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风景乃大风景。在黑龙江文化界有两道大风景,是不能不看的。一是迟子建的文学风景,二是卢禹舜的美术风景。两人都为“60后”,卢长迟两岁,为1962年生人也。纯属土著的北极村出生的迟子建,是中国文学届瞩目的获奖“专业户”,三次中短篇小说“鲁迅奖”不必多说,而长篇小说“茅盾奖”的获得,打破东北无此奖的历史。而卢禹舜更是中国美术界的“神童”,26岁副教授、29岁正教授、33岁当哈师大美术学院院长、34岁任哈师大副校长、44岁荣膺中国国画院常务副院长。其学术职务数不胜数,得奖更是得到手发软。卢禹舜之胜景为中国美术界绝无仅有。谁言“关东无圣人”?卢氏、迟氏年少有为,颇有些大师之相,我曾冒言:有一天如果迟子建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我并不吃惊。
长幼有序,此文我只是想说说卢禹舜教授。我与卢非同行,又非挚友,偶有相见,也只是握手言欢,少有叙谈。我这里只是用非专业的世俗眼光,打量他一番。是想说明,黑龙江及哈尔滨这个地方人杰地灵,是出过大师,而且还会出大师的。我们不必妄自菲薄,更不要为没出个“赵本山”而遗憾。
我认识卢禹舜时,还未见其有什么大师之相。大约在上世纪80年代后期,卢还是个刚露尖角的小荷,在他的美术作品展上,他在门前迎候嘉宾,像一个腼腆的中学生,平头而无时尚的长发飘然,微笑而寡言,眼睛眯成一条缝。90年代后,卢名气渐大、地位渐高,我们常在一些官办会议上见面,如领导接见、文艺名人座谈之类。他还是平头,不像个中学生而像一个中学美术老师了。他还是人嚅嚅言语不多。文艺界这帮人,“鸟都是好鸟,就是话多”。经常上演“诉苦剧”,声泪俱下,颇为感人;也有仗义执言批评朝政的,诸如对文化及人不重视云云。而卢教授卢院长只笑不语,偶有发言也是自说自话。也许思想深刻的人总是含而不露。
在常人看来此生只是个儒雅低调的画家而已。还是老百姓的话准,“不叫的狗才咬人”。后来我逐渐知道了卢教授的“狠劲”,首先他独树一帜的《静观八荒》在全国美展荣获一等奖,让黑龙江人结束了“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只知道北大荒版画和晃楣、冰雪山水画和于志学——的历史。长江后浪推前浪,江山代有才人出,黑龙江美术界终于有了新时代的领军人物。而卢禹舜一发而不可收,他的“静观八荒”系列、“唐人诗意”系列和“域外写生”系列,在全国同行中大成气候,他的“北派山水画”名声鹊起,洛阳纸贵。更让我震惊的是,他把哈师大艺术学院办得风生水起,不仅美术专业在全国艺术院校地位上升,其音乐舞蹈等专业也人才涌流。在本省文化界省艺术学校曾是艺术人才的摇篮,而师大艺术学院成后起之秀。我在文化厅任职时曾运作省艺校和师大艺术学院合并为“哈尔滨艺术学院”之举,虽未成,还是见识了卢副校长造就“北方文艺劲旅”的气魄和能力。更让我领教卢先生大手笔的是,他在寸土寸金的呼兰利民开发区建成了占地1.2万平方米的全省最大的美术馆、全国最大的私人美术馆。我出席了“卢禹舜美术馆”的揭幕仪式,那一天卢先生虽也是西装革履,但还是那个小平头的标准形象和眯着眼睛笑的一贯表情。那天他的讲话不精彩,看来,这个人干的多说的少,不善说而善做。从此哈尔滨有了自己的美术胜地和画家的沙龙,美术活动不断在此举行,画家及美术界同人们其喜洋洋者矣。当然,那座风格别致的建筑也成了这个城市的文化符号和文化建设亮点。
