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上捅在九龙青瓷大花瓶里的桃花盛开着,团团如伞,璀璨艳红。
梅芝来电话。
"好的,好嘛!"林明听完放下了话筒。
…………
果千满脸愁容,目光失神地停落在电话白方粒儿的键盘上,之后又垂下眼睑,双手挽在胸前呆呆地坐着。
"不舒服吗?"林明关切地问。
她摇了摇头,"心烦!"
"不放心?"
"亏你还说好的!"果千叹了一口气,"兄弟如手足,怎可以这样绝情呢?冰天雪地,你要向宇躲在哪里?天大的错也不该把哥哥赶出门外,真是。唉,做弟弟的也太过分了。"
"向宇不住进了长城大酒店!"
"这就更不像样了。"她做母亲的心细,上大酒店得花钱,且人家又怎个看的,起码第一印象已属骄气挥霍之列了。
"自作自受。"
她抬头望了望林明,"假如你是程宇会这样做吗?"
"会的。"
"为什么?"
"我怎可以支持纵容这种行为呢?太不像样了。"
"要是你是向宇呢?"她问。
"我已在鲁镇了。"
"不去北京吗?由鲁镇去!"
"有这个必要吗?"他反问。
"少让个人伤心不好么?"
"不伤心的不会伤心,伤心的还是一样伤心。"林明答道,"我从来都怀疑自己有这种感动人的力量!"
"你是爸爸嘛!"
"为啥不说是个保险公司?还不用交保险费呢!"在这一点上,儿子从未向父亲退让过半步。
她默然地望着凋落在地上的暗红桃花朵儿,有的已枯萎得像颗黑豆豆,零零落落地掉在锃亮的柚木地板上。
"自作自受,我担心你呢!"果千嘟囔着说。
"我问心无愧。"
"无愧又怎样,问心有愧的还不一样上去了!我劝你还是早点退下来好。"
他摇摇头,"现在不是时候。人家还以为你害怕了,要溜了,肯给你退吗?一步也不能后退。"
"去年就劝你歇手了。"
"车子上了高速公路,只能快速朝前跑啊!我没选择的余地了。"
"我明白。你就是不肯退下来。也好,等上面一刀切吧!"
他抬眼望了望妻子发愁的脸面,苍白了,皱纹也深了,那双美丽的眼睛突然陷落下去,露出个黑圈儿。这些天,她替丈夫儿子还有她自己的事业忧虑得太多了,负荷也过重了啊!
"果千,忍耐一下,过了今年慢慢会好的。"他深情地说。
"今年?"她苦笑了笑。
"对。过了今年我以后就听你的。"他说。
"谁是谁非能弄清楚吗?"她感到出乎意料,惶惑道。
"这不要紧。改革之路慢慢就会清楚了,走的人多了不就成了路?生活是这样,无人嫉忌乃庸才。我已习惯了。"
"你害怕没有了权力?"
"想过。权力可以交换许多东西,换回来许多你察觉不出来的东西。它体现着人的最高的尊敬。现实如此!教主不比神父更受人尊敬吗?"
她从桌上水晶盘里拎起只长着两片绿叶的透红的金龟桔子,随着又放了下去,若有所思地说,"没有比它更高的尊敬了?"
"也许要从小说、友谊和爱情里去寻找吧!检阅仪仗队走的红地毯也不是随便一个人可以踏上的。中外古今皆然!"
她不置可否地冷冷一笑,"没想到你们当官有这样多的心事,哪来的?大概属自身的黄霉菌了,自身的。不要老是眼睛朝外找人家的侵入腐蚀。我怀疑,什么顾问、离休,因人设官,不有点儿像"赎买"吗?我想过,不止一次地想过,这同党章的精神一致么?你们想过没有,为啥老想着千方百计去提早参队年限,斤斤计较退下来的年岁!我这次上返乡最大的感触是农村的党老了,老头子党,大概都是土改以来历次运动参加进来的,"四清"入党的也有四十多岁了。人都老得跑不动了啊!年轻人图自由,在他们来说物质上没得啥利益,精神上又觉不着光荣,看不出榜样的力量,和信仰的力量。我想,倘使把自己孙儿的住房也安排妥当才离去,高居再大的权位也不会受人尊敬的。"
信仰同现实,说的同做的还要有这一段距离吗?
他燃着了根烟,有二十多天没抽了,积聚了爆发力吸一口己烧出了半截白灰棒儿。
"我一生最憎恨的是虚伪,最大的弱点是轻信,没想到这使我遭受了一次又一次的失败,痛苦了大半生。现在呢!也许我又过于珍惜和自信自己难得的黄金暮年,希望多做一些,做好一些,甘愿当开荒牛。我用力过猛了么?犁头歪了,翘起了,抑或裂断了,……,我只想多出点力。"他看来已触摸着了晚年的悲哀。
"我理解,何不将黄金同暮年区分开。既然是暮色苍苍,最合适莫过于牵牛放牧,在河滩、山边、田膛,青草长得又长又嫩。这活儿没人同你争。无人妒忌乃庸才,庸才有庸才的用处呀!"果千有点不以为然地说。
"近日公司里的事顺心么?"
"从来都没顺心过。"他头一次就公司的事向妻子说了心里话。
"哦。"她蓦地同情了起来。
"不说这些了。"
"我很想听听,你也从没对我透露过。"
"今天不说了。"
"真的不谈?"她眨巴着眼。
"一点不假。"丈夫深情地笑道。
说完,他从房间里捧出一只彩花盒子,放在圆桌上,脸露笑容,用手正了正衣襟,庄重而又神秘地望妻子一眼,掀开了盒盖子。
她抿着嘴笑望着。
"蛋糕!"
"今天是你生日!"林明脸上呈现出幸福的笑容。
"谢谢。我们的生日!"
她一下子紧紧地搂抱着丈夫,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