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衣食亦有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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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煮雪烹茶

这几年,不知为什么,北方的雨雪总是没有南方的多。若喝茶而论水,雪应该是上品,下雪的时候,如能扫些雪用来泡茶算是一件风雅事。住在城下居的时候,一位茶友支持我的这种想法,要送我大瓮以储雪水,这位老兄开酒坊,有的是那种黑釉大瓮,那瓮有多大?要比武松把蒋门神的老婆扔到里边的那口缸还要大。古人喝茶,水为第一品。《红楼梦》第四十一回,妙玉说她旧年用“鬼脸儿青”花瓮蠲得那一坛子雪水是从玄墓梅花上收的,在地下足足埋了五年,夏天取出来,才只喝了一次,这样的水,一般人喝不到。

今年我随朋友去南京明孝陵看梅花,连着去了两次,头天看了一回,第二天准备去大行宫,想不到车行路上大雪忽然纷飞了起来,朋友便急命司机掉头再回明孝陵,这一次可真是有眼福,既看了雪,又看了雪中的梅花,从雪一点点下到梅花上到下得满树都是。论好看,雪中看梅还数红梅好,红梅、白梅、粉梅再加上绿萼,在什么时候开,要什么时候看,是各有胜场。我在雪中看梅,又想到了以雪烹茶,心想,这要是收取梅花上的雪,还真不好弄,用什么收?小扫帚?大号的毛笔?或是用香道的羽帚?但想归想,一棵梅树一棵梅树挨着来,一瓮雪水该收到什么时候?这应该是文学作品中的想象,实际的要来那么一下子,不大可能。从南京看梅花回来,时值清明,吾乡大同忽然漫天飞雪,恰好南方的朋友寄来了新茶。新茶和雪还真不好碰在一起。有新茶的时候未必有雪,下雪的时候新茶未必下来。既有雪而又有新茶,真是不亦快哉!遂招朋友,煮雪烹新茶。

说到喝新茶,明清两代,一过清明,最先到京的叫“马上新茶”,是凭着快马送来的,当然能够享用这茶的人不是一般人。一般人也享用不起。而现在动辄是空运,南方的水果和鲜花运到北方要怎么鲜有怎么鲜,更甭说是茶叶。有好茶,还得有好水,雪应该说是天然的蒸馏水,自然干净。《金瓶梅》第二十一回:“吴月娘见雪下在粉壁间太湖石上甚厚,下席来,教小玉拿着茶罐,亲自扫雪,烹江南凤团雀舌芽茶与众人吃。”其实这也是文学作品里的事,太湖石上的雪甚厚,地下的雪想必也不会薄,吴月娘一双小脚,踩那样厚雪去亲自扫,真还让人担心她不小心会滑倒,盛雪的又是那么个茶罐,想必也大不到哪里去,那点点雪煮水烹茶怎么能分给众人吃?《金瓶梅》写的是明代事,按照吴晗先生的说法,《金瓶梅》成书年代应该在万历中期,万历朝整整四十八年,从中期二十四年也就是丙申1596年,往下数到现在也已经整整四百一十五年。四百一十五年间,世事再加上人事,变化再大也出不了“柴米油盐、琴棋书画、七情六欲”这十二个字,物质和精神都包括在内。科学再昌明,人类生活也脱不掉这十二个字。但想不到的是,世事与人事变化不大,雪却已经不再是吴月娘扫取过的“太湖石上甚厚的雪”。

吾乡今年清明之际的这场雪下得算大,一夜之间差不多够一尺。为了喝新茶,朋友去西山取雪,把雪的上边那一层拂掉,也不要最下边的那一层,取回数桶放屋里让它慢慢消化。但想不到洁白的雪一旦化成雪水,下边居然会有一层沙尘一样的东西,接下来是“做水”,汪曾祺先生写曾在一篇文章里写作“坐水”,是动词。我以为应该是“做水”。可以泡茶的水是做出来的。几个朋友应邀而来,怀着极为古典的心情,品过之后却都大叫不好,以雪水泡出来的茶是金属的味道夹杂很重的土的味道。再用罐装纯净水把茶重新泡过,再试,舌间方找回新茶的感觉。

吾乡大同现在无好水,若说品茶,北边永固陵旁边万泉河的水还算好。这条河现在是其细如脉时断时流,以此水泡茶,鲜有异味。还有就是云冈石窟的东边,是哪一窟?记不大清了,有一泉自窟中出,其细如丝,其水清冽。即使是炎夏,以手掬水,如握寒冰。

水之好坏真是比较出来的,即使是虎跑的水,像是也比不过现在瓶装的纯净水,或许这个世界正走向衰败,雪水的苦涩与泉水的不再甘洌与人类对大自然的破坏分不开。这简直是一定的事。我现在喝茶,多用纯净水,开一瓶,不够,再开一瓶,这是绿茶。喝红茶就直接用自来水,吾乡之自来水还好,比盐城的水要好到天上,赞一句:是真水无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