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疯话五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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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品《水浒》(3)

戴宗在点视厅,掇条凳子坐在厅前,高声喝道:“哪个新配到的囚徒?”手下指着宋江。他又骂道:“你这个黑矮杀才,倚仗谁的势力,不送常例钱给我?”戴宗是明目张胆公开索要。现在官员手段要比他高明,顶多是旁敲侧击,而且不落人口舌。

宋江道:“你如何逼取人财,好小气相?”你看,宋江也是公人出身,抓着对方把柄。

戴宗大怒,骂道:“贼配军,竟敢如此无礼!来人,捆起来一百讯棍。”

宋江是老江湖,老官差。他说:“节级,你打我,我有何罪?”

戴宗说出理由现在要是让记者听见,定会暴光。“你是犯人,是我手里的行货,咳声嗽便是罪过。我杀你如杀一只苍蝇。”

宋江不怕戴宗,手里有戴宗勾结梁山泊的证据。他一说出吴学究,戴宗立马吓坏了。当宋江取出吴用给戴宗的信,情况就完全倒了个。这说明人情关系的作用之大。

现在许多政府部门,脸难看,事难办,主要是你没有找着关系。没有关系,能办的事也不办;有关系,不能办的事也替你办。古今同理。

18,宋江的BBS

宋江杀了阎婆惜后,在外流亡了一些日子,听说风声小了,再加上思念老父亲宋太公,就回家探亲,结果让密探告知县衙,捉拿归案。宋太公花些钱财,上下打点,罪罚从轻,把宋江发配江州牢城。

宋江到了江州,因为江湖朋友多,替他招呼,很快,他成了江州黑白两道通吃的人物。白道上有节级戴宗,黑道上街头赌徒李铁牛,水上鱼霸浪里白跳张顺等。有一天,他独自去浔阳江畔浔阳楼吃江鲜,酒喝多了,看见墙壁BBS上写着许多诗。他一时兴起,也写了一首:“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漫嗟吁。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当时,印刷业哪有今天发达?人们写点什么,多数是写在墙壁上。比如武松“血溅鸳鸯楼”,就在墙壁上写:“杀人者武松!”有一个退休老干部叫黄文炳,这人从前在法院工作,当通判。他老了无事,竟当起网管来。他一看宋江这首诗,这不是反动传单吗?黄巢是什么人?反贼。这首诗说时机一到,连黄巢都不放在眼中,说明是要造大反的。文人一当写文章遭罪,只有装疯。宋江也是装疯,把粪便涂到脸上,但是还是让老政法干部黄文炳识破。

随着宋江和戴宗相继案发,他们发现宋、戴犯罪团伙,与梁山泊有联系,是个历史反革命。乱臣贼党,所以就定了杀头罪。知府蔡九是太子党,是既得利益者,对危害他老子利益的,哪会心慈手软呢?

从秦王“焚书坑儒”,到宋江浔阳楼反诗案,到清朝“文字狱”,再到“文化大革命”,历朝统治者,对思想文化上的异端都是残酷镇压。宋江杀了人,可以充军,免除一死;而他写了一首直抒胸襟的诗,却是死不可赦。悲呼!

19,李逵与李鬼

李鬼成为众商家频繁出现的词。这个词的出现要远远超过李逵。李鬼专指假冒伪劣商品。故事是说李鬼冒充李逵拦路抢劫,碰上真李逵,让李逵一刀杀了。李鬼为什么要冒名顶替李逵呢?因为李逵恶名在外,杀人如切豆腐。所以冒李逵之名干坏事,威慑住对方。如此说来,李鬼冒充李逵不假,但李逵也决不是名优产品。李逵是杀人魔王。

李逵在沂岭为七十多岁的老母报仇,杀死四条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华南虎,让猎户们当着英雄,请进曹大户庄上。曹大户准备作为有杰出贡献青年上报县城。李逵做了好事,他就不敢称李逵了,而自称叫张大胆。李逵不敢上电视,不敢做广告。他是在逃犯,公安部网上通缉的要犯。

