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欧阳修(中国十大文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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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欧阳修作品选(22)

噫!商人作誓,欲民之从也,而人始疑;周人会盟,欲信之固也,而诸侯叛。由是而言,则诅民于神明,狃民于赏罚,而违之者,末世之为也;服民以道德,渐民以教化,而人自从之者,三皇之盛也。夫设言而不违者,其在兹乎。

贾谊不至公卿论

论曰:汉兴,本恭俭、革弊末、移风俗之厚者,以孝文为称首,议礼乐、兴制度、切当世之务者,惟贾生为美谈。天子方欣然说之,倚以为用,而卒遭周勃、东阳之毁,以谓儒学之生纷乱诸事,由是斥去,竟以忧死。

班史赞之以“谊天年早终,虽不至公卿,未为不遇。”

予切惑之,尝试论之曰:孝文之兴,汉三世矣。孤秦之弊未救,诸吕之危继作,南北兴两军之诛,京师新蹀血之变。而文帝由代邸嗣汉位,天下初定,人心未集,方且破觚雕,衣绨履革,务率敦朴,推行恭俭。故改作之议谦于未遑,制度之风阙然不讲者,二十余年矣。而谊因痛哭以悯世,太息而著论。

况是时方隅未宁,表里未辑。匈奴桀黠,朝那、上郡萧然苦兵;侯王僭,淮南、济北继以见戮。谊指陈当世之宜,规画亿载之策,愿试属国以系单于之颈,请分诸子以弱侯王之势。上徒善其言,而不克用。

又若鉴秦俗之薄恶,指汉风之奢侈,叹屋壁之被帝服,愤优倡之为后饰。请设痒序,述宗周之长久;深戒刑罚,明孤秦之速亡。譬人主之如堂,所以优臣子之礼;置天下于大器,所以见安危之几。诸所以日不可胜,而文帝卒能拱默化理,推行恭俭,缓除刑罚,善养臣下者,谊之所言,略施行矣。故天下以谓可任公卿,而刘向亦称远过伊、管。然卒以不用者,得非孝文之初立日浅,而宿将老臣方握其事,或艾旗斩级矢石之勇,或鼓刀贩缯贾竖之人,朴而少文,昧于大体,相与非斥,至于谪去。则谊之不遇,可胜叹哉!

且以谊之所陈,孝文略施其术,犹能比德于成、康。况用于朝廷之间,坐于廊庙之上,则举大汉之风,登三皇之首,犹决壅捭坠耳。奈何俯抑佐王之略,远致诸侯之间!故谊过长沙,作赋以吊汨罗,而太史公传于屈原之后,明其若屈原之忠而遭弃逐也。而班固不讥文帝之远贤,痛贾生之不用,但谓其天年早终。且谊以失志忧伤而横夭,岂曰天年乎!则固之善志,逮与《春秋》褒贬万一矣。谨论。

夫子罕言利命仁论

论曰:昔明王不兴而宗周衰,斯文未丧而仲尼出,修败起废而变于道,扶衰救弊而反于正。至如探造化之本,赜几深之虑,以穷乎天下之至精,立道德之防,张礼乐之致,以达乎人情之大窦。故《易》言天地之变,吾得以辞而系;《诗》厚风化之本,吾得以择而删;《礼》、《乐》备三代之英,吾得以定而正;《春秋》立一王之法,吾得以约而修。其为教也,所以该明帝王之大猷,推见天人之至隐。

道有机而不得秘,神有密而不得藏,晓乎人俭,明乎耳目,如此而详备也。然独以利、命、仁而罕言,其旨何哉?请试言之。

夫利、命、仁之为道也,渊深而难明,广博而难详。若乃诱生民以至教,周万物而不遗。草木贲殖而无知,所以遂其生;喙行息而不知,所以达其乐。物性莫不欲茂,则薰之以太和;人情莫不欲寿,则济之以不夭。

滞者导之使达,蒙者开之使明。衣被群生,赡足万类。此上之利下及于物,圣人达之以和于义也。则利之为道,岂不大哉!函五行之秀气,兼二仪之肖貌,禀尔至命,得之自天。

厥生而静谓之性,触物而动感其欲,派而为贤愚,诱而为善恶,贤愚所以异贵贱,善恶所以定吉凶。贫富穷达,死生夭寿,赋分而有定,循环而无端。圣人达之,内照乎神明;小人逆之,外灭于天理。则命之为义,岂不达哉!又若兼百行以全美,居五常而称首,爱人而及物,力行而能近。守而行之,一日由乎复礼;推而引之,天下称乎达道。则仁之为理,岂不盛哉!噫!三者之说,诚皆圣人之深达,非难言之也。

