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兴光珠碧江农场(四师十一团)
下连队已一个星期了。知青们虽对海南岛的气候和环境不太适应,但对屯垦戍边、发展祖国橡胶事业的革命热情是空前高涨的,随时准备冲上生产第一线。
这天清晨,连长召集两个新编班的同志们,在连队空地安排劳动任务。这两个班共30多人,除正副班长是老职工外,其余均为新来的知青,普遍年龄在十四五岁,个个是娃娃脸。这时,连长开始发话:“同志们,你们是刚从城里来的知识青年,都很年轻。但你们是生产建设兵团的新生力量,是我们团未来的主人。”连长顿了顿,清了两下嗓子,继续用很不标准的普通话说:“我知道你们闲得憋不住气了,有几个小青年碰上面,老问我什么时候干活,干什么活。我现在就告诉你们,你们今天去亲近橡胶树,与它们建立感情,到橡胶林中去砍芭。”
砍芭是一种活儿,手持长把刀,像关公一般施展,砍掉影响橡胶树生长的杂草树,将其埋进土坑,作为胶树的绿肥。知青们早已按捺不住,回住地带上早已开刃的砍刀,随班长到了山坡上的橡胶林中。
海南雨水丰沛阳光充足,树木杂草长得很快。尤其是刚栽种两三年的胶树,枝叶尚未茂盛,若不依时管理,杂草杂树便随处疯长,对胶树形成包围之势。老班长说,连队缺少劳动力,这里已有三个多月未砍芭了。知青们面对齐腰的野草,二话不说排成一行,舒臂舞弄砍刀,刷刷刷地干起来。
日上三竿,虎气十足的小伙子们已冲到前面,队列参差错落,人影在杂草丛中若隐若现。突然,前面不知谁尖叫一声:“哎哟!”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位男知青双手捂头蹲在地上,不停地叫喊。在他四周,有一群乌黑的蜂在飞来飞去。未及细看,众人也连声尖叫起来,有的本能地抱头蹲下,其他则拔腿狂奔,叫声惨烈。毒蜂疯狂地追袭着人群。班长正在附近,急得连声叫喊:“不要乱跑,就地蹲下,用衣服遮头!”并随手折下树枝,跑过去试图驱蜂。蜂群被搅乱了,更被激怒了,旋即围拢班长,在他身上猛蜇不已。班长招架不住了,倒地打起滚来,发出痛苦的呻吟。
场面一片混乱,方圆百米无人幸免,哭喊声此起彼落。此前有一位男知青避往别处方匣,听到喊声,心中一阵惊喜。数天前听老职工说起,山林常有马鹿黄猄出没,以为众人正在追打野兽,急忙提起裤子,跑来碰个运气。殊不料迎面被毒峰蜇个正着,脸蛋顿时肿得像猪八戒一样,忍不住咧嘴嚎哭。
知青们虽然以前听说过黄蜂,见过蜜蜂,但从未领教过这种毒蜂,后来有人说出其正名——排蜂,排蜂又名杀人蜂。排蜂群体较大,色泽乌黑晶亮,一旦被扰,肆虐攻击,犹如一架架微型歼击机。据说越战年代,越南人曾利用它袭击美国大兵,美军视之为虎。
此刻,胶林哭声连天,尤其是那些女知青,惊恐得像小孩似的抱成一团哭爹喊娘,正值冬季,厚衫毛衣仍抵挡不住毒针,众人除头颈之外,身体背部也伤痕累累。排蜂毒性剧烈,人体被蜇之处,浮肿剧痛,严重的至人昏迷,甚至死亡。班长和首当其冲的那位男知青,受袭最为严重,浑身上下遍体鳞伤。而严峻的态势并未解除,蜂群仍在周围盘旋,未找到驱逐方法,众人束手无策。
哭喊声惊动了路人,百米开外,有一位当地的老乡正在打猎,闻声而来,见状上前搭救。