我看当今时代,倒是有李逵冒充李鬼。明明是有害的商品,说成是无害的;明明是强盗,装扮成良民。

20,犯罪家族

猎户两头蛇解珍和双尾蝎解宝遭人陷害,关进登州大牢。当然,这是遭遇陷害,应当同情。我们只是从“八义反登州”,剖析亲属之间的这种关联。这两个人关在牢里,有一个小牢子叫乐和,是他们远房亲戚。什么亲?是他们姑舅哥哥孙提辖的妻舅。他们就让乐和捎信给他俩的姐姐母大虫顾大嫂。注意,顾大嫂姓顾,肯定不是他俩的亲姐姐。顾大嫂的忙,他丈夫小尉迟孙新肯定要帮。孙新请来赌友出林龙邹渊和独角龙邹润帮助。他们一伙人又把登州兵马提辖,孙新的哥哥病尉迟孙立和嫂子乐大娘子拖下水。有这八个人,也有了梁山泊的退路,大家胆子也大了,竟然杀进牢房,劫牢。这八个人的关系就是沾亲带故。

所以,在中国,执法是很难的。亲戚之间,为一猎户,也可以集体暴动。如果解家兄弟没有关进牢房,估计亲属之间都不怎么往来。因为解氏兄弟就不认识乐和。这种亲属之间阻碍执法的事,在中国乡镇犹其显著。

21,论祝家庄的沦陷

祝家庄实行“乡村自保”策略,利用民团,保护村庄利益,不受土匪骚扰,并无过错。当初火烧祝家店,理亏在时迁、石秀之流。时迁偷鸡摸狗。他们还滥杀无辜。所以,祝家庄捉他们去官府,而且不施以私刑,证明领导者祝朝奉很有法度,依法治庄。

祝家庄与李家庄、扈家庄形成同盟,三足鼎立,足以抗击外来侵略。祝家庄靠近水泊梁山,对土匪早有防范,对村庄交通道路进行改造,外人难以深入。祝家庄民团亦农亦兵,农忙与军事两不误。有了充分的准备,当然就不怕外来侵略者。那么,祝家庄沦陷主要是军事和外交上的失败。

一,祝家庄两个同盟者的失去。李家庄的扑天雕李应听从管家鬼脸儿杜兴的话,采取“坐山观虎斗”策略;而扈家庄因为一丈青扈三娘被俘,考虑到梁山泊会撕票,也退出战场。这样,在战争中,祝家庄的两翼暴露出来。

二,祝家庄唯一的外姓钟离老人叛变,把祝家庄道路透露给了侦察兵石秀。其人目的不详。

三,亲信了援军孙立。他们对孙立的出现,没有作更进一步调查。

以上三个原因造成祝家庄兵败。同时唇亡齿寒,李家庄和扈家庄同进也遭屠杀。特别是祝家庄和扈家庄损失犹其惨烈。他们还把三庄的财物抢掠一空。由梁山泊发起的这场战争,应当说非正义的战争。

22,谁坐第一把交椅?

一场革命总涉及到一个革命的关键问题:领导权的问题。在梁山泊就是谁坐第一把交椅。按先入山门为大的规矩,也就是论革命资历,本该白衣秀士王伦坐第一把交椅。后来王伦让林冲火拼了。说是火拼,其实是政变,发动政变的是羽翼丰满的晁党。晁盖掌握了革命的领导权。

宋江上梁山泊后,宋党势力日见强大。晁盖呆在山上,宋江南征北伐,打祝家庄,三打青州,打了几个大胜仗,势头就更强,威信也提高。宋江的领导能力和作战水平对未曾经历过大仗的晁盖构成威胁。所以,晁盖按耐不住了。他为一匹夜照玉狮子马,要亲自下山打曾头市。

宋江说:“哥哥是一寨之主,不可轻动。”晃盖说:“不是我夺你的功劳,你下山多遍,厮杀劳困,我今替你走一遭。”晁天王这一去,就送了命。脸上挨了史文恭一箭。

晁盖死后,第一把交椅顺理成章应当是宋江的。晁盖没有结婚,是个老单身贵族。这不存在儿子来继位。晁盖的临终遗嘱是:“若哪个捉得射死我的人,便让他做梁山泊主。” 晁盖应当识时务。这个遗嘱实质上是剥夺了宋江的合法继承权。宋江一文官,如何能杀得人?假若李逵杀了史文恭,岂不是李逵坐第一把交椅?晁盖宁可把第一把交椅交给一个未知数,也不交给宋江。这就说明已经对宋江不信任。上层权力斗争已经很明显。

吴用本是晁盖集团的人。他审时度势,主动要求宋江坐临时第一把交椅。这一退招,实际上避免了两大集团矛盾尖锐化。吴用劝道:“山寨岂可一日无主?若哥哥不坐,谁人敢坐此位。”吴用就不能做吗?他主动退出领导权争夺,实在是智多星在所有的策略中,贡献最大的策略。

只要听听宋党李逵的言论,就知道当时矛盾多么尖锐。李逵说:“哥哥休说做梁山泊主,就是做大宋皇帝也何妨?”

