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潇洒东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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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月 夜 孤 鸿

第三十五章月夜孤鸿

苏轼在陈季常的静庵住了七八天。每天,或登山长啸,或临渊慕鱼;或引颈高歌,或促膝畅谈;或把酒赋诗,或挥笔作画。逍遥自在,好不快活!眼看不得不去黄州赴任了,季常送出十余里地,俩人握手洒泪相别。季常含着热泪说:“子瞻,此去黄州不过百十里路。切记,到了黄州,缺钱少米,挨骂受屈,想喝酒聊天,想促膝论道,别忘了岐亭有我季常在,捎个话,我飞马即到。”苏轼热泪盈眶,道:“此地一别,两相保重!”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心想:朋友,朋友,‘朋’字两‘月’,一个‘月’字,是月有阴晴圆缺,免不了悲欢离合;另一‘月’,洒尽清辉,黑暗里为你照路,寒冷中给你温暖;‘友’字两手相握,同呼吸,共命运,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方才季常送别时的一番话,着实温暖了他伤痕累累破碎的心,但愿友谊长青!

二月初一日,苏轼父子迈进了黄州城门。太守徐君猷恭迎至衙门口。安排在定慧院住下。定慧院颖师长老,叫人打扫竹林便意见茅舍,供苏轼居住。虽是竹篱茅舍,却也幽静清雅,取名‘啸轩’。

江南二月,冷风刺骨。躺在冰冷的硬板床上,望着屋外潇潇落叶,苏轼的心冷如水。痛定思痛,分外心痛。幼年父母严教,刻苦攻读;后才华初露,人称‘眉山第一才子’;春风得意,殿试曾占鳌头;官运亨通,也曾飞黄腾达。‘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人称文豪,实为才学所累。经历‘乌台诗案’,遭诬陷,逮扑,坐牢,受刑,释放,贬谪,一直流落到今天。跌宕起伏,如波涛滚滚;如白马过隙。转眼即逝。风雨过后,现在心平如镜,心静如水,冰冷而又脆弱。

千古奇冤,乌台诗案,把苏轼的六魂七魄,打得七零八落,无所依托。现在定下心来,现收收魂吧。他在《安国寺》记中写道:“余二月至黄,舍馆粗定,衣食稍给,闭门却扫,收招魂魄”。

在这里,他写了《卜算子。黄州定会院寓居作》:

缺月挂梧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这首卜算子中所写的月夜孤鸿,正是他自己当时情形的真实写照。这首咏物词句句写雁,但同时却又暗寓作者本人高洁的人格。用缺、漏、孤、独、缥缈、寂寞、寒枝等,写尽了作者内心的孤独与寂寞。

上片第一句写环境,残月高挂在稀疏的梧桐树顶,滴漏声断了,显得一片寂静。作者独自一人在窗前徘徊。一句“谁见幽人独往来?飘渺孤鸿影”(意思谁能见幽居人独自往来徘徊,唯有那缥缈高飞的孤雁),极言当时环境的寂寥,以及作者内心的孤独、烦闷。

下片接着写鸿雁。在江边沙洲,鸿雁刚刚睡去,却又惊醒,回头看看,并没有别的大雁来伴,它满怀幽怨,但无人能理解,心里不宁静。它渴望理解,不希望孤独。但它因为不拣高枝,不愿栖息在梧桐上,只能孤独地、高傲地在冰冷寂寞的沙洲上过夜。一句“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更是表达了作者因不愿意攀附高枝(权贵),而不得不受尽寂寞的伤感。一个“冷”字,是无奈、是不甘、是伤感。本词托鸿以见人,自寓清高,立意深远,风格清奇冷隽。

苏轼于“乌台诗案”后谪居黄州,初寓定惠院,后迁临皋亭。这首《卜算子》就是初至黄州在定惠院月夜感兴之作。“乌台诗案”后到黄州之初,亦因罪废之余,灰心杜口,谢绝交往。而且“乌台诗案”牵连甚广,苏轼的友朋故旧被连累处罚的达二十二人。这时,“平生亲友,无一字见及”,彼此音问,一时尽绝,苏轼不能不深怀幽居离索的内心隐衷。此词以“幽人”自称,就反映了他在这种特定环境下的处境与心情。“苏轼另有《定惠院月夜偶出》诗云:“幽人无事不出门,偶逐东风转良夜。”可见他这时隐藏踪迹、幽居韬晦的心境。

定惠院在黄州东南,环境幽深。“绕舍皆茂林修竹,荒池蒲苇。春夜之交,鸣鸟百族。”此词记苏轼于月夜漫步沙际与徘徊不定、未遑栖息的断鸿零雁相值,人伤谪宦,雁悲离群,两者境遇,正复相似。苏轼遂咏物见怀,以寓其迁谪沦落、离索孤寂之感。

这首词以孤鸿为喻,把孤鸿失群与幽人失志联系起来,抒写了苏轼受到****后僻处黄州无所依托而又无可哀告的寂寞与伤感。前人谓此词有所寄托,王国维《人间词话》就说这首《卜算子》是“兴到之作”,即事而发,既以咏物,亦以寓怀。

