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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飘落的叶儿(1)

好友从长沙打来电话,劈头盖脑就是一句:“叶儿死了,死于自杀。”我突然傻了一般,好一阵才问:“那孩子呢?”“也死了,叶儿用被子把女儿捂死后,这才割了自己手腕的动脉……”话筒里的声音变得遥远而不真实,但改变不了的是:叶儿确实走了!

窗外的秋风不紧不慢地吹着,南国的都市广州依旧是绿色的。然而叶儿来不及看了,她说过要来一趟广州,如今再也不可能来了……

叶儿我只见过一回,在好友的办公室里。那是个怎样精致、秀气的女孩儿呀!只可惜拄着双拐,一看就知道是小儿麻痹后遗症。

已是下班时间了,叶儿没有要走的意思。留下来陪着好友和我聊天。她的话不多,静静地听我们说,那双眼睛含着浅浅的笑意。好友告诉我,叶儿特别要强,又肯学东西,不久前已经拿到了电视大学的毕业文凭。见我惊奇的样子,叶儿就不好意思地笑,白皙的脸红了起来,不胜娇羞似地,显得特别可爱。

好友不停地介绍说,叶儿到哪儿都招人喜欢,在电大上课,男同学女同学全围着她转。学业完成了,爱情也成熟了。两个月前结了婚,新郎是她的同班同学,解放军连长哥哥。

叶儿瞪了好友一眼,嗔怪道:“你少说两句也没人把你当哑巴卖。就我这身子,没办法利索,跟谁谁倒霉,也不知能过多久。”话音未落眼圈先红了,闪闪的泪光中有隐隐的忧郁。

我们赶紧劝慰几句就转丁话题。叶儿便跟我打听广州的情况,气候呀、风俗呀、人情呀,什么都细细地问。她特别感兴趣的是春节花市,说看过中央台的电视新闻。那花市就像春天的海,涌动着人潮花潮,美极了!要能去广州,怎么也得安排在大年三十。我就怂恿叶儿早日成行,和兵哥哥一块儿去,到时候我陪他们逛广州最大的花市。叶儿听了,眼睛亮亮的,泪花儿全干了。

离开办公室的时候我才发现叶儿走路确实艰难,但她执意不让我帮忙,撑着双拐走到路口,还笑着跟我们挥了挥手,额头上已有细密的汗珠。

“叶儿住得远吗?”我问。

“远倒不远,就住厂里的宿舍。只是兵哥哥的部队不在长沙,要一两个星期才能回来一两天。平时叶儿就靠自己。现在她有了3个月身孕,心里又喜又忧。可也轻易不说,要强得不行。”听了好友的话,我更觉得叶儿生活得不容易。她眼中那份挥之不去的忧郁,使我不由得为她担心。

这以后只要跟好友通电话,我便要问叶儿的情况——叶儿成了一个漂亮而又艰难的孕妇,挺着渐渐隆起的腹部坚持上班;叶儿的话更少了,把自己的财会工作干好了,有时会坐在桌前默默地沉思;叶儿的兵哥哥常回来看她,下班时还到办公室来接她,这时的叶儿显然很开心……

再后来又有好消息传来:叶儿剖腹生下一个女儿,小家伙比叶儿还漂亮。兵哥哥把叶儿接到长沙郊区自己的家中,让母亲照顾叶儿。

同事们一拨又一拨去看叶儿母女俩,却发现叶儿脸黄黄的,反不如先前气色好。问叶儿是否休息不好营养跟不上,叶儿使劲摇头一个字不答。细心的姐妹看见了那位冷着脸的婆婆,听见了那老太太抱孙女时有意无意发出的叹息。

原先说好了女儿5个月叶儿就回长沙,把女儿放在托儿所她回厂上班;原先说好了兵哥哥加紧办理转业手续,一家三口团聚也好有个照应;叶儿还说要教科里新来的小姑娘学电脑;还说要绣一对枕套送给国庆结婚的安安……叶儿向来说话算数,可这一回她食言了。

