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琛先生的离去,让我感到很突然。虽已进髦耋之年,但先生的非凡活力和热情,时常让我忘记他的高龄。最后一次见先生是在2012年9月21日,在天河园参加百岁仙逝的王化成老市长的遗体告别仪式上。桂琛和哈尔滨日报的同事们排着队向老市长惜别,他远远地向我打招呼,又走出队伍和我握手,其真诚热情让我感动,按说先生是前辈,每次见我都如老朋友、老同事。没想到,四个月后,桂琛先生也随老市长而去了。遗憾的是,当时,我正随汽车拉力赛的车手们飞驰在黑龙江的风雪之中,失去了和先生最后告别的机会。在写下此悼文时,我的心情正如杜甫哭文友的心情:
一代风流尽 修文地下深
斯人不重见 将老失知音
第一次见桂琛先生是在1976年12月,我和蒋巍、胡梦龙等十个下乡八年的兵团知青被哈尔滨日报招工进城,成了新闻人,那是江村和邹本业等报社领导引进人才的特殊办法,陈桂琛和叶贵祥先生亲自去兵团选调。而刚从柳河五七干校回报社几个月的陈桂琛也是这个行动的策划者,当时他是政教部主任,正为人手的青黄不接而着急。见面时,他的高大魁伟和笑声朗朗,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早就盼着你们来了!”他的握手很有力,目光注视着你,让你感到亲切。后来浪漫的知青诗人蒋巍和腼腆的十八团的报道骨干胡梦龙进了政教部,成了他的门徒;我师从王述纯,到评论部写评论。我们的办公室和政教部斜对门。
那是哈尔滨日报“激情燃烧”的时代,在文革中全省最早被打倒又沉寂了十年的哈报新生了,饱受磨难的老报人又焕发了青春,大家憋足了一股劲,冲破极左思想的束缚,要为读者办一张党性和人民性统一的报纸。江村的办报思想得到施展,我以为陈桂琛、王述纯等中层干部是其手下最得力的干将。当时,我们在王述纯的领导下,写了几篇为“黑市委”翻案的评论文章,还办了在思想上拨乱反正的群众评论专栏《大家谈》,在刚刚从万马齐喑中清醒的社会中真有点振聋发聩的作用。常到评论部和我们议论风生的是江村,最先为我们叫好并常给我们出题目的是陈桂琛。那时报社还挤在市法院那座老楼里。全楼最晚熄灭灯光的是我们评论部和政教部办公室。在我们的办公室里经常能听到陈桂琛的高谈阔论,他激情、高调,思想前卫,颇有鼓动性。那时桂琛先生是报社头脑级人物,他领导的政教部风生水起,充满活力。
我以为,陈桂琛先生当时是报社最富有激情的人。他是一把火,无论在哪里,他都能点燃每一个同事的事业心,共同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很荣幸,我从北大荒回来,落户在哈尔滨日报这样一个光荣的集体。我曾说过,北大荒是我的大学,而哈尔滨日报就是我的研究生院。哈尔滨日报的前辈就是我的导师,如江村的政治远见、思想活跃,邹本业的正派宽厚、爱惜人才,王述纯的敏感严谨勤奋,都对我的一生产生巨大的影响。而陈桂琛先生从一个15岁就参加革命的童工,通过自学和几十年的实践,成为一个精通办报业务的一流专家,其人生道路堪称我们的楷模。他对我影响最大的是他的事业激情和极其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我在哈报先后工作十多年,无论在评论部,还是后来当了副总编,我常被桂琛鼓动得热血沸腾。他总是对报纸工作充满热情,点子多,办法多,又善于调动大家的积极性,在他手下工作谁也闲不住。我虽然没有直接在他手下工作过,但经常被他的工作热情感染和感动。桂琛对工作的精益求精,更是哈报的每一个记者编辑深知。凡是事实不清楚,文字不干净的稿子,是不可能过了他这一关的。他有时说话很重,让记者脸红心跳,但他的批评是对记者最好的指导。凡是他上夜班,版面设计更是颇费心思,如果不满意了,他总是亲自上手,改了又改,一直到他满意为止。