这首词高旷洒脱、绝去尘俗的境界,得益于高妙的艺术技巧。东坡“以性灵咏物语”,取神题外,意中设境,托物寓人;在对孤鸿和月夜环境背景的描写中,选景叙事均简约凝练,空灵飞动,含蓄蕴藉,生动传神,具有高度的典型性。

关于这首词,有一个感人肺腑,催人泪下的爱情故事。

相传当时有一个美丽的女子因为爱慕东坡的文采及人品,决意嫁他为妻。后来,东坡被贬去了这个女子的家乡惠州,可是这个女子却惟恐自己无法与之相配,只于夜夜前往东坡居所定惠院,躲于窗外,听东坡深夜吟诗读书。当东坡推窗寻找时,她却已经翻墙而去。不久,东坡又被贬往他处。在他离开这里后,女子拒绝嫁人,并于数年后郁郁而终,遗体埋葬在沙洲之畔。后来,当东坡回到惠州,听说了这件事,却见沙洲之畔黄土一堆,感于女子的痴情,写下此词。《宋六十名家词。东坡词》中载这首词的小序如是说。

因为这个美丽女子的痴心,我一直偏爱此词。夜已经很深了,还没有睡意。耳畔又响起了周传雄的那首《寂寞沙洲冷》:当记忆的线缠绕过往支离破碎,是黄昏占据了心扉,有花儿伴着蝴蝶,孤燕可以双飞,夜深人静独徘徊。当幸福恋人寄来红色分享喜悦,闭上双眼难过头也不敢回。仍然渐渐恨之不肯安歇微带着后悔,寂寞沙洲我该思念谁..

他住在寺院内,尽量少出门。偶尔到山上溪边转转,山上采药,溪边钓鱼。他在给王巩的信中说:“某寓一僧舍,随僧蔬食,感恩念咎之外,灰心杜口,不曾看得人。所云出入,盖往村寺沐浴及寻溪傍谷,钓鱼采药以自娱耳。”作《定惠院月夜偶出》曰:

幽人无事不出门,偶逐东风转良夜。

参差玉宇飞木末,缭绕香烟来月下。

江云有态清自媚,竹露无声浩如泻。

已惊弱柳万丝垂,尚有残梅一枝亚。

清诗独吟还自和,白酒已尽谁能借。

不辞青春忽忽过,但恐欢意年年谢。

自知醉耳爱松风,会拣霜林结茅舍。

浮浮大甑长炊玉,溜溜小槽如压蔗。

饮中真味老更浓,醉里狂言醒可怕。

但当谢客对妻子,倒冠落佩従嘲骂

早年的苏轼,有着“奋厉有当世志“、“修齐治平“之心;一场“乌台诗案“,差点被杀,后贬谪黄州,成了他人生的转折点。黄州时期,是苏轼思想苦闷时期,却又是他文学创作丰收之时,同时也是他对儒佛道三教思想吸收加工改造,逐渐走向成熟的时期,他以旷者的胸怀,达人的修养,哲人的睿智来对待逆境中的苦难生活。

“乌台诗案“给苏轼的打击是沉重的。昔日的廊庙之器,一下沦为带罪之身。被贬黄州的苏轼,生活上拮据无靠,团练副使仅是个八品小官,俸禄微薄,拿不到现金,常常‘折支’,即折合实物配给。生活窘迫,不足以养家;安全上也无保障,本身属于管制对象,政敌诽谤依然存在。苏轼给秦观信中的一段。译成白话并解释一下:刚到黄州时,可用于伙食的钱已所剩不多,家里人又有十来口,一家之主私下很是忧心。因此,痛下决心,每天伙食费用不得超过150文(150个铜钱),每月初一取4500钱,分成30份,挂在屋梁上,清早用画叉挑取一份,随即把叉藏起来。若有结余,就放进一个大竹筒中另外存贮,用于接待客人。

初到黄州的苏轼住在黄州城南的定惠院,生活境况如他的《寒食雨二首》中写的一样:

春江欲入户,雨势来不已。

小屋如渔舟,萦萦水云里。

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

那知是寒食?但见鸟衔纸。

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

也拟哭途穷,死灰飞不起。

春雨萦萦,谪居荒村,破灶空庖,穷愁潦倒,进不能见君王,退不能守祖坟,身陷这穷途末路的绝境,不由不令人心死如吹不起的灰烬。

苏轼被贬黄州后,他的生活状况,还可以从他写给李端叔的一封信中可知:

“得罪以来,深自闭塞,扁舟草履,放浪山水间,与樵渔杂处,往往为罪人所推骂,辄自喜渐不为人识。平生亲友,无一字见及,有书与之亦不答,自幸庶几免矣。”

浪迹山水间,与樵渔相处,为亲友所弃,这就是当时苏轼所处的境况。围绕着他的是潮涌的寂寞和孤独。可如此境况下的苏轼,其心志、品格又是如何呢?他在给李常的信中写到:“吾侪虽老且穷,而道理贯心肝,忠义填骨髓,直须谈笑于生死间。……虽怀坎壈于时,遇事有可尊主泽民者,便忘躯为之,祸福得丧,付与造物。”

由此可见,被贬黄州的苏轼,虽坎坷不遇,潦倒孤独;但其“尊主泽民”之心仍在,穷且益坚、肝胆忠义之浩然正气仍存。因此,黄州是苏轼一生遭贬的起点,也是他一生创作的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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