默默地走着自己的路。当年,他是融化在我们兵宣里、兵宣乐队里的一分子。今天,他是星海里的一颗不耀眼的星星。
这就是我们的战友,袁芥芳,袁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