远行的那一天叶儿非常从容。她换了一件红底碎花的衬衣,头发也梳得特别仔细,特地挽成一个髻,还别了一朵黑色的头花。吃午饭的时候她一直赞婆婆炒的腰花好吃,还说小姑那条浅灰色长裙款式新颖。吃完饭她洗了脸回房休息,叫了一声“妈”,就说孩子睡了我也想好好睡一觉,并随手关上了门。

不知道在生命的最后一瞬叶儿都想了什么,她竟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直到两个钟头后婆婆发现媳妇的房门下有鲜血流出来,急急撞开门一看:叶儿歪倒在床上,紧挨着断了气的婴儿,她的脸已如白纸,了无生气。血从左手的动脉涌出,淌了一床一地。准备送给安安的、刚开始绣花的白色枕套上,有两朵血染的花……

叶儿只留下了一封简短的遗书,声言自己的死与任何人无关。她告诉兵哥哥:“我太累了,只好先走一步。为了不给你添麻烦,我把女儿带走了。你再娶一个吧!”

就这么匆匆走了,那么聪明要强的叶儿……

我在广州秋日的阳光下走着,满脑子都是叶儿。她在这世上活了26年,但她吃过的苦超过了许多人长长的一辈子。原以为她能拄着双拐,找到知识、找到爱情、找到自立之路、找到为人母的幸福,她也就能支撑着走完人生。或许人们都忽视了她目光中那束深深的忧郁,淡漠了她心底里对未来不可抑制的恐惧和刻骨铭心的自悲。叶儿的内心一定很矛盾,她挣扎了好几年,很多时候她也许以为自己要胜利了,但她最终未能战胜自己。

人,要战胜自己是最难的。何况叶儿又是这么一种情况。

但我还是遗憾,还是痛心。如果兵哥哥调回了她身边,如果婆婆不给她冷脸看,如果叶儿不把孤独和恐惧埋藏在心里,如果有更多的人关注叶儿,那么结果又会怎样呢?无论如何,叶儿不该在那个秋天飘落,而且,她本来没有权利把刚到人世4个月的女儿匆匆带走……

魂归来兮,叶儿!

初恋的小路

小青最近去了一趟她当年上山下乡时果过六年的小山村,回来后满是惆怅地告诉我:初恋的小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通往山外的大道。

其实小青何尝不希望那个小山村早日脱贫致富,当初回一趟广州总要翻山越岭走两个钟头才能坐上汽车,心里就痴想着一条大路通省城了。但我也知道那条初恋的小路在她心中的份量,难免为小路的消失而怅然。

千千万万的知识青年中,小青是很普通的一个。下乡那年她才17岁,扎两条齐刷刷的短辫,大睁着一双晶亮亮的眼睛,整一个纯情少女。

纯情少女自然很受知青点男孩子的欢迎。开头那两三年至少有四个小伙子向她表示爱慕之情,小青每次都惶惶然忙不迭地拒绝,后来她笑称自己是“混沌未开”。

小青的初恋对象是知青点最不起眼的小伙子,平时话不多说,活儿却从不少干。别人围着小青套近乎时他视而不见,每天黄昏他都独自在知青点后面的小路徘徊。但好几回小青遇到难处时他都会冒出来相助。比如光着脚挑担子却不慎被一块尖利的石块划伤,比如农忙时节插秧数日临近尾声时眼前一黑晕倒在地……他帮完忙就一声不响地走开,也不让小青道谢,结果有一天黄昏小青鬼使神差地跑去屋后的小路找他,这才发现他的话不少。两人竟然漫步到夜幕降临。

从此去小路散步就成了他俩每日必修的功课。有时只是静静地走,看残阳似血,听林涛如歌。这个秘密公开后,知青点的小伙子们大哗,都说那小子使了什么计谋,悄没声地就把小青的心夺走了。他听后不气恼也不辩解,傍晚在小路上见到小青就说:“你最清楚,我连甜言蜜语都不会说。”

小青听了直点头,恨不能马上去当众说明。小青在那条小路上开始了初恋,留下了初吻;同时也在那条走向山外的唯一通道上和他一起向往山外的世界,向往有家的日子。

当我得知初恋小路的故事时,小青正为父母的坚决反对而大伤脑筋。父母一心指望她早日回城,托人在广州给她介绍了一个朋友。小青应付式地见一面就“逃”回山里,继续和他在那条初恋小路上漫步,直到两人先后调回城里。