老乡一边安抚大家的情绪,一边抓过斗笠戴在头上,随手拔了把茅草,点燃并控制住火苗,让其冒出浓烟,匍匐着靠近蜂窝。排蜂受到烟呛,都渐渐地飞回蜂巢,不再向人攻击。大家似乎忘却了疼痛,睁大眼睛,屏住气息,惊异地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老乡手举茅草来到树下,只见那蜂窝像只黑色的麻袋,挂在拳头粗的树干上。定睛细看,由于负荷太重,硕大的蜂窝已把树干压得微微弯曲。蜂窝的表面,密密匝匝围着好几层排蜂,蠢蠢欲动,令人触目惊心。老乡突然把冒烟的茅草伸向蜂窝,“嗡”地一声如雷惊天,排蜂倾巢而出升上半空,恰似一朵飘游的黑云。少顷,蜂群形成口袋形壮,幽灵般向东南方向飞去,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之中。
排蜂飘去,知青们解去了心头之恨,顿时感觉轻松了许多。虽人人面目变形,但疼痛似乎有所减弱。连领导听到排蜂袭击的消息后,带卫生员迅速赶到现场,除班长及一位男知青受伤较严重且处于轻度昏迷状态、被迅速送往团部医院外,其他几十人在及时作了医疗处理后好转。
这时,大家才看清楚那位老乡的真面目:矮小瘦黑,穿一身黑衣服,腰间系一支带皮套的匕首和一把砍刀。老乡驱逐了排蜂后并未离去,而是对蜂巢作进一步的处理。对他来说,收获才刚刚开始。
知青们十分好奇,一边向老乡提问排蜂为什么会如此驯服地被驱走,一边专注地看着老乡处理峰巢。老乡简单回答:哪一种蜂都怕烟熏,烟雾一到,蜂王便带头逃跑,其他峰便簇拥其后……话未说完,他随手从腰间取下砍刀,向蜂巢用力砍去。手举刀落,一片蜂巢劈了下来,顿时橙黄色的蜜糖慢慢涌出,一股清香扑面而来。老乡随即招呼大家快来吃,并说,蜜糖可以治毒。知青们本已看得眼馋,听说可治蜂毒,便一齐上来抓块蜂巢便喝。蜜糖本是糖类珍品,在那个年代难以见到,更难吃上。据老乡说,这恶毒的排蜂蜜糖,又是蜂蜜中的上品,于是人人都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所谓甘甜如蜜,仿佛活在人世间还是第一次品尝到,没有任何物质可比。尽管大家都有不同程度的脸肿、手肿及身体其他部位的疼痛,但吃起来已全然不顾,两手流蜜,满睑黏糊,大家还不时说:“好吃!从未吃过!”兴奋之情,难以言表。此时,知青们已忘却十多分钟前的排蜂袭击之痛,尽情地享受蜂蜜之甜。
甜蜜灌饱了肚子,也止住了渴,知青们人人心满意足。蜂巢仍剩余一半。这时,老乡把黑而脏的上衣脱下,摊在地上,取下蜂巢放在衣服上,再把衣袖和两边衣角抓起系成一个结,提起后步履蹒跚地往大路走去。
约过了半个时辰,饱喝了蜂糖的知青们,陆陆续续地出现不良反应,人人肚子感到不适。最大特征是,头晕、口渴、肚子隐隐作痛。毫无疑问,这是猛喝蜂糖过量的缘故。谁都未曾想到会出现甜蜜之后的报应。其实,排峰蜇人的医疗还未完全了结,有些知青仍在相互拔除身上的毒刺,而这不良反应却又袭来,真是祸不单行,弄得在场的卫生员也六神无主,只得再次向团部医院求助。有些知青口渴难忍,急急跑去坡底下的水沟中捧水解渴,大多数知青则躺在树阴下等待援救,慢慢地忍受着又一次痛苦。
几天之后,知青们经过了一番疗养,蜂蜇的红肿及蜜糖的甜痛已基本消失。但,年少的知青们已初步品尝到“战天斗地”的甜酸苦辣,开始经历曲折漫长的人生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