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落幕的哈尔滨之夏音乐会,在这个久负盛名的音乐之都激起的美好旋律,还在市民心里回响。朋友们说,等太阳岛上的大剧院和音乐厅建好之后,我们的“音乐城”就更名副其实了。而我的心里却更企盼着那个“绿色旋律之梦”早日梦想成真。
这个梦源于华盛顿远郊的一片茂密的大森林,那个叫“捉狐狸的陷阱”的山谷。大概因为很早以前印地安人在这里挖过捉狐狸的陷阱而得名。七月的一个静谧的夜晚,我们来自中国的几个文化人也随成千上万的美国人拥进这个幽静的山谷,当然不是来捉狐狸的,一个巨大的露天剧场就建在这个山谷里,我们是来观赏芭蕾舞剧的。这个林间的大剧场是富有的索斯太太1971年捐建的。整个剧场像一个扣在山谷里的圆木笼,舞台修在谷底,看台顺山坡而上。剧场没有墙壁,只有几个巨大的圆柱支撑着舞台,台下排着临时的座位,剧场外还有一圈天然的座席——那是山坡上绿茵茵的草坪,坐或躺在草坪上可以清楚地看到舞台上的演出。这一圈大草坪后面就是郁郁葱葱的大森林了。林中鸟儿的鸣唱是演出的序曲,扑面而来的饱含负氧离子的清新之风为剧场拉起淡淡的帷幕。
热情的比尔先生开着自己的车把我们送进大森林,他是美国新闻总署的义工。他没有进剧场,他说坐在森林里边看书边听从剧场里传出的音乐也是难得的享受。我们走进剧场时,已座无虚席,连剧场外的草坪上也坐满了人。看来是以家庭为单位的,围坐在一方线毯或塑料布上,边吃自带的饮料食品,边看演出,显得自在而悠闲。在精美的节目单上,印着总统夫人、内务部长、索斯太太和许多社会名流的照片,他们是演出的赞助者。我发现剧场的工作人员都是戴着名签的老太太,她们也是义工。
天幕上和舞台的大幕上同时闪现星光。随着开场音乐的风暴卷过,剧场宁静得如一片湖水。美丽婀娜的天使们轻盈地从侧幕飞出,跳跃着旋转着,鲜艳的舞裙在台上风车似的飞旋。优美的舞姿又在平静的湖面激起涟漪——热情而有修养的观众总是在恰到好处时响起有节奏的掌声。负有盛名的纽约芭蕾舞团的艺术家们以充满激情的精湛演出,受到知音的赞赏。观众们熟悉他们演出的《阿波罗》《唐吉诃德》和《天鹅湖》这些保留节目的每一个节拍每一个动作,他们细细地品味,深深地沉醉在艺术的“陷阱”中。
这真是令人陶醉的时刻,夜的朦胧,鸟的吟唱,流萤的飞闪,大森林的清凉,滋润着抚慰着每一个人的身心,仿佛是在仙境,仿佛是在天国。美国人把对大自然的美好追求和对艺术的美好追求,这样完美地汇合在这个“捉狐狸的陷阱”,令人难以忘怀。当时,我就想,我的家乡并不缺少这样美丽的森林,更不缺少热爱音乐、热爱艺术的观众,什么时候也能依靠民间的力量建起这样迷人的露天剧场,让更多的人能身陷艺术之井而不能自拔呢?