小青绝对没想到,十多年后她再去看望那条初恋小路时,他已和她分手,小路也无形无踪了。

原以为有那条初恋的小路垫底,爱情的花便开不败。但进了城有了家,矛盾也就尖锐了起来。他对好起来的日子特满足,就希望俩口子下了班哪儿都不去,厮守在一起缠缠绵绵管他春夏与秋冬。他最见不得小青又上夜校又加班,认识的人也多,社会活动也多。小青怎么解释都不管用,于是就吵架。吵了又好,好了又吵,终于没了兴致,开始旷日持久的冷战。冷战过后两人都同意分手,协议离婚的手续办完后他突然说了一句:“不知那条小路还在不在?”小青顿时泪如泉涌。

几天后小青独自踏上了寻找初恋小路的征途,却发现那条绿树野花掩映的小路已不复存在。如果初恋的小路能越走越宽,爱就会有美好的前景。她和他错就错在走上了一条越来越窄的途径。他们也曾努力过,却未能奏效。

鲁迅借他笔下的人物之口说过,爱情须得时时更新。小青明白了,躺在初恋的温床上睡大觉是保不住爱的。

初恋的小路消失了,但小青说,她不会放弃对爱情之路的追寻。我从她依旧晶亮亮的眼睛里看到了她的成熟和执著,也看到了她不老的青春。

奶奶再没回来

那年我11岁,妈妈去医院生孩子,家里一切都乱了套,生下弟弟的第三天,她才从医院回到家。当天下午,姨妈领来一位近60岁的妇人。她略显瘦削却极利索,一头花白的短发梳理得很整齐。浅灰的上衣,黑色的裤子,要是穿在别人身上,恐怕土得掉渣,她穿着倒挺端庄,合体。她的神情恬和安详,不卑不亢,我还是第一回见到这么可亲又有风度的保姆,几乎立刻就喜欢她了。妈妈让我叫奶奶,我竟很顺口地叫开了。

奶奶也不多言语就干活,乱糟糟的家很快变了样。当天晚上她炒的菜博得全家人交口称赞,跟她这一手比妈妈自认还有不小的差距。

到了星期天妈妈就催奶奶休息,爸爸立即摆出大干一场的架势,其实几个孩子都是保姆带大的,爸爸心里多少有些发虚,只是怕奶奶累着了,再说也该让她回去看看家人。她连声说家里没事回去也没意思,爸爸买菜洗衣,奶奶依然带弟弟、煮饭。弟弟满了月她也领了第一次工钱,这才抽星期日回去了半天。回来后她神情有些黯然,却不肯告诉妈妈有什么事,抱起弟弟时她脸上又有了笑意。

弟弟长得很快,奶奶却不见老。大人们都说奶奶年轻时准是个美人儿,看她举止言行没有一点小家子气,倒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有一回我跟妈妈去姨妈家,妈妈直夸奶奶勤劳、善良又有修养,姨妈便长叹一声压低了嗓门说:“王奶奶这辈子可怜呀!她出身书香门第知书达理,十八九岁时被长沙一个大军阀的弟弟看中了,硬是娶了她当小老婆,那家伙还挺宠着她,但只要一出门家中的大老婆就处处给她气受,她心中也同情那个大老婆,又不愿给人家做小,半年后终于逃了出来,随母亲迁去江西农村苦苦度日,再没嫁人。解放后回了长沙,侍奉母亲过了世也就住在弟弟家,帮着做家务带孩子,偏偏弟媳妇是个厉害人,加上家境困难,待到外甥们大了些,她就出来当保姆……”妈妈听了泪花闪闪的好久没说话,转而叮嘱我千万别跟人说。

从那以后妈妈对奶奶更好,星期天也随她回不回家,只是不让她多干活。弟弟呢,一天到晚粘着她,奶奶前奶奶后地叫个不停。初到我们家的客人都以为她是我们的亲奶奶,妈妈也不点破,奶奶真成了我们家的一份子。偶尔她回她弟弟家一次,到了下午我们就不时到门口张望盼她回来。