《易》曰“乾以美利利乎天下”,又曰“利者义之和”。《中庸》曰“天命之谓性”,又曰“君子居易以俟命”。《系辞》曰“乐天知命,故不忧”。《礼记》曰:仁者天下之表,又曰“仁者右也,道者左也”。酌是而论之,则非不言也。然罕言及者,得非以利、命、仁之为道,微而奥,博而远。贤者诚而明之,不假言之道也。愚者鲜能及之,虽言之,弗可晓也。故曰“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又曰“仁则吾不知”者,举一可知也。子贡以谓“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者,诚在是乎。然则利、命、仁之罕言,由此而见矣。谨论。

二十、志铭

卫尉卿祁公神道碑铭〔天圣八年〕

惟太原祁氏,其先出于黄帝之子二十五人,一食于祁,遂为氏。太原晋公盛于春秋之际,祁氏亦盛于晋。其后世远而衰,子孙散亡之他国,有居谯者,即为谯人。后几世,生公,讳某。公由曾祖以来,畜德蕴明,世不大显。公生几岁,始有贤子革。革,咸平三年以乡贡进士中第,始以禄荣其亲。后几岁,公卒。卒之岁,实景祐四年正月二十七曰,享年六十有一。革既弃官服丧于家。日月讫,如礼起复,就仕。仕又某年,始为尚书郎。然后又以爵荣之,一命赠大理评事,累升卫尉卿。夫人楚氏,某人女,其贤为公之配,后公以卒。天圣八年,始以公、夫人之丧,合葬谯县汤阴乡。将葬,乃考其世德,刻石藏墓中,又图刻于墓隧之外,以暴露显扬,孝子之心也。

初,公闲居,常命革曰:“祁氏世有仕族,名声可称闻者,比比出于时。自国家建隆以来,天子每岁下书四方,举贤能之士以官之,而四方之人摩肩争出,独祁氏无一人之迹至谯刺史廷下称应书者,岂吾门遂废乎?抑大废而后兴也?或后遂兴,兴由汝也?”于是尽出其家之有,益市群书,曰酿酒为具以待四方之宾,使与之游。每乡里大儒先生讲说授学校,子即随酒具以往,勤勤尽其欢,岁时未尝懈怠。不顾资产之有无者,惟奉其家祭祀及以礼士君子尔,由是浸渐以成人。及享子,不数岁乃终,人谓力劳而报约,何也?既而享名爵,登九卿,然后乡里荣之。夫享子养人之常,殁而荣不朽,顾天之报予,孰云无厚薄哉!惟公以纯笃敦实,履其身,行其家,以大其门。教其子,卒成其志,志成矣而身殁,身殁而名益荣矣。今又得显书其行,揭之金石,以彰为善之效,而以其余劝于后人,得为贤也。

噫!今有人负材与能昂立人上,与时争高下,不肯分寸屈其心,而卒困厄颠踣,怏怏不得志,欲一县佐不可得,以至穷且老殁无闻者;幸而得志,处富贵,极崇高,即死而身名俱灭,子孙至为仆隶转死沟壑者,亦不可数。用彼较此,得失孰多乎?岂负材与畜德,所享固不同邪?碑具,使来乞辞。辞具,又为之诗,以贻谯里之童子使歌之,以永公之无穷也。

衣车赫赫驰者谁?生世不闻死莫知。乡居里门乃褐衣,殁荣之存令名垂。人有不信考斯碑,乡之有碑由子为,后之父者宜所思。

都官郎中王公墓志铭〔明道二年〕

明道元年五月二十四日,尚书都官郎中王公,以疾终于许州私第。明年十月,其孤宗彭、宗古奉公之丧及公之先君、先夫人,俱葬于许州长社县白兔原。

公讳世昌,字次仲。少属文,举进士,端拱元年登科第,补凤翔县主簿,再调开封士曹参军,知杭州盐官县,又改苏州常熟县。

转运使张式以治状奏充秀州判官,迁著作佐郎,知彭州九陇县,转太常丞。会盐铁上言建安茶税不充,请择材臣转其任,公膺是选,岁增四千万。三年归朝,优诏嘉奖,擢知饶州,连典属、福二州。历太常博士,屯田、都官、职方三员外郎,权三司判官,出知邓州,转屯田郎中,徙东川。锡三品服,移成州,权莅西京留守司御史台,又知泽州,转都官郎中,知绛州。老疾上章,得分司西京。享年七十有八。