宋江坐第一把交椅的当天,就宣布改变革命纲领。改“聚义厅”为“忠义堂”。一字之差,谬之千里。加一个“忠”,实际上是宣布将暴力革命,将改朝换代,变成改良主义运动。当革命取得阶段性成功后,宋江又把晁天王排除在一百单八将之外,把这位老革命排斥于开国元勋之列。

23,白秀英的经营策略

郓城县公安局长都头插翅虎雷横本不愿落草为寇。他因为打死一个叫白秀英的女人,才逼上梁山。雷横与白秀英的矛盾,在于他不能适应白秀英这个城市人的经营之道。

白秀英是东京人氏,是京城里的戏子。她因为熟悉新任郓城县县长,才从京城来到小县城里作巡回演出。演出很成功,轰动全县。白秀英的说唱艺术让基层广大群众大开眼界。白秀英的“豫章城双渐赶苏卿”最拿手,引得众人喝采不绝。她唱到中途,托着盘儿下来收钱。雷横当时坐在前排贵宾席。白秀英到他跟前。他却一毛不拨地说:“今日忘了,不曾带钱,明日一起赏你。”

白秀英笑道:“头醋不酽二醋薄,官人坐当其位,应当领个头。”

雷横说:“我赏你三、五两也是小事,却恨今日忘了。”

白秀英冷笑道:“既来听唱,如何不带钱?眼见一文也没有,还提什么三、五两。”这句话的意思是:我的唱是白听的吗?不买票来听什么唱?你票钱都没有,还说明天给我几百块钱,这不是哄小孩吗?

白秀英的父亲白玉乔在台上叫道:“我儿,你没长眼睛吗?不看看城里人乡下人,只顾跟他讨什么?”这句话就是身份歧视。雷横是乡下人。

白秀英的经营策略是激将法。从前城里的营业员惯用的招数。台词有:看什么看?你买得起吗?乡巴佬。现在长相丑陋的妓女依旧延用此道:“挑什么挑?又不是弄回家当老婆。舍不得钱就舍不得钱,装什么大佬。”

24,反贪官不反皇帝

“聚义厅”改着“忠义厅”,说明梁山泊革命宗旨是:反贪官不反皇帝。这就像现在老百姓说,共产党是好的,党中央也是英明的,可是贪官污吏太坏。古今同理。

小时候学“儒法斗争史”,以为反贪官不反皇帝,仅是宋江所为,对革命大方向错误引导。因为反贪官不反皇帝的必然结局,是接受招安。其实,这与当时文化背景有关。像阮小五这样的彻底革命者在杀官差何涛时,唱道:“打渔一世蓼儿洼,不种青苗不种麻。酷吏赃官都杀尽,忠心报答赵官家。”

梁山泊好汉久攻华州不下,竟然去跟朝庭宿太尉借御香、金铃吊挂、旌节、门旗、仪仗等物。借完后竟敢原物奉还,又做送路筵席,谢承太尉。可是他们打下华州府,是把府库里的金银财帛和粮米尽数搬出,装上车运回梁山泊。在他们眼里,州府的东西动得,而皇帝老儿的东西是动不得。

梁山泊英雄座位排定后,各人拈香,一齐跪在堂上,盟誓道:“但愿共存忠义于心,同著功勋于国,替天行道,保境安民。”古代的“忠”,就是忠于皇帝。古代的爱国与忠君是同一的。誓言中“安民”,就是说,梁山泊要替皇帝消灭扰民的土匪。革命者已经成为革命的对象。

