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电视设备笨重而且落后,不能先录像然后编辑,只能采用多机拍摄、现场直播的方式。这就对各工种人员提出了苛刻的要求,全剧300多个镜头,导演几乎要一个个背下来,演员更不能出一丝差错。拍摄场地搭了八个景,每场戏的场景变换必须准确。三部庞大的摄像机拖着几条又粗又长的电缆,在立体多面的布景中听从指挥,交错移动,推拉、升降、摇移……大约100分钟的电视剧,边演边摄边播出,默契紧凑,一气呵成。该剧播出了三次,三次都很成功,得到广泛赞誉。当时的省广电局局长田蔚看完后,流着泪拥抱了还没来得及卸妆的“阮文追”;越南外交使节观看后专门赶到演播厅,泪光闪烁地祝贺和感谢演播人员,特别是看到扮演阮文追的杜熊文,更是紧紧握手,久久不放。
现在回忆起来,杜熊文还是激情荡漾:我很怀念拍《大浪淘沙》和《阮文追》的日子,大家比较单纯,没有别的想法,也从来不讲报酬,顶多是排练太晚了有两个面包或一碗粥抚慰消耗一空的肠胃。平时大家很团结,钻研的氛围很浓,就是一门心思把剧拍好,艺术在我们的心里是很神圣的。
也就是在那些岁月里,杜熊文深深爱上了这个不是由他自己选择的职业——演员,爱上了电影和电视剧。他年轻的身体里似乎有无穷的活力,时时有一种迸发的冲动,他真想一部一部戏拍下去,一个一个角色塑造好,可命运给了他始料不及的安排——十年文革,无戏可拍。他在干校就呆了近四年!
英德干校的生活很艰苦,劳动又很繁重,杜熊文笑言他在那里种茶采茶,耕田种菜,养牛养猪,打砖砌房,开手扶拖拉机……什么都干,还学会了下厨炒菜。最难过的是冬天,南方的湿冷天气真不好对付。星期天休息,他邀几个身体强壮些的同伴,到村里空空如也的小店买上一斤番薯酒,一包花生米,顶着寒风一路小跑到干校旁边的山塘边,坐在石头上,喝几口酒,嚼几粒花生,然后活动活动身体,把外衣一脱就往山塘里跳,来上个冬泳。有酒和花生垫底,冰冷的水一刺激,浑身哆嗦一下后立即精神抖擞。苦中作乐,经受磨练,杜熊文认为是人生很重要的环节。难得有人一生中样样如意,不用吃苦,所以“苦中作乐”的念头和方法就不可或缺了。否则当苦难袭来时,就会被动慌张,甚至被痛苦淹没,自找乐趣,人生才有前景。
到干校两年后,杜熊文夫妇的第一个孩子要出生了。一接到妻子的电话,杜熊文赶紧到连部去请假,顺利获准后,又直奔校部。
听完杜熊文的请求,校领导拖腔拿调地回答:“小杜啊,你啊,这个……是你的爱人要生孩子,对不对?”
小杜——杜熊文一听有门,紧着点头说:“对……”
话音未落,领导又说了:“不是你要生孩子吧,对不对?你能不能不回呢?”
杜熊文急了,连忙答:“我不能不回。我妻子家在上海,我的父母年老体弱,自顾不暇,这种时候我不在怎么行呢……”
理由说尽了,还是没有批。姚锡娟是在年迈的婆婆和同事的帮助下进医院的,女儿出生一个星期后,杜熊文才从英德回来,他只有六天假。正是暑天,初为人父的他兴高采烈骑单车到十几公里外的农村给妻子买鸡和鸡蛋,当他一路颠簸汗流浃背回到家时,才发现数十个鸡蛋打破了三分之一,那只可怜的母鸡已经在高温下奄奄一息……
从干校“毕业”后,杜熊文和同事们一起到了省话剧院,待珠影厂恢复调他们回去,他已经不想回了,话剧院离父母家特别近,父亲说:“阿雄,珠影那么远,你回去那里我就没有人照顾,我不活了。”
这个事情反映到上级,一位老领导很重视,说小杜的情况特别,就留下演话剧吧。
这一来,杜熊文在话剧院出演了《最后一幕》、《广州惊雷》、《万水千山》、《枫叶红了的时候》等多个话剧的主角,单是《年青一代》就演出了80多场。舞台上千锤百炼,使他的表演艺术又有了很大的提高。1979年,珠影开拍《山乡风云》,他还是调了回去。
接下来的20余年是杜熊文事业上最繁忙、艺术上最成熟的时期。他拍电影,也拍电视剧。他比较早就意识到,影视联姻是大势所趋,演员也要顺应形势的发展,既为电影的高质量与大众化奉献,也为电视的艺术化和生活化出力。
杜熊文拍戏有自己的想法,他尊重导演,也直率地和导演探讨剧情的合理性、角色的性格发展脉络、以及角色之间的关系,具体到戏中就要考虑每一个细节,是否符合人物性格的发展规律。他加盟广东电视台拍摄的电视连续剧《英雄无悔》,在剧中扮演银行行长贾不凡,原先剧本中,这个人物根正苗红,工作出色,但诱惑太多,贪了一笔钱,后来带去国外,彻底腐败了。说起来这也是合理的,“常在河边站,哪能不湿脚”,泡在银行整天和钱打交道,手中一旦掌握了权力,不用自己开口、动手,自然有人生着法子把钱往他腰包里放。目的是拉他下水……
但杜熊文分析,贾不凡毕竟是苦出身,靠奋斗坐到行长这个位置,多少还想珍惜,还有点良知,最后他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应该有可能幡然悔悟。于是他向导演提意见,建议把贾不凡的结局改为:贾不由自主,受人指派,要把一笔钱换成支票,到香港交给黑社会算完事,但他在最后关头良心发现,把支票交给了卧底的我公安人员。黑社会头儿知道后恼羞成怒,命人将贾倒吊毒打,要他说出支票密码,但贾拒绝了……
后来观众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贾不凡,一个走了弯路但良心未泯的银行干部。杜熊文把这个角色演活了!
