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的人呀……”我说了半截打住了,下面不知用什么词。“世界就是这样……”他也只说了一半。怎么样?没说清也说不清。
雨丝儿照旧执著地无声地下。躲雨的人纷纷走了,立交桥下空荡荡的。
“该走了。”我说。
“是的,该走了。”他答,突然话锋一转:“哎,你知道吗?那时候我很喜欢你。可我一直把这个想法藏在心里,我担心我无法使你幸福。现在我们都老大了,说说无妨吧!”他不等我回答,挥挥手走了。
是的,他不需要回答,但我在心里说了一句“谢谢!”为了他的坦诚,为了我们远去的少年时代。
那个春日的傍晚真好。雨丝儿软软的,云朵儿软软的,是个相逢的日子。
我将竞选“神州老太”
选美曾经离我们很遥远。那时,我们比谁在批判会上发言积极,比谁写的大字报多,比谁手上的老茧厚,甚至比谁晒得黑,但绝不敢堂而皇之去比美。
现在不同了。在我们这片古老的国土上,有了广告新星模特冠军,也有了健美小姐空中小姐大角逐,还有好妻子好丈夫的大竞争。大人选美小孩也不示弱。婴儿年年比赛爬行,选出来的小靓仔小靓女健美可爱,让人巴不得抱在怀里亲上几口。
单个儿比有独特美,组合起来比又有整体美。一个个家庭也卷入了选美潮,比吹拉弹唱比演戏跳比美满和谐也比对社会的奉献……
报刊上,荧屏里,不断向人们展示美的各种门类,美的千姿百态。从稚嫩美到青春美,从纯真美到成熟美,从脸蛋美到气质美,从外表美到心灵美,从阴柔之美到阳刚之美……
该选的我们都选了,下一步,我们还将选什么呢?
想到如今选出来的漂亮姑娘总有年老的一天,我以为要选一选“神州老太”。对!65岁以上的中华各民族女性,凡身体健康,体态适中,风韵犹存,知书识礼,身高不低于1.55米者均可持身份证报名参赛。获胜者除领取奖金外,还可提出一个平生未了的最大愿望,由主办单位和赞助人协助实现:或与半个世纪前的初恋情人接上头会面叙旧;或飞一趟法国巴黎选购一款时装;或特许进入国务院总理办公室工作一天……
老年是人生的最后阶段,但却不一定就是黯淡无光的年代。在人世间经历了数十年的风风雨雨,于艰难跋涉中夺取事业的成功,寻求爱情的真谛,这虽然要耗去毕生的时间和精力,却也会从中得到慰藉、快乐和满足,并在成熟、恬淡和依恋中坦然真诚走向人生的终点。一个女人若能达到这个境界,就可以减轻甚至消除“女人三十烂茶渣”的忧虑和夕阳残晖近黄昏的悲凉,而永远拥有一份美丽。从这样的人当中,何愁选不出“神州老太”?
细细思量,“神州老太”大赛之竞争一定非常牵动人心。一是参赛者大多已退休在家,时间较充裕,完全可作好各种准备,无须仓促上阵;二是参赛者人生阅历丰富,大大提高了大赛的知识档次;三是参赛者彼此志在参与而不为名利所累,赛场上反能从容淡定,发挥自如……届时全国各地电视台现场直播,想必也是万人空巷,争相观战。各大企业、商家、有识之士自当愿助一臂之力,笑迎社会效益、经济效益双丰收。这事几年轻人看了新奇有趣,中年人看了底气更足,老年人看了大受鼓舞。若是选开了头,便有良性循环效应,那才是欲罢不能呢!
这么一来,虽说人到中年,却感到大好风光总在后头。赶明儿“神州老太”竞选,我只等条件符合了就报名。有位朋友打趣道:“瞧你那样儿,是不是恨不能未来30年弹指一挥间?”我连忙摆手:“不!还是慢慢儿有滋有味好好过,打下扎实的基础。到时候说不定得个什么奖,还能冲出亚洲,参加‘环球老太’的竞选呢!”