当时跟他上夜班的编辑还时有怨言,可现在一想,他的这种严谨负责的工作态度影响了多少人,经他手推出多少好记者,又培养了多少好编辑!记得我1982年采写的通讯《一个能打开局面的党委书记》,是在他值夜班时,在《哈尔滨日报》头版头条推出的。他把这篇文章从四千多字压缩到三千多字,当时我心痛得几乎落泪。后来这篇通讯被《人民日报》全文转载,并获当年好新闻奖。这是新时期全省新闻界第一篇在全国获奖的作品。我想,没有陈总编的精心修改,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唐朝诗人殷文圭有两句诗是颂扬宛陵丞相的:“先生鬓为吟诗白,上相心为治国劳。”我以为陈桂琛先生一生献给新闻事业,他夙夜在公,几十年如一日,为报纸工作熬心费力,白发日增,身体渐衰,可谓鞠躬尽瘁,但他无怨无悔。按桂琛先生的资历和能力,他是可以当更大的官、做更大的事的,但他热爱办报、痴迷办报,写满了他的心血的报纸可以铺满整个城市,但那上面几乎没有写过他的名字。这一辈子,他是为别人作嫁衣的幕后英雄。这正是他和那一代报人的光荣!
谁要写中国晚报历史,是不能不写上哈尔滨《新晚报》的,也是不能不写上陈桂琛的名字的。按现在时兴的说法,陈桂琛应该是“新晚报之父”。因为他是这张报纸的筹办者,从1984年5月报纸起步,到他1993年3月离休,他的所有精力都投入到这张为老百姓喜闻乐见的晚报工作中了。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期间的每一张报纸都凝聚了他的心血和创造性劳动。如今这张报纸以近三十年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的突出成绩跻身于全国最好的几家晚报之列,陈桂琛功不可没。当然,《新晚报》继承了江村时代《哈尔滨晚报》的好传统,而在陈桂琛和王清胜主政时期,又创造了《新晚报》的“黄金时代”。
那时的《新晚报》生机勃勃,人才涌流,蒋巍从这里显示才华,走上领导岗位;吕晓琪也是在这里获得全国好新闻奖的。他们都是陈桂琛的门生。正是因为《新晚报》在全国晚报界的影响,陈桂琛被推举为中国晚报工作者协会副会长;也正是因为陈桂琛在全国晚报协会的杰出表现,又扩大了《新晚报》在全国的影响。退休之后,陈桂琛还应聘到北方时报、黑龙江晨报担任过总编辑,为两张报纸日后的发展奠定了基础。作为黑龙江省著名的报人,他为全省的报业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
和江村一样,陈桂琛是位有思想的报人,有主张有主意的领导者。比如,他特别强调晚报是老百姓的报纸,要有老百姓的声音,要替老百姓说话,要和老百姓同呼吸、共命运;比如,他要求晚报要突出服务性,报纸要好看,还要有用;比如,他支持晚报要多举办群众活动,通过活动促进办报;比如,他主张晚报的文章要短小、生动、活泼,他讲究版面的鲜活,力求图文并茂,引人入胜。他有自成体系的报纸美学观念。我想,我们对陈桂琛先生的最好纪念,是总结他的办报思想,并予以发扬光大。令人欣慰的是《新晚报》的后人继往开来,让报纸日新月异,仍保持着全省领先、国内一流的位置。桂琛先生的在天之灵,也可以以此为乐了。
从1990年10月,我调到省里工作以后,失去了先生耳提面命的教诲,但每次邂逅,他总是给我很多鼓励,如哪篇文章写得感人,哪件事做得对,总是情意真诚,话语可亲。凡是他编的书,他都千方百计地捎给我一本。遗憾的是,我从来没有机会,当面表达我对他的敬意和谢意,就像这篇文章说的这些心里话。一想到这儿,我心里就很难受……
还好,桂琛的孩子们要编这本书,给了我一次感怀先辈的机会。但愿这篇小文,化作一束洁白的小花,放在桂琛先生的墓前,寄上我这份思念吧!
2013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