据卢教授说,他对美术的热爱启蒙于哈尔滨南郊的一个小院,邻居张奶奶坐在院子里的大树下,用剪刀剪的小鸡、小狗和小羊的纸样,让他产生也要画一画的强烈愿望。祖父母在他四岁的时候便教他背诵诗词和儿歌,“长风万里送秋燕,对此可以酣高楼”的意境一直影响着他,这些影响后来让他一直偏爱中国山水画。可以肯定,艺术家的成才天资是第一位重要的,而后天的刻苦努力当然是成功的根本。作家、画家和音乐家相比,搞美术和音乐是最“吃功”的。过去我们常说哪位作家“著作等身”,其实画家要成功,就不只是“画作等身”了。从信手涂鸦到接受系统正规美术教育,从静物写生到野外采风,从拜师求艺到院校进修,他们付出的辛苦一言难尽,夸张地说每一个学画的孩子,用的笔墨可以晕染一条小河。但一旦成名,一旦被社会接受,画画就像画钱一样了。求者盈门,市价飚升,画家就可坐享其成了。甚至还跟出一帮惟妙惟肖的“模仿秀”来,盗其名获其利。这一点让作家甚至音乐家只有“羡慕嫉妒恨”的份了。
大凡的画家都如此,但我们的卢教授并不满足这样,用时兴的话来说,他努力创新,不断地超越自己。就像李可染先生说的那样:“用最大的功力打进去,用最大的勇气打出来。”和所有画家一样,卢禹舜也有过倾心模仿、沉迷师古的过程,也达到过可以乱真的境界。但他很快走出来,因为他的目标不是高标准的画匠,而是有独立风格的画家。有人说他是“复古至深又出古至远”的艺术家。他是首先以他的倾心之作《静观八荒》引起美术界的关注的。那是他和宇宙天体的一次对话。我虽不懂画,但朦胧的画面所展示的空灵、神秘、深邃、浑沌却让我震撼。那是一种形而上的感受,宇庙之浩渺,天地之悠悠,人如虫蚁,绝非主宰万物的上帝。后来在卢先生的同类画作中,我领略了辽阔的原野、沉重的远山、苍茫的太空,总给人以沉思般的宁静和梦境一样的迷离。评论家认为这一系列的作品是“对宇庙世界的宏观关注和哲学的思考”。他们说,卢先生在探索个性化方式观察自然、感悟自然的方法,形成了在明晦相交、浑浑茫茫的水墨调子中,表现尽可能的自我美学面貌和艺术风格,力求摆脱物理空间的束缚,展示出不断交织运动着的心理图像,构成一个随意即取的心灵空间。
当然,卢先生特别受到推崇的还有他的《唐人诗意》。对于也有山水情怀的作家,对此类画我十分的欣赏。在墨线与淡绿描摹的山水中,我看到了盛唐文人散淡自由和朴拙单纯的身影。这天人合一的场景是对中国传统的人文精神的礼赞。画前久久端详,我亦飘飘若仙,也身入其中了。我理解卢先生力求“静观”的方式与“无限”的境界做深刻的统一、自然的感悟和美学的思考达到互融。我也格外喜欢卢先生的“俄罗斯写生”和“欧洲写生”的系列作品,仿佛看见了昨日哈尔滨的影子,那种宁静,那种幽雅,恍如隔世。卢禹舜说,作为哈尔滨成长的画家,在对中国历代大家还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满脑子已经是列宾、苏里柯夫、契斯恰柯夫素描体系。现在已通晓中国文化传统的他,再画洋画已别有一番风韵了。中国画家笔下的欧洲风景更富诗意和人文情怀。
对于卢禹舜的绘画作品的风格已多有专论,卢先生自己也有《论精神》和《八荒通神》等多部专著。看来他不是不说,要说就说出自己的高论。美术评论家特别看好这位北方画坛精英,有人论:“除清代高其佩先生外,山海关以北尚未记载较大影响的国画家,没有形成完整的地域文化风貌。卢生于斯、长于斯、爱于斯,他对北大荒白山黑水的感情得天独厚,他的研究在国画史上具有开宗立派的意义。”还有学者说,中国国画家40岁之前“师古”,60岁之前“师自然”,60岁之后“师心”,现在不到50岁的卢禹舜就已经“师心”了。他从“清新俊逸”到“苍茫深沉”,再到“浑然天成”,较早进入“师心”的境界,由此知其前途无可限量也。
我是由卢禹舜身上的孩子气喜欢上这个年轻的画家的,现在他已气象万千,颇有一些大师之相了。我以为,卢的非凡业绩和日新月异的进步是和他孩子气的天性分不开的,那就是他的朴素、单纯、真诚、执着、谦和。他像孩子爱玩一样醉心画画,像孩子热爱大自然一样追求艺术;他以孩子般的纯真对待同事朋友,像孩子对待师长一样学习别人的知识和经验;他又以自己的善良和单纯面对复杂的社会,把复杂问题简单化,温情地处理矛盾。单纯的人并不缺少智慧,而是一种大智慧;单纯的人也不缺少责任感,往往是干大事业的人。
温润是强悍的润滑剂,儒雅是大家的外衣。这就是我对卢禹舜的印象。
2012年初夏于阿城山水田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