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韩愈(中国十大文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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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韩愈传(3)

韩愈不甘心,又给京兆尹李实写了一封信,即《上李尚书书》。李实在任京兆尹前任过检校工部尚书,因此称之为尚书。对于这样一个人人皆曰可杀的人物,韩愈为了借重他,不惜违心地吹捧,并且颠倒黑白,将无作有,把一个祸国殃民的大奸臣说成是体察民情、公正廉明的清官,这可能是韩愈一生中最荒诞的文字。

尽管如此,李实并不领情,不但没有伸出援助之手,甚至连片纸只字也没回复,这使韩愈伤感不已。心绪不佳,便觉得身体状况每况愈下。

在任四门博士期间,韩愈还写了《赠崔复州序》、《送许郢州序》、《送孟东野序》、《送陆歙州诗序》、《送齐下第序》、《送浮屠文畅师序》等作品,在不同程度上揭露了社会的黑暗。在这一时期最有影响的作品,大概就是《圬者王承福传》了。

韩愈在任四门博士期间,政务不多,交游不少。仕途上的失意,曾使他一度有归隐的念头,但不过是发发牢骚而已,并未付诸行动。读了那么多书,受了那么多苦,他怎能甘心与樵夫、钓徒为伍呢?

到了贞元十九年秋,韩愈的四门博士已经当了两年,按照唐代规定,任期已满,必须从这一岗位上调出。韩愈没有后台,何去何从,不禁搔首踟蹰。就在他茫然无计之时,御史中丞李汶举荐他为监察御史,他才如释重负,感到无比轻松。

监察御史的官阶为正八品下,比四门博士还低,尽管如此,韩愈还是高兴的,因为他毕竟有了为天子效力的机会。虽然监察御史级别较低,权力却大,比坐冷板凳的四门博士强多了。有了这个官职,韩愈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他踌躇满志,准备干一番事业了。

不幸的是,就在这时他突然接到了侄子老成病逝的消息,这不啻是晴空霹雳,把他震得手足无措了。

老成之死,给韩愈精神上造成了无法弥补的创伤,身体也每况愈下了。他写道:吾自今年来,苍苍者或化而为白矣,动摇者或脱而落矣,毛血日益衰,志气日益微,几何不从汝而死也!死而有知,其几何离;其无知,悲不几时,而不悲者无穷期矣:汝之子始十岁,吾之子始五岁,少而强者不可保,如此孩提者又可冀其成立邪?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未能亲自料理老成的丧事,使韩愈抱恨终天。经过这一次打击,韩愈对一切似乎都已心灰意冷,再一次萌生了归隐之心。

处理完老成的后事,韩愈才去正式上任。这一年关中大旱,禾稼不收,田园荒芜,百姓流离失所,辗转沟壑,饿死者甚众。身为京兆尹、爵封嗣道王的李实,不去抚恤百姓,却大肆横征暴敛以给进奉。德宗每问及灾情,李实便上奏说,今年虽旱,但禾苗甚好,不影响收成。优伶成辅端看不惯李实这种恶劣行径,编成歌谣加以嘲讽,李实大为光火,上奏说成辅端诽谤朝政,结果被杖死。面对这种情况,韩愈思想上展开了激烈的斗争,御史是言官,弹劾邪恶、为民请命自然是义不容辞、责无旁贷;但是李实又是权势熏灼、手眼通天的人物,能不能扳倒他,是个未知数。不过有一点很清楚,如果得罪了圣眷正隆的李实,那是要吃苦头的。如何定夺,韩愈不能不慎重考虑。这些顾虑在《苦寒》、《题炭谷湫祠堂》等诗篇中都隐隐约约有所流露。但韩愈也同样想起了几年前自己在《龊龊》一诗中的几句话:“愿辱太守荐,得充谏诤官,排云叫阊阖,披腹呈琅。”言犹在耳,恍如昨日,为什么不敢挺身而出,只考虑自己的荣辱得失呢?如此畏葸不前,还算什么御史呢?想到这里,他只觉得浑身热血沸腾,毫无顾忌地写出了《御史台上论天旱人饥状》。在这篇奏疏里,韩愈首先说了关中的旱情:京畿诸县夏季亢旱,秋又早霜,所种田禾,十不存一,百姓被迫弃子逐妻以求口中之食,又要拆屋伐树以纳税赋,悲惨之状,殆非笔墨所能形容;其次颂扬天子圣明,皇恩浩荡,怜念百姓,同于赤子,犯法之人,还要赦免,何况这些无辜之人!京师乃国家根本,这里的百姓更应抚恤;最后为民请命,这才是他写这篇奏疏的关键所在:伏乞特敕京兆府,应今年税钱及草粟等在百姓腹内征未得者,并且停征,容至来年,蚕麦庶得,少有存立。韩愈在最后这一段反复斟酌,多次润色,既要反映百姓的疾苦,又要不引起当权者特别是李实的反感,直到他确认万无一失后,才把奏疏递了上去。这时已是朔风凛冽的冬季,虽然周天寒彻,但是韩愈并不觉得冷,他为自己办了一件应该办的事而感到惬意。