公性明察,凡为郡,狱讼无细大,皆呼前,面质其罪,有冤者立辨出之,狱官俯伏受教,僚佐充员而已。故所至称有治声,亦用此为人所挤,成州之迁是也。好接士类,不以年耆自处,候门者虽晚进,皆与均礼,论者多之。

初娶李氏。再娶水丘氏,封归安县君,柔婉有妇道,早亡。生子三人:长宗说,终杭州临安主簿;次宗古,前连州阳山令;次宗彭,前孟州汜水主簿。女四人:长适泾州支使朱齐古;次早夭;次适侍御史杨偕;次适光禄寺丞吕昌龄。临安有子一人师温,效社斋郎。阳山子师良、师俭,皆效社斋郎,二女俱幼。铭曰:

八十其龄,三品其服。有子有孙,以才以淑。吁嗟令人兮,向用兹福。

检校司农少卿致仕张公墓志铭〔明道二年〕

君讳九思,郓州阳谷县人。张氏世以明经仕宦,君少习《春秋》三传,太平兴国五年,以举中高第,凡仕若干年而致之。又若干年而考终命。初任雅州军事推官,转大理评事,光禄、大理二寺丞,太子中舍,殿中丞,国子博士,尚书虞部、比部、驾部三员外、郎中,凡居官一十有三,历知黄、蕲、道三州。既老,又加检校司农少卿于其家,年八十有五。其终也,实天圣某年某月某日。其葬也,以明道二年某月某日。其葬之地,汝州襄城县某村某山之下。父讳清,累赠某官。

母崔氏,追封某县太君。初娶朱氏,某县君,生子龟正、龟文,龟文先亡。女二人。后娶王氏,某县君,生子龟诚。于其葬也,龟正为郓州支使,知鄂州崇阳县;龟诚,襄城县尉。

君为人沉朴谨检,官能其职,为政以慈仁厚下为先。人有斗讼,常两谕之,初强不屈化,必以礼义柔之,卒相服从,原改自为善。故所至,人爱思之。其为黄州也,飞蝗越州不下,州人歌之以为异。凡居官所得俸廪,计身衣食足而已,秩满还家,辄以所余分亲族。噫,其贤厚而敏,亦经之效欤!铭曰:

张世郓居举明经,朴俭勤孝家所承。公壮而仕老康宁,八十其寿位则卿。始终以全为家荣,去郓而汝从新茔,后之世者考此铭。

河南府司录张君墓志铭〔明道二年〕

吾友张尧夫,以今年七月癸酉,葬其先君于北邙山。既葬二十有九日壬寅,晨起感疾,复就寝,弗寤若醉状。医视其脉,曰:“疾势,风甚盛,脉宜洪;今细蹶,殆不可为。”昼未尽数刻,启手足于官署。翌曰,殓于正寝。戊申,葬先君墓次实明道二年八月也。

尧夫内淳固,外旷简,不妄与人交。初为河南府推官,后为司录。予与之游几五年,出处多共之。其饬身临事,予尝愧尧夫,尧夫不予愧也。呜呼,安能尽识吾友之善哉!

尧夫名汝士,年三十七,历官至大理寺丞。先君讳某,终虞部员外郎。母李氏,陇西县君。娶崔氏,生二男三女,皆幼。渤海欧阳修为之铭曰:

噫嘻哉!上者苍苍也。宜寿而夭,宜福而祸,有尸者邪?其无也?丰其躬者鲜其仁,予之贤者啬其位,岂其不可兼邪?斯可怪也!其有莫施,其为不伐,充而不光,遂以昧灭,后孰知也!吊宾盈位,哭皆有涕,夫嗟于道,妇咄于灶,夫能使人之若此也!噫嘻哉!君子吾不得见而见善人,善人今复不得而见也。