那两年是我们家度过的最愉快的一段时光。弟弟聪明伶俐招人喜爱,妈妈从划为右派的打击中渐渐振作了起来,从小失去母爱的爸爸跟奶奶说话也带着几分温情……谁都想不到祸从天降,爸爸出差在外突然病逝。那些日子家中天塌了一般,妈妈的精神几乎崩溃,幸亏奶奶安排好我们又日夜陪伴着妈妈。两个苦命的女人一起流泪,到后来闹不清谁安慰谁,但妈妈终于平静下来,并开始上班。

爸爸离去的那个月奶奶跟妈妈说:今后别给我工钱了,有饭吃有地方住就很好。你别为难,我无论如何帮你带大孩子。妈妈一急就亮了底:“孩子他爸爸来不及告诉您。我们早商量好了要给您养老,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您别见外。这钱是给您的零用钱,您不能不要。”奶奶收下了钱,仔细地用手巾包好,从此她回她弟弟家的次数更少,帮我们买学习用品买零食的次数却更多了。

我们都以为奶奶从此不会再离开我们,万万料不到一年后闹起了文化大革命,有一天我放学回家突然发现门上贴了张大字报,严厉批判请保姆这种资产阶级的剥削行为,勒令妈妈三天内辞退保姆,以使被剥削者彻底解放。如敢违抗,决不轻饶。落款是“革命造反派”。

晚饭后,妈妈和奶奶相对无言。好一会儿妈妈才说:“您只管留下来,他们找我,我就说早已认了您做妈妈。”奶奶摆摆手缓缓地答:“我不能难为你。这种时候是‘秀才遇了兵,有理说不清’。再说我底子不硬,一查起来只怕还要给你添大麻烦。我先走,等以后情况好了再回来。”

第二天奶奶起得特别早,把家里所有的棉被床单都拆了浆洗,夜里又赶着给弟弟缝了一套新衣。妈妈知道奶奶去意已定,她无力挽留,唯有默默地帮奶奶整理行装。

奶奶走的那天我们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妈妈老往奶奶碗里夹菜,奶奶却一点也吃不下。只有弟弟嘴巴甜,一边吃一边说:“我长大也给奶奶做好吃的。”奶奶说了声:“小弟乖”,喉咙就哽了。

下午,造反派组织派人在大楼门口监督执行辞退保姆的“革命行动”。妈妈送奶奶,奶奶一步一回头,泪却始终没流下来,她真是个坚强的老人。

我们都盼着奶奶不久就能回来,可情况越来越糟,我和姐姐上山下乡,妈妈带弟弟去了干校。临走前妈妈悄悄地四处打听,看有无根正苗红的人家肯收留奶奶,总算是天无绝人之路,妈妈有个同事俩口子都是孤儿,平时为人正直也敢说话,家中孩子尚小需要有个老人,知道奶奶的遭遇便说:“今后她就是孩子们的奶奶。”奶奶终于有了安定的去处,我们一家却四散分离,再也未能回长沙安家。

妈妈离开干校后分到离长沙近两百公里的常德市工作,住房条件一改善就张罗着接奶奶回来住,可都因为奶奶年近八旬,身体不好而作罢。每回探亲路经长沙我们就去看奶奶,她说自己因祸得福,孤身几十年,到老了叫她奶奶的竟有两家人的7个孩子,而且还有3个孙孙是大学生。

奶奶很知足,八十岁高龄离开人世时一副无悔无怨的神情。我们却留下了一个永久的遗憾:奶奶说过情况好了再回来,可现在情况确实好了,奶奶却再也回不来了,唯有想起奶奶时心底里那股温馨,总也不变……

雨巷中没有永远的伞

读书时惠是我们女生公认的依人小鸟,又温顺又秀气,遇上一点事总是恰到好处地尖叫,随后才有泪珠无声地滚落。每逢这时候男生们都不由自主地挺身而出,冒着“男女授受不亲”的“危险”,帮她消灭从树上掉落在她身上的不知名的小虫,或是为她挑出一条扎进她手指的该死的木刺,要么就不厌其烦地给她讲解一道难解的数学题……把我们羡慕得要死要活,都说惠有福气,长大了准有男人疼,自己一点儿不用操心,挽着男人的手往前走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