真是无独有偶。在最近央视的节目《静观英伦》中,通过主持人柴静的介绍,我认识了一位被称为“英国草地音乐节教父”的迈克尔·伊维斯,这位76岁的农民住在离伦敦200公里的一个叫皮尔顿的小镇。40年来,就在他家的农场每年6月23日到27日举行世界最大的户外音乐会,很多国际巨星在临时搭起的舞台上表演,和草地上几十万人一起享受啤酒和阳光,还有偶尔因倾盆大雨而造成的泥泞。举办这个音乐节的不是任何机构,而是这个普通农民,这片草地是他平日放养奶牛之地。
比索斯太太的行动还早一年,1970年迈克尔和自己太太在看一场蓝调音乐会时,突发奇想,要请一个流行乐队到自己的农场演出,想顺带把自己的牛奶卖给听众。这个农场的第一次草地音乐会的听众,是1500位乡民,还有他那60头奶牛。这一次他没卖出多少牛奶,还损失了1500英镑。第二年,这对痴迷音乐的迈克尔夫妇,破罐子破摔地接着举办音乐会,这回干脆不收门票,牛奶管够喝。他们还自己花钱建了一座金字塔式的舞台。这次来了12000人捧场。从此这个农场每年夏天成了人们的狂欢之地,五颜六色的汽车塞满通向农场的小道,来自世界各地的歌迷在农场安营扎寨。从免费到收费,票价越来越高,可人却越来越多。赶上多雨天这里成了一个大泥潭,但这未能妨碍十来万人踏着泥浆尽情撒欢。当然,狂欢的人们容易闹事,1990年夏天在举办音乐节的20年庆典时,超过10万人要拥进农场,和护卫人员发生冲突,有235人被捕,第二年音乐会不得不停办。不甘心的迈克尔出了怪招,雇佣了容易情绪失控的嬉皮士当警卫,这“以夷制夷”的办法警察局并不赞成,但效果很好,狂热而有序的音乐节又恢复了,一直坚持到现在。来到迈克尔家访问的柴静感慨道:“在去年的这个时候,有将近20万人在这片草地上听音乐会,他们坐着躺着跳着,踩平了整个草地,甚至还把它们化成泥浆。但是今年的盛夏,奶牛最喜欢吃的鲜嫩多汁的苜蓿草,又重新长满牧场,而美丽的雏菊遍地开放,迈克尔也像自己的土地一样,简单、固执、生命力强韧,不管承受多大的重担,也要按自己的方式生长。其实40年来,全世界的人来到这偏远的乡村,在这里寻找的不仅是音乐、啤酒和狂欢,他们也在寻找让人类天性自由生长之地。”
我多么期望在我家乡的森林和草地上能为热爱音乐和自然的人们开辟一块让天性自由生长的土地,也许它比正在建设的现代化大剧院,更为人们需要。喧嚣的城市让人心烦,浓烈的尾气让人窒息;紧张的社会生活又让人焦躁和苦恼,过度的物欲又让人纠结和沉沦,到大森林、大草地里去吧!让原野的风吹去你心头的阴云,让清新空气洗涤你胸中的污浊;去听音乐吧、看舞蹈吧!让优雅的旋律安抚你躁动的心灵,让轻盈优美的舞姿消解你龌龊的欲念。
为此,我们多么需要像索斯太太这样的有钱人,以慈善之心,投资公益文化事业,把大众的欢乐当作自己最大的幸福。当然,我们也需要像迈克尔这样有理想有追求有经营之道的农民,以超凡的勇气和智慧,在自己小小的家庭农场办成了世界最大的露天音乐节,收获的是文化产业的财富,更是实现自己人生价值的大快乐。我们要思考的问题是,现在中国有钱的人并不少,他们把钱用到什么地方了,如何用政策和荣誉把他们的钱吸引到公众企盼的文化事业上来。对于像迈克尔这样的能人,如何给予更多的扶持,让他们实现自己利国利民的文化梦想。
昨晚,在这个迷人的夏夜,我做了一个绿色的梦,就在这个我借居的完达山脉张广才岭怀抱中,这个叫鸽子洞的山谷里。我梦见,在那林间滑雪场中搭了一个大舞台,从天而降的长满青草的滑雪道成了座席,上面挤满了人,他们或席地而坐,或站着欢呼。他们中有我的儿孙,有我的朋友,还有来自世界各地的乐迷。
此刻,那舞台上的歌声在山谷中在大森林中回荡。我听得出那是我熟悉的《我爱你,寒北的雪》《太阳岛上》的旋律,还有那为全世界音乐人耳熟能详的《我的太阳》和《今夜无人入睡》。
是的,这一夜我没有入睡,因为鸽子洞的这个梦,于是就有了这篇文章。
2012年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