25,冲寇一怒为红颜

据不完全统计,梁山泊有众多英雄是因为女人而逼上梁山。

花和尚鲁智深是为了一个叫金翠莲的卖唱女子。

林冲是为了美丽的妻子。

宋江是因为两个女人:阎婆惜和知寨刘高的老婆。

武松是因为潘金莲和张都监的养女玉兰。

杨雄和石秀是因为杨雄的老婆潘巧云。

雷横是因为白秀英。

卢俊义是受老婆与管家私通的陷害。

《水浒》中的英雄多数是让贪官和女人逼上梁山。众多豪杰让女人逼上梁山,是书中最有趣味的地方。

26,梁山泊的人才战略

梁山泊广招天下英雄,实施人才战略。他们的人才招聘政策并不是提出什么优厚工资待遇,也不是封官许爵,而是拖人下水,逼良为娼。

宋江听说大名府有个叫卢俊义的,家财万贯的卢员外,想招上山来。员外怎能落草为寇呢?吴用和李逵装成算命的,诱卢俊义在墙壁上写诗:“芦花滩上有扁舟,俊杰黄昏独自游。义到尽头原是命,反躬逃难……”这首诗的头字是:“芦俊义反”。结果这招搞得卢俊义家破人亡。

祝家庄打下后,戴宗等装扮成巡检,把奉公守法的扑天雕李应捉到山上,又放把火把人家庄园烧掉。他们让李应从地主阶级一下子变成无产阶级,以此来提高李应的革命觉悟。

金枪徐宁最珍爱祖上传下的一副雁翎锁子甲。他们想诱徐宁上山来破呼延灼的连环马。他们就让小偷时迁去偷盗,把徐宁一步步地勾上山来。

最损的招数是骗朱仝上山。朱仝因雷横的官司,发配去沧州。他为人忠厚,很得沧州知府的喜欢。有一天,朱仝抱着知府的小衙内逛街。李逵在宋江等指使下,竟然把一个幼童当着人质,拖到山上撕票。这样就逼得朱仝全无退路。

27,梁山泊座次排列揭秘

革命问题最终是人的问题,是人的洗牌与整合。人的问题解决不好,往往会酿成新革命。共产党建国后并没有完全解决好人这一问题,最终导致一次次的运动。所谓的运动在今天看来,就是重新排座次。

当初赵匡胤是杯酒释兵权,让老干部全靠边站。朱元璋是滥杀有功之臣。宋江当时有几套方案可供选择,但都觉得不妥。一是按造反上梁山泊的资历。这样他就得排在林冲之后。一是按功劳。这样李逵这样的大老粗就排在公孙胜和卢俊义之前。如果按照隋唐演义上,凭借武艺来排天下英雄座次,可是会造成不必要的伤亡。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武艺第二名的不小心都让第一名给打死了。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当时,梁山泊并不安定,都是草莽英雄。好汉们都是烈性子,动辄为些小事大打出手。比如,朱仝深恨李逵打死小衙内,见着李逵就要打架;鲁智深因为头上挨了没羽箭张清一石子,把戒巴打掉了,见着张清也要打。所以尽快确立各人在梁山泊的位置,就显得十分重要。

宋江解决这一问题的灵感来自《史记*陈胜世家》。宋江是有文化的人,不可能没读过《史记》。现在中学课本中有:乃丹书帛曰:“陈胜王”,置人所罾鱼腹中。卒买鱼烹食,得鱼腹中书,固以怪之矣。又间令吴广之次所旁丛祠中,夜篝火,狐鸣呼曰:“大楚兴,陈胜王!”卒皆夜惊恐。旦日,卒中往往语,皆指目陈胜。

参与此项造神运动的人为梁山泊领导核心。宋江建议建一罗天大醮,超度亡灵。做醮的工作由第四把手公孙胜主持。他们在筑坛时把一石碣埋在坛西北五丈远处。这项工作由公孙胜作法时发现,再由吴用当众挖掘得到石碣。石碣是龙章风篆蝌蚪文。这蝌蚪文是精通文字的圣手书生萧让所写,再由玉臂匠金大坚刻在石碑上。他们两个因为造假有功,后来去朝庭任职。宋江买通姓何的道士,共同译出这个只有宋江领导核心知道的文字。

宋江还把梁山泊的行动纲领“替天行道、忠义双全”八个字刻在石碣上。这就像今天的宪法一般成为不可动摇的行动纲领。梁山泊众人看了惊讶不已。宋江道:“鄙猥小吏,原来是上应星魁。今天天罡星地煞星都已分定次序,各头领各守其职,休再争执。”

众人皆道:“天地之意,谁敢违拗。”纷繁复杂的人事之争竟敢轻而易取地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