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衣食亦有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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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关于闲章

说到印章,每个人都有,没有印章的人很少,领工资、到邮局取包裹都离不开印章。我父亲的印章是小犀角章,那时候这种章料不那么稀罕,做犀角杯挖出的料不好再做别的,大多都做了这种小东西,剩下什么都不能做的边角碎料就都进了中药铺。父亲的这枚小章放在一个手工做的小牛皮盒子里,这个盒子可以穿在裤带上,是随时随地都在身上,可见其重要。还有一种印章是做成戒指戴在手上,是更加安全。这都是名章。而说到闲章就未必人人都有,但书画家是必备,一方不够,两方,三方,五方,六方,齐白石的印章像是最多,所以往往在画上题“三百石印富翁”,但此翁的闲章何止三百,不过他常用的也就那么几方,“寄萍堂”“大匠之门”“借山馆”“以农器谱传子孙”,最后一方章最特殊,让人觉着亲切,是不忘本。白石老人的馆堂号从来都没用过“斋”字,至今尚无人考证为什么。

三十年前,我热衷于刻章,先是用那种红砖,用锯条锯成一方一方,弄得家里到处砖粉飞扬,后来我无师自通地先用水把砖泡过,再锯,这一下好了。那时候刻章是从汉印开始,我至今不大喜欢铁线,总觉得其纤弱,也不耐烦,我喜欢白文,见刀见力的那种。什么样的画用什么样的章,首先气韵要合。白石的章和他的画就十分合,是浑浑然一体,朱新建的章也如此,他用别人的章还真不行。傅抱石也治印,却不怎么出色,他曾给毛泽东治一印,现在还在南京美术馆里放着,章料的尺寸不能说小,是平稳,但不精彩。前不久在日照办画展,看到老树的章,画上错错落落盖了许多枚,横平竖直的宋体或楷体,居然也很好,让他的画更加书卷气。胡石的章和胡石的画和字也很合,是打成一片。

我没刻过玉料,竹根也没刻过,要刻章,就只买最便宜的寿山普通料,当年去潘家园,一买一大堆,四五十方,或一两百方,用一个兜子拎回来乱刻。刻章太让人入迷,方寸之间变化万千,磨了刻,刻了磨,磨了再刻,一天的时间就过去了。我后来不再刻章是因为它太让我入迷,几乎和打麻将一样,都耽误事。所以至今也没有成绩给刻出来。以前刻的章,我自己的,有几方现在还用着。现在经常还用的闲章多为李渊涛所刻。有一次吃饭,渊涛和我打赌,说只要吃四十个饺子,我就可以在他的章里挑十方。那时候我也年轻气盛,想还不就是多吃几个饺子?结果我赢了,但也撑得够呛。那十方章,我拿回来,能派用场都派用场,也热闹,其中有一方“戏为幽兰”却偏要盖在梅花上。文不对题有文不对题的好。

我没刻过陶印,那次为李云雷和徐则臣每人刻了一方,陶印的缺点是质地太酥,一下刀就掉渣,我刻印还不喜欢用太锋利的刀,以不太锋利的刀刻陶印,一下刀就两边掉渣,那两方印没刻好。钝刀治印别有一趣,但对陶印就黔驴技穷。

我为老作家李国涛刻一方细线白文“枉抛心力做诗人”,布局不好,但线条的力度和弹性还说得过去。当下国内朋友里专刻铁线的,我以为要数谁堂。

民国的哪位画家,记不清了,最是大度有趣,老来盲一目,他给自己刻一闲章,只四字:一目了然。我喜欢这样的人。再说一句和刻章无关的话,那就是《上海文学》的主编周介人先生,已故去多年,因为脱发,他戴一个发套,那天吃饭,天热,他忽然抬起手来把假发套一摘,往旁边一放,说:“妈的,太热了。”这便是潇洒,是可爱。我看画,最怕看到“细雨杏花江南”这样的闲章,像是有意思,其实是没一点点意思,朱新建的闲章“快活林”有多好,人活着,就是为了快活。但又像是,朱新建只是说过,但他没这方闲章,那么,得空我要给自己刻一方“快活林”--为了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