使韩愈始料不及的是,就在贞元十九年的年底,他突然被免去了监察御史的职务,贬为连州阳山(今属广东)县令。他在御史任上只干了几个月,还未来得及施展抱负,便被排挤出了朝廷,这使他困惑不已。

贞元十年的岁末,正是天气冱寒、滴水成冰之时,朝廷派人催促韩愈离开长安,到贬官的阳山去。说是催促,其实是逼迫。若干年之后,韩愈回忆那次被逼上路的情景,还不寒而栗。

韩愈不是一个人到贬所的,同行的还有张署。张署是河间(今属河北)人,长于文词,当时也任监察御史,遭人诬陷,与韩愈一起贬官,韩愈贬阳山,张署贬临武(今湖南临武东)。同是落难之人,此次结伴同行,路途上有个照应,自然比孑然一身好得多,两人从此成了知己。一路上雪虐风饕,山径泥泞,两人几次被颠簸于马下,韩愈涕泪交流,张署则号啕大哭。夜晚憩息于终南山下,两人同卧一席,因为是流人,照例有士卒押送,这些守隶防夫头足相顶着睡在一起,就在他俩身旁。当这些押送的士卒鼾声大作,梦入黑甜时,韩愈、张署却辗转床笫,不成梦寐,即使入睡片刻,又马上被噩梦惊醒。一连几天都是如此。愤懑、忧伤困扰着他们,简直是没有一刻安宁。

贞元二十年(804)初春,韩愈、张署来到了郴州(今属湖南)。

张署贬谪的临武属郴州管辖,到这里已无须再走,韩愈自湖南至岭南走郴州、临武、连州一路,须翻越骑田岭等高山,两人便在临武分袂,所谓“君止于县,我又南逾”是也。同是天涯沦落人,患难与共成相知。一路上彼此照顾,现在只剩下韩愈一人孤雁南飞,心里不免有些凄楚。

贞元二十年初春,韩愈经过千里跋涉,终于来到了贬谪所在地的阳山,开始了另外一种生活。

韩愈身在阳山,其实心在朝廷,所谓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也。他没有怨恨朝廷对他不公平,只想早日结束贬谪生活,重新回到朝廷。尽管他在阳山为官也兢兢业业,但仍然翘首企盼朝廷召他回朝。

韩愈在阳山一年多,于贞元二十一年(805)夏奉大赦北上郴州(今属湖南),在郴州刺史李伯康处待命。他在郴州三月,潜心著述,完成了《原道》、《原性》、《原毁》、《原人》、《原鬼》等重要论著的写作。八月,韩愈得赦书移官江陵(今属湖北),任法曹参军。韩愈在江陵,与荆南节度使裴均过从甚密。均著有《荆潭唱和集》一卷,愈为作《荆潭唱和诗序》。在这篇诗序中,韩愈提出了“文穷而后工”的理论。这与他的“不平则鸣”说是紧相联系的。