又是清明时
又是清明时。缠缠绵绵的春雨纷纷扬扬地飘落,最易勾起人绵绵长长的思念。20多年来,每逢这种时候,我就会想起早逝的父亲。
父亲走的时候我只有13岁。他当时出差去了外地,夜里突发急病,等别人发现急送医院抢救已来不及了。一夜之间便与亲人生死永隔,没留下一句话……
从那以后,我就不时地感觉到因父亲远行而带来的某些空白和茫然无措。然而,随着岁月的流逝,我又渐渐发觉自己于潜移默化中从父亲那里受到的影响,承继的丰富。
我最早的文学启蒙老师当是父亲。
农家出身、毕业于黄埔军校的父亲,除了腰杆直、枪法准之外,就是偏爱文学了。他尤其喜欢诗歌,闲来时候邀几位诗友把酒吟诗。酒喝得不多,意在于微醉之中激发诗情。偶得佳句,当即挥笔写下,并且必定朗诵一番。有时诗作见了报,他就小心地剪下,贴在一本很漂亮的厚笔记簿上。那是我见到的第一本自制的诗集。
在我印象中,父亲是很忙的。但他却能抽出工夫来教我背古诗,他领我走进我国古代文学的宝库,告诉我,寻宝要靠自己。
有时,父亲也教我一些儿歌和民谣。印象最深的是这么一首:“全世界的人是这样多,一心那个唱起和平歌。唱起那个歌来如雷打,滴起那个汗来水成河。”这首湖南民谣被父亲用南腔北调的湖南普通话抑扬顿挫地吟诵,别有一番味道。常常是他读了个开头,我就大声地跟着念。父亲就停下来,饶有兴致地听我奶声奶气地背完。
我9岁那年弟弟还没出生,父亲为我们三兄妹各写了一首诗,给我的那首是这样写的:琪儿好学赛诸娃,品学双开姊妹花。若是胸襟宽几尺,性情豪放益堪佳。”见我似懂非懂的样子,父亲把我抱起来坐在他的双膝上,做了一番解释。原话记不清了,只记得大概意思是:不能太脆弱,要坚强些。受一点儿委屈就哭怎么行!人生数十年,不顺心不如意的时候常常有,胸怀广,意志坚,就没有过不去的河。我一边听一边想起平时姐姐满脸的不屑说我“就知道哭,娇气包”,不由得笑了起来。
真正懂得父亲那番话的含义时,他已经永远离开了我们,16岁的我上山下乡到了海南岛。在那段非常的日子里,我受过委屈受过歧视看过冷眼挨过训斥,也流过眼泪有过彷徨,但我始终没有沉沦没有绝望,而父亲的那首诗那番话,一直伴随着我,在曲里拐弯的路上前行。
父亲长眠在他度过青少年时代的故乡的小山村。这些年来,由于隔得远,又忙于讨生活,我极少回去看望他,但我知道他是极开通的人,决不会怪我。
又是清明时。
我会像往年那样,在一个细雨绵绵的日子里,沿着一条僻静的路默默地向前走,与冥冥之中的父亲进行天上人间的遥望,以求父女之间心和心的相通……
母亲,我不敢懈怠
母亲被划为右派那年我才5岁。这么重大的变故自然是瞒着我的,只知道母亲要下乡劳动,很久都不回家。
待到母亲回来时我已6岁,吵着要上学,可家附近的小学说我未到读书年龄不肯收,没办法母亲只好把我带回她任教的学校上一年级。这样做母亲是极不情愿的,她怕我过早地知道些什么因而伤害我幼小的心灵。但令她担心的事还是很快就发生了。
那时有首歌正在传唱,我老听高年级的哥哥姐姐们唱也就会哼几句。第一句是“右派右派像个妖怪……”虽然我压根儿弄不清什么叫做右派,但从童话故事中早已熟悉了妖怪。心里觉得好玩特爱唱第一句,有一回正边走边唱,几个大孩子叫住了我:“你没有资格唱这首歌,你妈妈就是右派。”
“你妈妈才是呢!”我毫不示弱地顶了回去,因为我知道像妖怪的东西肯定不好,而我母亲是个多好的人啊!
“不骗你,要不你去问你妈。”几个大孩子并不打算跟我吵架,甚至有些可怜我的样子。
飞奔回家我想立即证实这个说法的错误。可母亲听完我的话愣住了,泪水顿时盈满了她的双眼,她很艰难地点了点头说:“他们说的没有错。妈妈看你太小没有告诉你。右派就是坏蛋,你千万不要学。但右派也可以变好,妈妈会变好的。”母亲哭了,我也哭了。
那一天我觉得自己长大了好多。我仍然爱我的母亲,我特别相信她“会变好”,虽然我不知道她坏在哪里。
20年后,当母亲收到那份迟到的“错划右派,予以改正”的通知书时,已经年近花甲了。她始终没有跟我说过受委屈遭歧视之类的抱怨话,封封来信都是报平安,鼓励我好学上进。只有当我探亲回到她身边,看见她花白的头发和新添的皱纹时,我才会体会到:母亲这些年坎坎坷坷地走过来,有多么不容易!
这些年条件改善了,日子好过了,母亲也退休了。有时她来我家小住,总是赞广州改革开放大见成效,这也变了那也变了,感叹我儿子那一代赶上了好时候。别看母亲年届古稀思想还挺解放,从不像鲁迅笔下的九斤老太,终日里唠叨今不如昔,样样不顺眼。世界上发生了什么事,咱们国家有什么新变化,她都晓得,有时还发发议论。前些日子她从湖南打电话给我,没说几句就问我能不能给她寄两本《新三字经》,要字儿大、带插图的。说已经读过了,觉得内容不错,家乡一时买不到,让我务必寄去。她正四处跟人宣扬这本书的好处,还张罗着送一本给老朋友呢!我在电话中大笑,说您这回成义务宣传员了。
因为父亲去世早,母亲带大四个孩子真是费尽心血。但我们大了能挣钱了她却从不提任何要求,总说自己有退休金日子比过去好多了。她最开心的就是我们兄弟姊妹工作、事业有长进有发展。有一次她告诉我:“孩子,妈妈年轻时很要强很有事业心,工作中也有成绩。可惜后来划为右派,20年最能干事的时间给耽误了不少,想想实在痛心。现在你们能有机会放开手脚施展才华,妈妈觉得很欣慰。你们的每一点成功,在我看来也是在为我减少生命的遗憾。”听了这番话我不由得深深地自责,觉得以往对母亲的理解还是太粗疏太肤浅。从那以后我就知道,无论我怎么努力,都难以无愧地面对母亲的那一份期待那一份关爱。
母亲,我不敢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