《英雄无悔》这些年来不断重播,并且进入了有关权威机构评定的500部经典文艺作品之列。电影《大浪淘沙》也榜上有名。
自己演过的作品,自己塑造的角色,杜熊文坚持宠辱不惊、笑骂由人的态度。意见是要听的,能改的也一定要改。至于其他的,赞也罢,弹也罢,都不那么重要。影视艺术如此,做人也如此。用句老话说就是: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艺术源泉:中国的故事最丰富
看上去,杜熊文不像个退休老人,他依然步伐矫健,说话中气十足,他的脸色尤其红润,眼睛炯炯有神。
究其原因,杜熊文说主要是心态好。他一直记得父亲说过的一句话:“不求什么都最好,但决不能最差。这样人生路会走得比较稳。”他觉得这不是消极,而是一种“中庸”,一种符合事物发展规律的哲理。多少年来他都是本着这样的想法走过来的。
从某个角度看,杜熊文这几年比没退休还忙。社会活动多了,电影、电视剧也不时在拍,去年就拍了《生死界线》、《寻亲》等。今年事情也不少,最近中央电视台和南方电视台分别采访了他,早两天大学城举办广东省大学生的演讲比赛,请他去当评委。过几天他还要为初中班主任张成淦老师75岁祝寿,“张老师可好啦,那时候我那么调皮,他从来不小看我责骂我,还鼓励我有自己的爱好和思考,我真的很感谢他,有空就去看看他。”不错,老师是好老师,有出息、懂感恩的杜熊文也是好学生呀!
作为会长,省影视演员促进会的工作也要筹划,没有经费,没有场地,杜熊文常常要想办法“化缘”。凝聚一百多个会员,不是那么容易的。每年搞活动、开研讨会,他都煞费苦心。“我是抱着义工心态去做这些事的”,他乐呵呵地说。
大半年前杜熊文张罗促进会开了个孙洪涛作品研讨会,那时中央电视台综合频道刚在黄金时间播完电视连续剧《彭雪枫》,男一号孙洪涛广受好评。这个研讨会趁热打铁,做了理论上的探索,也给广东的影视演员带来鼓舞。可很多人不知道,为了开好这个会,杜熊文费了不少劲。
能做这么些事,与身体好有密切关系。杜熊文的“拳王”功底还在,在电视剧《新方世玉》中他扮演方世玉的父亲,着实露了两手,那一招一式确实能蒙人。现在,他也坚持健身游泳,每周三次。身体是本钱,这话一点不假,二十多年来他没报销过药费,他知道珠影厂医疗经费紧缺,索性以锻炼养身,以快乐养身,偶尔有点小毛病,自己买点药就对付了。
两个女儿都大了,有自己的生活,周末假日会抽空回来看望老爸老妈。“孩子有主见,我和她们聊天可以,教育不行”,杜熊文自认是个开明家长,女儿心里有父母,不就足够了吗!
结婚几十年,杜熊文和姚锡娟都有自己的事业,现在也还要参加社会活动、公益活动,做一些艺术工作,生活中则相扶相助,恬然舒适。原先两人都喜欢小动物,曾经养了三只可爱的小狗,工作之余,小家伙们环绕周围,倒也添了不少欢乐。现在它们先后离世,“相聚时难别亦难”,人狗之间也如此,所以不再找这个“麻烦”。
从踏入文艺界到今天,一晃快50年了。杜熊文就这么坚守着这片艺术天地,任经济大潮汹涌澎湃,没想过改行。电影业近年来陷入低谷,看着挺伤心的,他认为个中原因虽然复杂,却并非不可逆转。他还盼着有机会多塑造几个有分量的角色,再为银幕添彩。至于电视剧,这些年出了不少好作品,发展空间还很大,13亿观众需要更多好看的影视剧,杜熊文和他当会长的影视演员促进会,愿尽力再促进。
“上下五千年,东西南北中,咱们的祖国故事是最丰富的,这就是艺术源泉,影视作品创作的源泉啊!”杜熊文说这话的时候满怀信心,他觉得生活的洪流在,艺术的源泉在,电影、电视剧的希望就在。
2008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