六、京师任职

元和元年六月十日,韩愈在江陵接到了调他入京任国子博士的诏书,这意味着羁旅生活已经结束,历史将翻开新的一页。手捧诏书,他思绪如潮,无比激动,真有“漫卷诗书喜欲狂”的感觉。屈指算来,睽违京师已经将近两年了,江山依旧,风景不殊,“前度刘郎今又来。”他到底回来了。

六月底,韩愈回到阔别了几年的京师。

元和元年正月,已经逊位当了太上皇的顺宗皇帝崩于兴庆宫,终年46岁。这年七月,宪宗将父亲安葬于丰陵。宪宗为表孝心,花费了大量钱财,置办了各种礼物,并在顺宗陵墓前建造宫殿,设官曹、嫔妃、歌伎、侍卫等,供奉得和生前一样。场面虽然浩大,但不符合夏、商、周三代的葬礼,韩愈对此提出批评说:

臣闻神道尚清净,三代旧制存诸书。

墓藏庙祭不可乱,欲言非职知何如?明知提意见不合时宜,会得罪宪宗,但是骨鲠在喉,不吐不快,韩愈还是说出来了。为此他又得罪了一些朝中的达官显贵。

元和二年(807)六月,韩愈从京师长安来到东都洛阳,任分教国子博士。这一职务与他在京师的职掌相同,不过是换了个地方而已。唐制,东都置六馆,学与京师相同,故掌其职者,谓之分教。

韩愈的心情很平静,没有什么波动。因为他既未升官,也未贬官,而去洛阳又是他自己提出的,自然没有怨言。来到洛阳,他认真反省了自己,意识到之所以有那么多人诋毁自己,终有一天会遭到厄运,于是下决心改弦更张,去掉自己倨傲的毛病。

汲取以往的教训,不再孤芳自赏、清高固执,韩愈到东都洛阳后,对人态度比以前有了很大转变,从而使他结交了不少朋友。新朋旧雨,络绎不绝,给韩愈的生活平添了许多乐趣。这些朋友有侯继、裴度、郑余庆、张籍、孟郊、唐衢、王涯、皇甫、李翱等。

韩愈在东都任国子博士时,心情是愉快的。

元和四年(809)六月十日,42岁的韩愈被任命为都官员外郎。都官的官阶为正六品上,属刑部管辖,职责是掌俘隶簿录,给衣粮医药,比起正五品的国子博士来,又低了一格。但韩愈这个都官员外郎又判祠部。

韩愈是忠于职守,办事认真的人,既然为官,就绝不蝇营狗苟,随波逐流,尽管他为此吃了不少苦头,但仍不改初衷。

韩愈因抑制宦官,因此得到了百姓的拥护。当然,宦官也不是等闲之辈,不会俯首帖耳,任人宰割。他们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自然不把没有根蒂的韩愈看在眼里。他们通过各种途径,寻找各种关系,四处活动,给韩愈施加压力。韩愈无奈,只得向东都留守郑余庆提出辞职。

元和六年(811)秋天,一纸调令将他从洛阳调回了长安,任命他为职方员外郎。他在洛阳待了四个春秋,临走时还真有点依依不舍了。

职方员外郎属兵部,官阶为正六品上,掌管天下地图及城隍、镇戍、烽堠数目的多少以及四夷的归化等,都是些琐碎的事。不过,由地方官转为京官,这意味着升迁,韩愈心里当然是高兴的。

出入京师已好几次,44岁的韩愈还是忍不住思潮激荡,浮想联翩。他反省自己,多年来宦途失意,坎坷不少,都是因为直言贾祸。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他明白这个道理。如果汲取教训,谨慎从事,此次入京或许是今后仕途上的转捩点。但是,不平则鸣是他从小养成的性格,遇到不合理的事,必欲一吐而后快,凡有关国家社稷的事,该建言的一定要说。正是怀着这种矛盾的心情,韩愈在晋京途中路过潼关时,写了《入关咏马》一诗:

岁老岂能充上驷,力微当自慎前程。

不知何故翻骧首,牵过关门妄一鸣。

元和七年(812)二月六日,韩愈因办错了一件事,从职方员外郎降为国子博士,他在职方员外郎任上还不到半年。这真是风云突变!