尚书职方郎中分司南京欧阳公墓志铭〔景祐元年〕

公讳颍,字孝叔。咸平三年,举进士中第,初任峡州军事判官,有能名,即州拜秘书省著作佐郎,知建宁县。未半岁,峡路转运使薛颜巡部至万州,逐其守之不治者,以谓继不治非尤善治者不能,因奏自建宁县往代之。以治闻,由万州相次九领州而治之。一再至曰鄂州。二辞不行:初彭州,以母夫人老,不果行;最后嘉州,以老告,不行。实治七州,州大者繁广,小者俗恶而奸,皆世指为难治者。其尤甚曰歙州,民习律令,性喜讼,家家自为簿书,凡闻人之阴私毫发,坐起语言,日时皆记之,有讼则取以证。其视入狴牢就桎梏,犹冠带偃箦,恬如也。盗有杀其民董氏于市,三年捕不获,府君至,则得之以抵法。又富家有盗夜入启其藏者,有司百计捕之甚急,且又大购之,皆不获,有司苦之。公曰勿捕与购,独召富家二子,械付狱,鞫之。州之吏民皆曰“是素良子也”,大怪之,更疑互谏。公坚不回,鞫愈急,二子服。然吏民犹疑其不胜而自诬,及取其所盗某物于某所,皆是,然后欢曰:“公,神明也。”其治尤难者若是,其易可知也。

公刚果有气,外严内明,不可犯,以是施于政,亦以是持其身。初,皇考侍郎为许田令,时丁晋公尚少,客其县。皇考识之,曰贵人也,使与之游,待之极厚。及公佐峡州,晋公荐之,遂拜著作。其后,晋公居大位,用事,天下之士往往因而登荣显,而公屏不与之接。故其仕也,自著作佐郎、秘书丞、太常博士、尚书屯田、都官、职方三员外郎、郎中,皆以岁月考课,次第升,知万、峡、鄂、歙、彭、岳、阆、饶、嘉州,皆所当得。及晋公败,士多不免,惟公不及。明道二年,以老乞分司,有田荆南,遂归焉。以景祐元年正月二十六日终于家,年七十有三。考讳某,赠某官。皇妣李氏,赠某县君。夫人曾氏,某县君,先亡。

公平生强力,少疾病。居家,忽晨起作遗戒数纸,以示其嗣子景昱曰:“吾将终矣。”后三日,乃终。而嗣子景昱能守其家,如其戒。

欧氏出於禹,禹之后有越王勾践。勾践之后有无疆者,为楚威王所灭,无疆之子皆受楚封,封之乌程欧阳亭者,为欧阳氏。汉世有仕为涿郡守者,子孙遂北,有居冀州之渤海,有居青州之千乘。而欧阳仕汉,世为博士,所谓欧阳尚书者也。渤海之欧阳有仕晋者曰建,所谓渤海赫赫欧阳坚石者也。建遇赵王伦之乱,其兄子质南奔长沙。自质十二世生询,询生通,仕于唐,皆为长沙之欧阳,而犹以渤海为封。通又三世而生琮,琮为吉州刺史,子孙家焉。自琮八世生万,万生和,和生雅,雅生高祖讳效,高祖生曾祖讳托,曾祖生皇祖武昌令讳郴,皇祖生公之父赠户部侍郎讳仿,皆家吉州,又为吉州之欧阳。及公,遂迁荆南,且葬焉,又为荆南之欧阳。呜呼!公于修,叔父也。铭其叔父,宜于其世尤详。铭曰:

寿孰与之,七十而老。禄则自取,于取犹少。扶身以方,亦以从公。不变其初,以及其终。

谏议大夫杨公墓志铭〔景祐二年〕

府君,杭州钱塘人。其谱曰汉太尉震之后,世出弘农,其后微远,不能谱录。府君之九代祖隐朝,始复得次序,曰隐朝生燕客,燕客生堪,而犹为弘农人。堪生承休,是谓皇高祖,唐天祐元年,为刑部员外郎,副给事中郑祁使吴越,册钱为王,杨行密乱江淮,道阻不克归,遂留杭州,始分弘农之籍籍钱塘。初,承休之行也,契其子岩以俱,岩仕吴越国,位至丞相,是谓皇曾祖。生尚书职方员外郎讳郾,是谓皇祖。生赠礼部尚书讳,是谓皇考。

府君幼失其父,有志节,不群诸儿,母元夫人独爱之。夫人之丧尚书也,内外之姻未尝有见其笑者,府君生十岁,作《雪赋》一篇,始为之笑。及长,尤好学,日必诵书数万言,或昼夜不息,临食至失匕。已而疾其目,元夫人夺藏其书,府君盗之,亡邻家以读。

大宋受命,太宗皇帝即位之三年,吴越忠懿王朝京师,以其地纳籍有司,吴越国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