原来华阴(今属陕西)县令柳涧贪墨枉法,弄得声名狼藉,被华州(治所在今陕西华县)刺史阎济美弹劾停职,派人摄理政务。数月之后,柳涧的处分还未下来,阎济美却被罢了职务,搬出府邸,居住在公馆里。柳涧一见济美失望,便挟嫌报复,煽动百姓遮道索要军顿役值,一时闹得沸沸扬扬。接任华州刺史的赵昌寻根究底,调查清了柳涧的种种不法行为,一封奏疏送到了天子那里,结果柳涧被贬为房州(今湖北房县)司马。韩愈到华州公干,知道了这件事。他认为赵昌与阎济美都是刺史,党同伐异,故意排挤柳涧,于是便上疏朝廷,为柳涧鸣不平。天子留中不发,下诏让监察御史李宗调查此事。经过反复查证,掌握了柳涧贪赃枉法的证据,从房州司马再贬为封溪尉。韩愈不明原委,妄加议论,由职方员外郎贬为国子博士。

韩愈为柳涧事件付出了代价,感到孟浪操切,铸成大错,后悔不已。但受到如此严厉的处分,他感到意外。对于这次打击,起初他不甚在意,在《赠刘师服》一诗里,借谈牙齿抒发自己的感慨。他说,刘师服的牙牢固洁白,很令人羡慕,吃起大肉硬饼来,如斧锯刀截,而自己只剩下十多颗松动而不牢靠的牙齿了。吃饭要细嚼慢咽,如牛反刍一般。现在是45岁,牙齿已经如此,日后进入老境,困难就更多了。不过要是比起姜太公和三国时的虞翻来,我还是年轻多了。

元和八年(813)三月,韩愈升任比部郎中。比部是刑部所辖4个部门之一,比部郎中的官阶为从五品上,其职能是“掌勾会内外赋敛、经费、俸禄、公廨、勋赐、赃赎、徒役、课程、逋欠之物及军资械器。”概括言之,就是掌管朝廷经费账薄。不过韩愈干的是史馆修撰,也即在史馆修国史。以他的才学和性格而论,那是很适合这一项工作的。

元和九年(814)十月,韩愈由比部郎中转为考功郎中(掌考核官员政绩),仍任史馆修撰。到了十二月,又以考功郎中知制诰(为天子起草诏令),在短短的几个月内,韩愈接连提升,接近了权力中心,真的是官运亨通了。在这期间,他为天子炮制了不少制文,可能是那些枯涩的文字读来味同嚼蜡,不能广为流传,除了《除崔群户部侍郎制》外,其余的都找不到了。

元和十一年(816)正月二十日,担任知制诰的韩愈又被任命为中书舍人。中书舍人的官阶为正五品上,是中书省的属官。实际上,中书舍人与知制诰的职掌相同,只不过开元年间以其他官员掌诏敕册命,称作兼知制诰,肃宗时又以他官兼掌中书舍人事,韩愈的知制诰就是兼职。如今真除为中书舍人,参与朝政,这年韩愈49岁。

一个人心情愉快时,写诗也清新明快,韩愈的《人日城南登高》、《感春三首》、《和席八十二韵》就反映了这种心情。

可惜的是,好景不长,韩愈只当了4个月的中书舍人,便被降为太子右庶子,从浪尖一下跌入了谷底。韩愈思想上没有准备,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把他打懵了。问题出在他写的《论淮西事宜状》上。